曦光映宴，岁岁安长

仙门百家清谈会，三年一度，向来是各大家族互通神气 ，年轻弟子崭露头角的场合。

这年轮到兰陵金氏主办，设了金麟台附近的一处别苑，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匾额题着“流杯池”，取曲水流觞之意，倒是比金麟台的富丽堂皇多了几分雅意。

正是暮春时节，云深不知处的寒意尚未消散，此处却己经是柳丝依依，暖风熏人。

姑苏蓝氏一行人抵达，蓝曦臣身着素白卷云纹长袍，墨发用玉冠束起，步履轻缓的穿过走廊，塌阶而来时，恰有一丝天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他月白的广袖上，衣袂翩跹，不见半分仓促，唯有如玉石相击般清润的步履声，系着的卷云纹抹额衬的他眉眼间愈发温雅，目光扫过廊下等待的侍从时，含着恰到好处的颔首，笑意浅淡却暖意自生，仿佛暮春的和熙都揉到了眼底。

身后跟着一群蓝氏弟子，个个屏声静气，与周遭喧哗的其他仙门弟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性子温润，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若细观，就会发现那笑意从未抵达眼眸深处。

身为姑苏蓝氏家族，他身上扛着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辱，是仙门百家的制衡，纵有温润之态，也难免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宴席设在临水的长亭，各家族分席而坐，推杯换盏间，话题无非是近来的邪祟动向或是哪家弟子修为精进。

蓝曦臣应酬得体 ，应对旁人问候时语气温和从容却自有分寸，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宗主的沉稳端方，又藏着岁月沉淀后的通透，宛如一块被浸透多年的暖玉，触手温凉，却能熨帖人心。

听着各宗门代表谈及近期仙门中的奇闻异事，邪祟出没的踪迹。

当谈及如何以灵力滋养灵植，以增强弟子修为，他娓娓道来，言辞温和，条理清晰，既分享了经验，又巧妙表达出对各宗门发展的期许，引得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头日各宗门宾客到了，几番寒叙之后，金氏迎宾弟子便带领蓝曦臣一行人来到准备好的客房，考虑到姑苏蓝氏向来追求清净，雅正，金氏将其安排在了金麟台西侧的独立院落，那里被大片竹林环绕，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倒是符合姑苏蓝氏日常修习或对环境的追求。

蓝曦臣的房间在了二楼雅间，室内布置简约大气，遵循简洁，雅致的原则，不会过于奢华艳丽，檀木色的桌椅床榻，墙上也挂有书法作品，大多是关于修身养性，雅正一类的。

蓝曦臣刚坐下来，金氏迎宾弟子正在伺候茶水，二楼的视野很宽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外——那里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几株垂柳依水而立，绿丝绦般的柳叶荡在水面上，轻轻泛起涟漪。

就在那最大的一株柳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碎细的兰草纹，这并非仙门世家的穿着，倒像是江南大户人家装束。

她那料子轻软的像是拢了一层薄纱，微风轻轻一吹，衣诀倒是随柳叶飘动，乌黑的头发盘着髻，簪了几只碧玉簪，其他饰品做工精巧，阳光下似仙光盈动，华贵又不俗，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抬起手轻轻将被微风拂起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的像一阵风。

她安静的坐在那，跟前像是放了个篮子，轻轻的用手绢擦拭着什么。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周遭都风都慢了下来。

蓝曦臣不由的愣了愣，眼神几乎不可察觉的停留在她身上。

他见过的女子不少，仙门中不少英姿飒爽的女修，也有金氏那明艳张扬的贵女，但从未有人像她这样，安静的像一幅水墨画，却又带着鲜活的生气。

那不是刻意为之的端庄，而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温婉，像春日里的第一场雨，润物无声，却能瞬间擒住人心。

仙门百家何时……“蓝宗主，那是江州林氏小姐，”身旁的金氏弟子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出声提醒，“林氏是江州医学世家，此次是受宗主之邀来此列席。”

江州林氏？

蓝曦臣微微颔首。

他略有耳闻，林氏世代行医，虽不以仙术见长，却在凡人和仙门之间颇有声望，尤其擅长处理邪祟侵扰后的疫病，只是极少参与仙门纠纷。

正想着，那女子似乎是有了察觉，轻轻抬起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蓝曦臣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像是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带着几分初见生人的羞怯，却并不闪躲，反而轻轻颔首，行了一礼。

那礼行的极标准，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蓝曦臣亦轻轻颔首表示回礼，心中微动。

还没等他细想，那边便有几位林氏侍从和金氏弟子匆匆走来，在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声。

女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似乎也带有歉意，再次向阁内行遥遥一礼，便跟随其他人离开了。

柳叶依旧随风摆动，石凳上的身影却己经消失。

蓝曦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金氏迎宾弟子递上茶水，蓝曦臣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浅浅笑道:“多谢。”

江州林氏……自那日后，蓝曦臣却未曾在清谈会上见到过这位小姐。

后来听人说，这位小姐早己受邀至此，但因江州林氏临时有事，便不在清谈会上多逗留，早己返回江州了。

蓝曦臣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却也是只当萍水相逢，缘分浅薄。

仙门事物繁杂，他很快就将这惊鸿一瞥抛掷脑后，只偶尔在抚琴时，指尖会不经意间弹出一段陌生的，带有江南水汽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