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刻骨我是谢无咎,九世轮回,只为刻她入骨。第一世她是沈家女,
我耗尽心血琢成血玉环赠她,她却用那环殉了跳崖的书生。玉碎时,
我看见她腕上系着书生送的褪色红绳。第四世她是青楼琵琶手,
我散尽家财为她谱《离鸾曲》。她抱着曲谱投入刺史公子怀抱那夜,
我把自己刻进了琵琶背板的紫檀纹路里。第九世咖啡馆重逢,她正为男友的变心落泪。
我习惯性摩挲无名指——那里有九世轮回刻下的灼痕。哭什么。我把沾血的纸巾推过去,
你每次哭完,总有人要轮回的。---第一世·玉殒刀尖最后一次划过羊脂白玉表面时,
窗外炸响了惊雷。惨白电光劈开永初三年的沉沉雨夜,瞬间照亮了谢无咎指间那枚玲珑玉环。
玉色温润,内里却有一线极细的、游丝般的血沁,蜿蜒盘踞,如同活物。最后一刀落下,
环成。完美无瑕,触手生温。谢无咎却觉得指尖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细微的锐痛直钻心窍。他蹙紧眉头,望向窗外被暴雨冲刷的建康城。沈府的方向,
隐在重重雨幕之后。沈姑娘……清梧……他低声念着那个名字,
仿佛舌尖含着一块滚烫的炭。沈清梧。建康沈氏长房嫡女,容色清绝,性如寒潭静水。
谢无咎只是沈家玉石行里一个技艺最精、也最沉默的玉匠。三年前她及笄礼上惊鸿一瞥,
自此,他眼中再无旁物。他谢无咎,一个卑微匠人,能拿得出手的,唯有一双刻玉的手,
和一颗被凿磨得千疮百孔的心。这枚环,
是他偷得沈家库房珍藏多年、价值连城的一块和田羊脂籽料,耗费整整三年光阴,
于无人知晓的暗夜里,一刀刀琢成。每一道弧线,每一寸光润,都浸透了他的心血和妄念。
他要将这天下至洁至坚之物,圈住她的皓腕,圈住他永世不敢宣之于口的痴心。雨势稍歇,
天光微明。谢无咎将玉环仔细裹进一方素白旧绢,揣入怀中。冰凉的玉隔着薄薄衣衫,
紧贴着他狂跳的心口,竟也似有了微温。沈府后园,莲池畔的凉亭。水汽氤氲,荷叶田田。
沈清梧倚着朱漆栏杆,望着池中残败的荷梗出神。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
愈发衬得人清减,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像笼着一层江南的薄雾。沈姑娘。
谢无咎的声音干涩低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双手奉上那方素绢包裹。沈清梧微微一怔,
目光落在那旧绢上,并未立刻去接。谢师傅?这是……一点…心意。
谢无咎喉结滚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敢抬眼看她,给姑娘…添妆。添妆?
沈清梧唇角掠过一丝极淡、也极苦的笑意。她的婚期已定,下月便要嫁入琅琊王氏,
成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家三郎的新妇。整个建康城都在议论这场门当户对的联姻,
无人知晓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她心之所系,是那个家道中落、清贫孤傲的书生,崔琰。
就在昨日,崔琰留下一封绝笔,于城外的断魂崖一跃而下,尸骨无存。只因王家势大,
不容他一个寒门书生染指沈氏明珠。谢师傅有心了。沈清梧的声音飘忽,
带着一种心死的空茫。她终究还是伸出素白的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方素绢。解开系带,
莹润无瑕的血玉环露了出来,在雨后微明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那一线血沁,
红得惊心动魄。饶是心已枯槁,沈清梧眼中也不由掠过一丝惊叹。好玉,好工。她低语,
指尖轻轻抚过玉环光滑的表面,那触感冰凉细腻,却奇异地未能沁入她早已寒透的心底。
谢无咎的心跳几乎停滞,屏息等待着。等待她戴上,等待他的心意能有一刻贴近她的肌肤。
然而,沈清梧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玉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它,望向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她的左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发旧的红绳,编织得有些粗糙,与她的身份格格不入。
那是崔琰唯一送过她的东西,不值一文,却曾是她视若珍宝的信物。
谢无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根刺目的红绳上,像被滚油浇过。他认得。三年前上巳节,
沈清梧与崔琰在城外踏青,他像一抹见不得光的影子,远远地跟着。亲眼看着那清贫书生,
笨拙地将这根自己编的红绳,系上了她纤细的腕间。那时她脸上绽放的笑容,
是他穷尽一生刻刀也无法复刻的光彩。这玉……沈清梧终于抬眸,看向谢无咎。
那眼神空寂,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太过贵重,清梧…受之有愧。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更…无处可戴。无处可戴。四个字,轻飘飘落下,
却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谢无咎心口。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下。他明白了。
她的腕,只属于那根褪色的红绳。他的心血,他的妄念,他的九转回肠,在她眼中,
不过是无处安放的贵重,是负累。姑娘……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嘶哑难辨。沈清梧却已不再看他。她握着那枚价值连城的血玉环,
转身走向亭外,走向莲池边那块湿滑的青石。雨水在石面上汇成细流,蜿蜒淌入幽深的池水。
谢无咎的心猛地揪紧,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只见沈清梧站在青石边缘,
离那深不见底的池水仅一步之遥。她低头,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环,又抬眸,
望向断魂崖的方向。那目光里,是彻底的绝望,是殉道般的决绝。琰郎……
她唇边逸出一丝破碎的呼唤,轻不可闻,却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我来陪你。话音未落,
她猛地扬起手臂!那凝聚了谢无咎三年心血、浸透他全部情魄的血玉环,
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直直坠向莲池幽暗的中央!不——!谢无咎目眦欲裂,
嘶吼着扑过去,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噗通一声闷响。玉环沉入墨绿的池水,
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下圈圈绝望的涟漪。紧接着,沈清梧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折的玉兰,
毫不犹豫地向前一倾,紧随着那玉环,坠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月白的衣裙在水中绽开,
像一朵迅速凋零、沉没的花。清梧——!谢无咎的惨叫声撕裂了清晨微薄的空气。
他疯了一般跳入刺骨的池水,奋力扑腾,双手在浑浊的水中疯狂抓挠。水草缠住他的脚踝,
淤泥灌入口鼻,他不管不顾,只拼命向下潜。终于,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凉的衣料。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拖出水面,抱上湿冷的青石。沈清梧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
湿透的乌发贴在脸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谢无咎浑身湿透,跪在她身旁,
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却又在咫尺之遥颓然僵住。他看到了。
在她浸湿的、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依旧紧紧地系着。被水泡得发胀,
颜色更加黯淡丑陋,却像一道烧红的铁箍,死死地锁在她的腕上,也狠狠地烙进了他的眼底,
烫穿了他的魂魄。他的血玉环,他视为生命的痴念,被她弃如敝屣,做了殉情的祭品。而她,
至死守护的,只是别人随意系上的一根褪色草绳。哈……哈哈……
谢无咎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笑声,比哭更难听。冰冷的池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
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心口那被压抑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滚烫的心头血,
尽数喷溅在沈清梧素白的衣襟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如同他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死死盯着她腕上那根红绳,视线渐渐被血泪模糊。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崩裂的神魂:一根草绳,一世痴妄?好,好得很!
沈清梧,崔琰!我谢无咎以魂为誓,以血为引,九世轮回!我倒要看看,你心尖上这根草绳,
能系住几生几世!你的眼里,究竟能不能……看见我一次!第四世·弦断长安的夜,
是被西市胡姬旋舞的裙裾点燃的,是被平康坊彻夜不息的笙歌浸泡透的。
浓烈的脂粉香、酒气、汗味混杂在一起,发酵出一种醉生梦死的奢靡。绕梁阁
深处最幽静的雅间栖凤轩,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门扉紧闭,
将外间的喧嚣浮华死死挡在外面。只余下案几上一盏孤灯,映照着对坐的两人。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离鸾曲》?
柳拂衣——昔日建康沈氏嫡女沈清梧的第四世转生——纤长白皙的手指,
带着常年拨弄琵琶弦留下的薄茧,轻轻拂过摊在紫檀案几上的一卷乐谱。
谱纸是上好的宣州云纹笺,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每一个音符仿佛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如同她此刻的眼神,落在谱上,
却又像穿透了纸张,望向某个虚无的所在。一身素雅的鹅黄襦裙,衬得她容颜清丽依旧,
只是眉宇间那缕化不开的轻愁,比前世更浓,沉淀在眼底,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谢无咎坐在她对面,隔着摇曳的灯火。这一世,他是名动京城的琵琶圣手,谢孤桐。
依旧是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只是眼角眉梢刻上了风霜的痕迹。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
与这绕梁阁的锦绣堆格格不入。他望着她,目光沉静,
深处却翻滚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惊涛骇浪。是。谢孤桐的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金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为你而作。为我?柳拂衣终于抬起眼,
目光落在谢孤桐脸上。那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不解,
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谢师傅琴艺冠绝长安,
多少王公贵胄千金难求一曲。拂衣不过一介伶人,何德何能……此曲,只为你。
谢孤桐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倾身向前,
灯火将他深邃的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那目光更加执拗,
谱中揉入西域龟兹的急板、南诏巫祝的吟哦、北地敕勒的苍茫……穷尽我半生游历所悟。
拂衣,天下能奏此曲者,唯你一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为了寻她这一缕转世孤魂,他跋涉过黄沙大漠,穿越过瘴疠丛林,在边关冷月下刻过骨,
在江南烟雨里写过血。这《离鸾曲》,是他用脚丈量过的山河,用命熬炼出的心血,
是他认定的、唯一能配得上她的绝响!柳拂衣的指尖微微一颤,
在光滑的谱纸上留下一点细微的湿痕。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她懂这曲谱的价值。那些繁复的指法标记,那些奇诡的音律组合,
无一不是呕心沥血之作。这份心意,沉重得让她心口发闷。谢师傅……她深吸一口气,
再抬眸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疏离的平静,此曲贵重,拂衣……受不起。又是这句!
受不起!谢孤桐只觉得心口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前世莲池边,
那坠入深渊的玉环,那喷溅的鲜血,那根刺目的红绳……无数画面碎片般在脑中炸开!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受不起?他低笑出声,
笑声沙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悲凉,柳姑娘心中,受得起的……是那位刺史府的裴公子么?
柳拂衣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裴朗,新科进士,襄州刺史裴延庆的独子,丰神俊朗,才情卓绝。
他是她幽暗生命里骤然亮起的一道光,是她沉沦苦海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他赞她的琵琶是仙乐,赠她价值千金的螺钿紫檀琵琶,许她一个缥缈的未来。
可这受得起三个字,此刻从谢孤桐口中说出,却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在她最隐秘的痛处。裴朗对她,是居高临下的垂怜,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却从未有过谢孤桐眼中这种……近乎焚毁自身的、不顾一切的重。谢师傅慎言!
柳拂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戳穿心事的尖利和仓皇,裴公子待我以诚,我……
以诚?谢孤桐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几乎将柳拂衣完全笼罩。他赠你琵琶,不过是他库房里一件可以随手赏玩的器物!
他许你未来?他的未来里,早有门当户对的卢氏闺秀!柳拂衣,你醒醒!你在他眼里,
终究不过是个……玩物!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般的痛楚。住口!
柳拂衣也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蓄满了屈辱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妄议裴公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妄议我的心意!
她抓起案几上那卷承载了谢孤桐半生心血的《离鸾曲》,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曲子,你收回去!我柳拂衣……不配!话音未落,
她猛地扬起手臂,将那卷凝聚了谢孤桐无数个日夜煎熬、融汇了万里山河之音的乐谱,
狠狠摔向他!纸卷在空中散开,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有几页擦过谢孤桐的脸颊,
带来轻微的刺痛。谢孤桐没有躲闪。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眼睁睁看着那些浸透他心血的纸页,如同枯叶般零落飘散,无声地坠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同他再次被践踏、被碾碎的心。好……好……他喃喃着,后退一步,
脚下踩到一张飘落的谱纸,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他看着柳拂衣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
看着她眼中为另一个男人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那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下,
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溢出一缕殷红。他抬手,用指腹狠狠擦去,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我不懂?谢孤桐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柳拂衣,你记住今日。他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乐谱,
最终落在墙角琴台上。那里静静安放着一把琵琶。并非裴朗所赠的华贵螺钿紫檀,
而是柳拂衣用了多年的旧物。琴身是普通的酸枝木,背板已经磨损得厉害,露出木质的纹理。
谢孤桐一步步走过去,步伐沉重。他伸出那只刚刚擦去血迹的手,指尖冰凉,
带着细微的颤抖,抚上那把旧琵琶粗糙的背板。柳拂衣被他眼中那种死寂般的疯狂震慑住,
一时忘了言语,只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腕上——那里空空如也,并无红绳。
可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不安攫住了她。你说我不懂你的心意?谢孤桐低语,
像是在问琵琶,又像是在问自己。他猛地并拢食指中指,
指尖凝聚起一点凡人看不见的、幽微却炽烈的魂光!那是他燃烧轮回印记换来的力量!
嗤——!指尖狠狠刺入坚硬的酸枝木背板!木屑飞溅!啊!柳拂衣惊叫出声。
谢孤桐恍若未闻。他双眼赤红,如同入魔,指尖在琵琶背板上疯狂地游走、刻划!
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木屑簌簌落下,伴随着皮肉被木刺刮破、鲜血淋漓的细微声响。
他在刻!刻下他无法言说的滔天爱恨!刻下他九世轮回的诅咒与不甘!
刻下他灵魂深处那个永不磨灭的名字——沈清梧!每一笔,都深入木髓;每一划,
都饱蘸鲜血!剧痛从指尖蔓延至灵魂深处,轮回印记被强行点燃的灼烧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可他毫不停歇,仿佛只有这自残般的刻骨铭心,才能宣泄那足以焚毁天地的痛苦。你……
柳拂衣脸色惨白,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在琵琶背板上疯狂动作,
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步步后退。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谢孤桐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收回手,指尖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
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而他面前的琵琶背板上,
赫然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并非文字,也非人像。
而是一片扭曲盘绕、如同荆棘又似火焰的刻痕!那刻痕深深嵌入木纹,
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迹,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与不祥!
仿佛有无数怨毒的嘶吼和绝望的爱意被强行禁锢在了这方寸之间!谢孤桐的脸色灰败如金纸,
身体微微摇晃,全靠扶着琴台才勉强站稳。他缓缓抬起头,
看向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柳拂衣,嘴角竟扯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带着九世轮回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疯狂。现在……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
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我把自己刻进去了……柳拂衣,这样……你总该看见了吧?说完,
他不再看她一眼,踉跄着,拖着那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血、只剩下一腔刻骨执念的躯壳,
一步步走出栖凤轩,撞开厚重的门扉,
身影彻底没入外面浮华喧嚣、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底一丝光明的长安夜色里。
柳拂衣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还有谢孤桐最后那句话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目光死死盯着那把琵琶背板上狰狞的刻痕,那上面淋漓的鲜血仿佛还在流动。
疯子……疯子……她喃喃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前世跳下莲池时更甚。她猛地扑过去,
抓起琵琶,像扔掉什么极其污秽可怕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哐当——!
名贵的螺钿紫檀琵琶应声碎裂,精美的螺钿四散飞溅,紫檀木断成几截。
而那把被刻下不祥印记的旧琵琶,也滚落在地,背板上那片血色的刻痕,
在碎裂的琴身映衬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眼,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柳拂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拂衣?
裴朗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他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
俊逸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琵琶和散落的乐谱,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走到柳拂衣身边,
极其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怎么了?谁惹我的拂衣生气了?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带着安抚的意味,莫怕,有我在。熟悉的温暖怀抱,清雅的气息,
瞬间驱散了柳拂衣心中残留的惊惧和那诡异刻痕带来的寒意。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她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裴朗的胸膛,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
方才谢孤桐带来的疯狂、血腥和诅咒般的绝望,在这一刻,
似乎都被裴朗身上的光芒轻易驱散了。没事了……裴郎……她声音闷闷的,
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紧紧回抱住他,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那血色的刻痕,遗忘了谢孤桐那双绝望赤红的眼睛。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