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阳光把研磨时光咖啡馆的玻璃窗烤得温热。阮念选了靠窗的老位置，
速写本摊开在木纹桌面上，铅笔在指间转了三圈，最终还是停在半空。画了三年梧桐叶，
她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纹路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阻滞——就像她此刻的生活，
卡在投稿失败与灵感枯竭的夹缝里，进退两难。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男声在头顶响起时，带着某种清冽的气息，像雪后松林里的风。阮念笔尖一颤，
在纸上洇出个浅灰的圆点。她抬头的瞬间，睫毛扫过阳光，看见男人正弯腰取糖罐，
深灰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流畅的肩线，手腕上的铂金表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视线落在她画纸中央那片只勾了轮廓的梧桐叶上，
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线条很特别。阮念慌忙用手盖住画纸，
耳尖像被热咖啡烫过似的发红：随便画的。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时，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下一秒，浅棕色的奶泡裹挟着滚烫的液体，精准地泼在男人的左胸。
卡布奇诺在羊绒衫上晕开，像幅拙劣的抽象画，奶泡顺着衣料纹路往下淌，快要漫过皮带扣。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手忙脚乱地抽纸巾，阮念也慌得站起来，
抽了桌上的纸巾递过去，指尖却在触到他小臂时猛地缩回——他的皮肤很凉，
像深秋未化的晨露。男人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沉稳：没关系。
他转向服务生，声音听不出情绪，再做两杯卡布奇诺，记我账上。
阮念看着他羊绒衫上那片醒目的污渍，心脏像被铅笔尖扎着似的：我赔您干洗费吧，
或者……不如赔我一幅画？他打断她，指腹轻轻敲了敲她的速写本边缘，
就画刚才那片梧桐叶。我等你。他竟真的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了。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把他眼窝的阴影拓得很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
阮念捏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笔尖落在纸上时，第一次觉得画一片叶子是如此艰难的事。
她画得很慢，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落在画纸上，带着审视，
又不像审视。四十分钟后，梧桐叶的脉络在纸上舒展，她用橡皮擦淡了边缘，
留出毛茸茸的光晕——那是阳光穿过叶隙的样子。画得很好。他接过画纸，
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同时缩回手。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画纸旁边，
程昱。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名片是哑光黑的，只有烫金的名字和一串号码，没有头衔，
没有公司名。阮念把画纸推给他时，他忽然说：明天这个时间，我还在这里。如果你愿意，
可以……再画一幅。她没回答，只是在离开咖啡馆时，
把那张名片悄悄塞进了帆布包的内袋。那天的卡布奇诺凉透了，
可她指尖总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程昱的邀约持续了两周。
阮念每天都去研磨时光，却从不在他对面坐下，只是选个斜后方的位置，
假装画窗外的街景，余光却总不自觉地追着他。她知道了他习惯点不加糖的卡布奇诺，
知道了他看文件时会轻轻咬着下唇，知道了他接电话时会用指节敲桌面，节奏总是三下一组。
她还知道了他不是普通的上班族——某天下午，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恭敬地站在桌边汇报工作，
提到程氏集团和海外并购案时，他只是淡淡点头，语气里的沉稳与掌控力，
和平时那个安静看画的男人判若两人。第二周的周五，阮念正画着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梧桐叶，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画纸还没来得及合上，他的影子投在叶尖上，
把那道最纤细的叶脉遮得严严实实。画我？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笑意。
阮念的脸瞬间烧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合上本子，却被他按住了手背。他的掌心温热干燥，
带着咖啡和雪松混合的气息。画得很像。他低头看着画纸，指尖轻轻点在叶尖，
尤其是这片叶子，和上周你画的那片，脉络几乎一样。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阮念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只能讷讷地说：我……我只是练习。我知道你是插画师。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你的作品《城市微光》，我在美术馆见过。画里的流浪猫，
眼睛很像你。那是她去年唯一获奖的作品，画的是冬夜里蜷缩在垃圾桶旁的橘猫，
眼里映着路灯的暖光。很少有人注意到那双眼，他却记得。那天下午，他们聊了很多。
阮念知道了他二十七岁，接手家族企业五年，喜欢在周末去郊外徒步；知道了他母亲早逝，
父亲常年在国外，家里只有一个照顾他起居的阿姨；知道了他其实不懂画，
却觉得她的画里有种让人想停下来的温柔。为什么对爱情很谨慎？他忽然问。
阮念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高中那年，父母在去看她画展的路上出了车祸，警察敲响家门时，
她手里还攥着刚获奖的画框。从那天起，她就怕了——怕拥有的一切会突然消失，
怕投入的真心会变成日后的伤疤。怕失去。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程昱没再追问，
只是叫了两杯热可可，把棉花糖推到她面前：尝尝？甜的东西，或许能让人勇敢一点。
改变发生在一个雨夜。画室的老旧水管突然爆裂，污水顺着墙角往下淌，
把她刚完成的系列画稿泡得皱巴巴的。阮念蹲在地上，
看着那些画着城市角落的作品一点点晕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翻遍通讯录，最终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程昱的号码。他接电话时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开会。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地址发我，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后，
门铃响了。阮念打开门，看见程昱站在雨幕里，黑色风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
手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工具箱，生怕被雨淋湿。抱歉，路上堵车。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径直走进画室，哪里漏了？他蹲在地上检查水管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
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阮念递毛巾给他，他却忽然抬头，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阮念，他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潮湿，我知道你怕。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证明，有些东西，不会轻易失去？雨声很大，他的话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阮念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像看到了冬夜里那盏为流浪猫亮着的路灯。她轻轻点了点头。那晚，
程昱修好了水管，又帮她把画稿一张张分开，用吸水纸小心地压好。他离开时，雨还没停，
阮念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心里某个紧闭的角落，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松动了。程昱的追求像温水煮茶，缓慢却执着。
他从不用鲜花和豪车制造惊喜，只是在她熬夜赶稿时送来温热的宵夜，
在她画展无人问津时包下整面墙展示她的作品，在她随口说想看日出时，
凌晨三点敲开她的门，手里拿着刚买的热豆浆。阮念，在她第 N 次拒绝他的邀约后，
他靠在画室的门框上，目光落在墙上那片梧桐叶的复制品上，我不是要你立刻接受我，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他的眼神太真诚，像冬日里穿透云层的阳光，
让她筑起多年的心防悄然瓦解。阮念的父母在她高中时因车祸去世，
寄人篱下的日子让她习惯了用冷漠保护自己，爱情对她而言是奢侈品。
但程昱一点点融化了她心里的冰。他带她去坐摩天轮，
在最高点时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带她去郊外看星星，
用天文望远镜指给她看猎户座；带她去吃遍巷弄里的老字号，记住她不吃葱姜蒜，
喜欢在奶茶里加双倍珍珠。阮念开始用画笔记录他们的故事。程昱睡着时的侧脸，
他开车时专注的神情，他低头系鞋带时露出的后颈……画本渐渐增厚，
每一页都浸着蜜糖般的甜。等攒够一百张，我们就去拍婚纱照。程昱抢过画本翻看时，
指尖划过她画的他的背影，语气认真得像在宣布一项重大决策。阮念红着脸点头，
心里悄悄描绘着未来的模样。她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程昱的办公室里，
渐渐挂满了她画的小画——会议室外的绿植，茶水间的咖啡机，甚至他皱眉看文件的样子。
程总最近总笑。助理林薇偷偷跟阮念说，以前他一天都难得笑一次，
现在看个文件都能笑出声，我们都以为他中邪了。阮念听着，心里甜滋滋的。
她开始学着照顾他，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在他胃痛时煮姜茶，在他因为工作烦恼时，
拉着他去画室，让他看她新画的星空。你看，再暗的夜，也会有星星在发光。
她指着画纸上最亮的那颗星，就像你，再难的事，也能扛过去。程昱会把她圈在怀里，
下巴抵在她发顶：有你在，再难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热恋期的日子像被泡在蜜罐里，连空气都带着甜。可甜蜜的日子，总在不经意间露出裂痕。
九月中旬，程昱开始变得忙碌。他回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电话常常只说几句就匆匆挂断，
有时甚至彻夜不归。阮念去公司找他，前台总说他在开重要会议。
最近在忙一个海外并购案，涉及很多细节。他解释说，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等忙完这阵，我们去冰岛看极光，好不好？阮念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知道他的工作压力大，不想给他添麻烦。只是心里那点不安，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
悄悄蔓延开来。她发现他开始失眠，常常在深夜站在阳台上抽烟，
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发现他吃饭时会突然愣住，
手指微微颤抖；发现他偶尔会盯着她的画发呆，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不舍，
又像是……决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一个周末的晚上，
阮念看着他又一次对着手机出神，忍不住问。程昱回过神，立刻扬起嘴角：没有啊，
怎么这么问？你最近总是怪怪的。她走过去，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
空气瞬间僵住。程昱的表情有片刻的慌乱，随即又恢复如常：可能是太累了。别多想，嗯？
他伸手想抱她，阮念却后退了一步。她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那躲闪的眼神，僵硬的笑容，都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曾经温暖的表面。程昱，
她轻声说，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不是应该一起面对吗？
程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真的没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转身走进浴室，关上门的瞬间，阮念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叹息。那晚，
他们背对着背躺在床上，中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黑暗里，阮念睁着眼睛，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知道，
浴室里的程昱正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手里攥着那份刚拿到的诊断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遗传性痉挛性截瘫SPG11 型进行性神经功能退化
预计生存期 6-12 个月——那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脏剧痛。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他想起阮念笑着说再暗的夜也有星星的样子，
想起她画本里那些温暖的画，想起她依赖地窝在他怀里的模样。他不能让她陪着他，
看着他一点点失去行走能力，失去自理能力，最终变成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废人。
他不能让她的世界，因为他而重新陷入黑暗。程昱深吸一口气，把诊断报告塞进衣服内袋，
用冷水泼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却也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必须推开她。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保护。程昱的疏离，来得猝不及防。
他不再回她的消息，不再接她的电话。有时阮念去公司等他，
看到的却是他和陌生女人谈笑风生地走出来——那些女人穿着精致的礼服，妆容完美，
和穿着帆布包、牛仔裤的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程总，这位是？有次，
一个卷发女人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挑衅地看着阮念。程昱甚至没看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