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像老天爷憋了半年的坏水,一股脑全倒在了广宗这片刚被战火犁过几遍的焦土上。雨点砸在泥泞里,噗嗤作响,混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黎建豪从一堆冰冷、僵硬的“垫子”底下艰难地拱了出来。脸上糊满了半干的泥浆和不知哪位倒霉同袍的血痂子,黏糊糊的,活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他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泥腥味儿,又咸又涩,带着死亡特有的铁锈味。
“张角老仙……法力无边……”他嘴里咕哝着,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破风箱在拉,“法力无边你倒是带我飞升啊,留我在这儿当肉垫算怎么回事?”
入眼之处,尽是断壁残垣。曾经喧嚣的黄巾大营,如今只剩下几根烧得焦黑的木桩子,孤零零地戳在雨幕里,像竖起的墓碑。散落的残破旌旗浸泡在血水泥浆里,那刺目的黄巾,此刻被污浊浸染得黯淡无光,更像一块块裹尸布。更多的,是层层叠叠、姿势扭曲的尸体。汉军的皮甲,黄巾的粗布麻衣,搅和在一起,被雨水冲刷得惨白肿胀。几匹没了主人的战马在尸堆边缘徘徊,发出几声凄惶的悲鸣,旋即被哗哗的雨声吞没。
冷!刺骨的冷!湿透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点热气。黎建豪打了个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下一滑,又噗通一声栽倒在泥水里,啃了一嘴烂泥。
“贼老天!”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地面,泥水四溅,“别人穿越要么王侯将相,要么系统傍身……我呢?开局就是黄巾炮灰,还赶上大败局!张角,你个老神棍,坑死爹了!”
他躺在地上,望着灰蒙蒙、仿佛永远也漏不尽雨水的天空,只想就这样躺到天荒地老。躺平,摆烂,做个安静的死咸鱼,就是他此刻唯一的人生理想。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破了雨声的单调。噗嗤,噗嗤……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大地踩出个坑来。
黎建豪一个激灵,慌忙手脚并用地往旁边一具稍微完整的汉军尸体底下钻,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外窥探。
雨幕被一个庞大魁梧的身影撞开。那人身高怕有九尺开外约两米多,壮硕得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上身只胡乱裹着一件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皮甲,粗壮的胳膊露在外面,肌肉虬结,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雨水顺着他钢针般根根竖立的短发流下,淌过一张粗犷凶恶到能止小儿夜啼的脸膛。浓眉如刀,阔鼻方口,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充斥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野兽才有的凶戾光芒。
他手里……竟然还拖着一截人腿!看装束,似乎是个汉军军官的。那壮汉走到黎建豪藏身的尸体堆旁,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他猛地张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对着手里那截断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筋肉被撕裂的粘腻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黎建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掌心,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饿……真他娘的饿……”那壮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粗嘎如砂石摩擦。他几口撕扯下大块血肉,囫囵吞下,血水和雨水顺着他虬结的胡茬往下淌,滴落在泥地里。
黎建豪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典韦!这造型,这生啃人腿的凶残劲儿,除了那位古之恶来还能有谁?这特么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阎王啊!
眼看典韦啃完了那条腿,似乎意犹未尽,凶戾的目光又开始在尸堆里逡巡,黎建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完了,下一个加餐的会不会就是自己这块“新鲜肉垫”?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躺平的咸鱼心。黎建豪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忽悠!必须忽悠!用魔法打败魔法,用神棍对付饿鬼!
就在典韦的目光扫向他藏身之处的瞬间,黎建豪猛地从尸体底下窜了出来,动作快得像个弹簧!他尽量挺直腰板虽然腿肚子还在转筋,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混合着悲悯、神圣和几分高深莫测的表情,目光“坚毅”地望向灰蒙蒙的苍穹。
“苍天已死!”他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刻意模仿张角、带着点颤抖变调的“神棍腔”嘶吼道,“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口号在死寂的战场上炸开,突兀得如同平地惊雷。
典韦庞大的身躯明显一震,凶戾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黎建豪,带着十足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断进食的不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嗯?!”
黎建豪强忍着尿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空灵”一点,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典韦——当然,手抖得厉害,更像是在筛糠。
“壮士!”他声音带着一种“我看穿了你”的悲悯,“汝可知,汝方才所啖,乃是‘厌胜’之物?此乃汉军妖法,食之,必遭五雷轰顶,魂魄永堕九幽,不得超生啊!”
他一边瞎掰,一边偷偷观察典韦的反应。只见典韦那张凶恶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的凶戾似乎被一丝茫然和……惊疑?取代了。他低头看看手里剩下的小半截腿骨,又看看黎建豪,粗声粗气地问:“啥……啥胜?轰顶?”
有门儿!黎建豪心中狂喜,面上却更加肃穆,甚至还缓缓摇了摇头,一副“你中毒已深但还有救”的惋惜表情。
“壮士莫慌!”黎建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吾乃大贤良师座下,司掌……呃……司掌‘破煞除秽’之职的黎仙师!”他临时给自己封了个听起来就很专业的头衔,“观壮士面相,煞气缠身,然眉宇间隐有‘天魁’星辉闪烁!此乃上天垂怜,不忍见豪杰误入歧途,命吾前来点化!”
他顿了顿,在典韦那充满怀疑但似乎又有点动摇的注视下,飞快地在自己那身同样破破烂烂、沾满泥浆血污的黄巾军服口袋里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纸包——那是他穿越过来时,口袋里仅存的半包“香辣牛肉味”压缩饼干!
这玩意儿在穿越前是他的加班口粮,包装袋上印着个红彤彤的辣椒图案,看着就挺唬人。
黎建豪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包饼干从怀里掏了出来,动作神圣而缓慢。油乎乎的包装袋在灰暗的雨幕下,竟也反射出一点奇异的光泽。
“此乃大贤良师亲赐的‘九转还阳辟谷丹’!”黎建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棍”腔调,他手指颤抖这次是真激动加紧张地指着包装袋上那个鲜红欲滴的辣椒图案,“看!此丹以九天玄火淬炼,融入了九九八十一种仙山灵草,更有一丝朱雀神炎封印其中!凡人服之,可辟谷百日,强筋健骨,更能祛除一切邪煞污秽!壮士体内那‘厌胜’之毒,唯此神丹可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包装袋的一角。一股混合着人造香精、油脂和一点点咸辣的味道,瞬间飘散在潮湿血腥的空气里。这味道对于现代人来说或许廉价,但对于一个在尸山血雨中挣扎、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刚还在啃生肉的典韦而言,无疑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致命诱惑!
那奇异的、前所未闻的浓郁香气,霸道地钻入典韦的鼻孔,瞬间击溃了他那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防线。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咕噜”声,如同闷雷滚动,眼珠子死死钉在那撕开的小口子里露出的、金黄油亮的饼干块上,凶戾的眼神瞬间被一种纯粹的、近乎疯狂的饥饿和渴望所取代。
“给……给俺!”典韦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地面仿佛都震了一下。
黎建豪心中大定,成了!他强忍着狂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矜持模样。他慢条斯理地,从袋子里拈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饼干碎屑,仿佛在分发什么稀世奇珍。
“壮士莫急。神丹效力至强,需徐徐图之。”黎建豪将那一点碎屑递过去,“先尝此引子,化解体内淤积之煞气。”
典韦几乎是抢了过去,看都没看,直接扔进嘴里。那点碎屑对于他庞大的体型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但那股浓烈、复合、带着奇异刺激感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典韦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脸上所有的凶戾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幸福感冲击的呆滞。
香!咸!还有一丝从未体验过的、让舌头跳舞的“辣”!这味道……这味道简直比刚烤好的野猪肉还要香上一百倍!不,一千倍!这绝对是仙家之物!
黎建豪看着典韦那震撼到失语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他趁热打铁,赶紧又抠下一小块,这次稍微大点。
“如何?可感丹田之中,暖流涌动?浊气下沉?此乃神丹生效,涤荡污秽之兆也!”他继续忽悠,语气笃定得仿佛真有其事。
典韦用力点头,像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对“仙丹”的敬畏和对黎建豪的……信服?“暖!暖滴很!仙师……再,再来点?”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央求。
黎建豪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脸上却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他掂量着手里还剩一小半的饼干,这可是关键的战略物资!他循循善诱:
“此等神物,不可多得。壮士若想彻底根除隐患,得享仙缘,需追随贫道,行那‘替天行道’之正途!待功行圆满,自有源源不绝之仙丹供应!”
他顿了顿,看着典韦那张写满渴望和懵懂的大脸,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还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俺叫典韦!”典韦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依旧黏在黎建豪手里的饼干袋上。
黎建豪心中再次确认,稳了!他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好!典韦壮士!此乃天意!吾观此地煞气冲天,非久留之地。随贫道来,贫道带你去一处洞天福地,那里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他脑子里飞快勾勒着“黑风寨”的美好蓝图,“更重要的是,只要跟着贫道‘替天行道’,这‘九转还阳辟谷丹’,管够!”
“管够?”典韦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饿狼的绿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俺跟你走!仙师!你说去哪俺就去哪!”
黎建豪心中小人疯狂蹦迪:忽悠瘸了!成功拐带古之恶来!
他正待带着新收的“超级保镖”离开这片修罗场,突然,斜前方的泥水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扑腾声,伴随着几声虚弱的咒骂。
“直娘贼……拉老子一把……腿卡住了……”
“周……周仓你个蠢货……别拽老子裤子!”
黎建豪和典韦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被雨水冲塌的小土坡下,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黄巾溃兵正陷在泥坑里,像两条搁浅的泥鳅般奋力挣扎。
其中一个身材也颇为魁梧,方脸阔口,一身腱子肉,只是此刻沾满了泥浆,显得很是狼狈。他的一条腿似乎被倒下的半截木梁压住了,正徒劳地试图搬开。另一个则瘦高些,尖下巴,眼神透着股机灵或者说油滑,正试图去拉那个壮汉,结果反而被对方挣扎的力量带得一起往下滑,场面极其混乱。
黎建豪眼睛一亮!周仓!裴元绍!黄巾军里出了名的“愣头青”和“小机灵鬼”!这简直是买一送二啊!
他立刻调整表情,再次端起“黎仙师”的架子,带着新收服的“护法金刚”典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无量天尊!”黎建豪一声清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两人的扑腾和叫骂,“两位同道,何以在此泥淖之中挣扎?”
周仓和裴元绍闻声抬头,看到黎建豪和他身后那铁塔般、浑身散发着凶悍气息的典韦尤其是典韦嘴角残留的一点可疑暗红色,都吓了一跳。周仓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一柄卷了刃的破刀,裴元绍则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黎建豪身上同样破烂的黄巾服饰。
“你是……”周仓瓮声瓮气地问。
“吾乃大贤良师座下,司掌‘破煞除秽’的黎仙师!”黎建豪熟练地报出名号,然后一指身后正努力回味饼干味道、显得有点呆萌?的典韦,“此乃新入吾门下的护法,典韦壮士!”
典韦很配合地挺了挺胸膛,发出一声沉闷的“嗯!”,震得旁边的雨滴都歪了歪。
裴元绍看着典韦那非人的块头和凶相,又看看黎建豪虽然同样狼狈但神情淡定,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周仓则更直接:“仙师?俺们黄巾军啥时候有‘破啥除秽’的仙师了?俺咋没见过你?”
黎建豪心中早有预案,面不改色心不跳:“大贤良师神通广大,座下能人异士岂是尔等尽知?广宗城破,天师早有预料,特遣贫道于此接引有缘之士,重聚星火,再图大道!”他语气陡然转厉,“尔等被困于此泥淖,岂非天意示警?若不速速脱困,追随贫道,待那汉军追兵杀个回马枪,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追兵?”周仓和裴元绍同时脸色一变。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汉军的凶残。
裴元绍眼珠转得更快了:“仙师……真能带俺们逃出去?还……还图大道?”
黎建豪心中冷笑,知道重点来了。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神奇的“九转还阳辟谷丹”袋子,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油亮的包装袋和残留的奇异香气,瞬间抓住了两个饿汉的全部心神。
“此乃大贤良师亲赐神丹,贫道以此助典韦壮士脱困。”黎建豪看着两人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微微一笑,“只要尔等诚心追随,贫道保尔等日后……餐餐有肉,顿顿管饱!更可远离兵灾,寻一逍遥自在之处,做那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山大王!岂不快哉?”
“山大王?”周仓有点懵,这词儿听着新鲜又带劲。
裴元绍却立刻抓住了重点:“餐餐有肉?顿顿管饱?仙师此言当真?”他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贫道不打诳语。”黎建豪斩钉截铁,同时将手里的饼干袋口对着两人方向,让那诱人的香气更浓郁地飘散过去,“典韦壮士可为证!他方才服下神丹,此刻已觉浑身暖流,气力渐复!”
典韦很实诚地用力点头,瓮声瓮气:“嗯!管饱!好吃!”他还舔了舔嘴唇,回味无穷的样子。
这活广告的效果立竿见影。周仓和裴元绍看着典韦那满足的样子,又闻着那勾魂夺魄的香气,最后一点疑虑也被饥饿和对“管饱”的渴望冲垮了。
“俺周仓俺裴元绍,愿追随仙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挣扎着想从泥坑里爬出来行礼。
黎建豪心中大乐,脸上却不动声色:“善!典韦,助两位同道脱困!”
典韦应了一声,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那根压住周仓腿的木梁,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碗口粗的木头竟被他生生掰断!随手一扔,像丢根稻草。
周仓看得目瞪口呆,裴元绍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力气……还是人吗?两人看向黎建豪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能收服这等猛士的仙师,绝对是真神仙啊!
黎建豪满意地点点头:“好!事不宜迟,速随贫道离开这是非之地!目标——黑风山!那里,便是吾等替天行道、逍遥快活的新基业!”
他大手一挥,指向雨幕深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气虽然内心想的是赶紧找个山洞躲雨躺平。典韦毫不犹豫地跟上,像一座移动的堡垒。周仓挣扎着爬出来,一瘸一拐但眼神火热。裴元绍也利索地爬出泥坑,小跑着跟上,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管饱……山大王……嘿嘿……”
一支由“神棍”仙师、生啃人腿的猛士、耿直莽夫和油滑老兵组成的奇葩草台班子,就这样在广宗战场的尸山血雨中,歪歪扭扭地踏上了他们的“创业”之路。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泥泞和血迹,却冲不散黎建豪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山大王躺平梦”。
……
黑风山,名字听着挺唬人,其实就是太行山余脉里一座不起眼的野山头。山势不算特别险峻,但林子够密,沟壑够多,藏个千八百人不成问题。半山腰背风处,有个天然的大岩洞,稍微收拾一下,遮风挡雨绰绰有余。洞外还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坡地,勉强能开点荒种点菜。
这地方,完美符合黎建豪“隐蔽、安全、能躺平”的核心诉求。
靠着黎建豪那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嘴,以及典韦那身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腱子肉和他偶尔亮出来、还沾着点可疑肉屑的狰狞双铁戟,再加上周仓的憨厚力气和裴元绍那点小聪明,四人组在最初的一个月里,还真就拉扯起了“黑风寨”的架子。
过程自然少不了鸡飞狗跳。
“寨主!寨主!”裴元绍连滚带爬地冲进岩洞,一脸惊恐,“山下来了一队官兵!打着‘河内太守王匡’的旗号,看着有百十号人呢!咋办?跑吧?”
彼时黎建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琢磨着中午是啃昨天剩下的半块硬饼子还是去掏鸟蛋。闻言吓得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变成了笨拙的咸鱼翻身。
“啥?官兵?!”黎建豪头皮发麻,“多少人?”
“看着得有百十号!刀枪晃眼得很!”裴元绍急得直跺脚。
黎建豪心念电转,跑?往哪跑?这穷山沟里官兵吃饱了撑的来剿他们这几个虾米?不对!他猛地想起前几天裴元绍下山“踩盘子”时,顺嘴提过一嘴,说山下官道附近有个废弃的小驿站,好像被一伙流窜的盗匪临时占着了。
“莫慌!”黎建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看过的那些古装剧里军师摇扇子的派头,“元绍,你速去!找块显眼的大石头,用烧黑的木炭,写上……嗯,就写‘替天行道,黑风寨黎’!字写大点!周仓!去把咱们那面捡来的破黄旗子,挂到洞口那棵最高的歪脖子树上!对,就那棵!典韦……”他看向正蹲在洞口,拿着一根粗树枝百无聊赖戳蚂蚁窝的巨汉,眼珠一转,“典韦!你去后山,找块最大的石头,给我……嗯,反复举起来!再放下!动静弄大点!越大越好!”
命令下得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裴元绍和周仓虽然不明所以,但对黎建豪这个“仙师”兼“寨主”的命令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主要是被忽悠瘸了和打不过典韦,立刻分头行动。
典韦挠挠头,瓮声问:“寨主,举石头干啥?”
“锻炼!强身健体!顺便……让山下那些官兵听听响!”黎建豪一脸“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
很快,山道上那队打着王匡旗号的郡兵就看到了半山腰那棵歪脖子树上,一面破破烂烂、勉强能看出点黄色的破布旗在迎风其实没风招展。旗子下面不远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歪歪扭扭写着七个斗大的黑字:“替天行道,黑风寨黎”。
领头的军侯勒住马,眯着眼打量,嗤笑道:“黑风寨?黎?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立旗?还替天行道?兄弟们,上去看看,顺手把这股不长眼的毛贼剿了,正好回去报功……”
话音未落,就听山顶方向传来“咚!”、“轰隆!”一声接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那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老远都感觉脚下的地在微微震颤,连林间的鸟雀都惊飞一片。
军侯脸色微变:“什么动静?”
旁边一个老兵侧耳听了听,脸色凝重:“听这动静……像是巨石滚落?不对……这频率……倒像是……有人在反复抛掷巨物?这得多大力气?”
就在这时,又一个探路的小卒气喘吁吁跑回来:“军……军侯!上面……上面有个铁塔般的巨汉!在……在后山举磨盘大的石头玩儿呢!跟……跟玩儿石子似的!”
“举石头玩儿?”军侯倒吸一口凉气。磨盘大的石头?那还是人吗?他再看看那歪歪扭扭的“替天行道”和破旗子,心里有点打鼓了。这黑风寨听着名字挺糙,但这动静……怕不是有什么绝世凶人坐镇?而且敢这么明目张胆立旗,还“替天行道”……莫非是黄巾余孽里的硬茬子?自己这百十号人,够人家塞牙缝吗?
“撤!”军侯当机立断,脸色难看,“此地不宜久留!回去禀报太守大人,就说发现一股悍匪,疑似黄巾贼首,盘踞黑风山,需从长计议!”
看着山下官兵调转马头,灰溜溜地原路返回,躲在林子里的裴元绍和周仓目瞪口呆,对黎建豪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
“寨主真乃神人也!”周仓憨憨地赞叹。
裴元绍则眼珠乱转,琢磨着寨主这“虚张声势”的妙计,感觉又学到了新姿势。
岩洞里,黎建豪听着汇报,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呼……安全了!午饭加餐!周仓,去掏几个鸟蛋!典韦,别举了,省点力气,过来准备开饭!”
危机解除,黎建豪的躺平大业继续稳步推进。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风寨在黎建豪“无为而治”其实就是放羊的方针下,倒也歪歪扭扭地运转着。靠着裴元绍时不时下山去“借”偶尔也真劫点附近富户的不义之财,以及周仓打猎、典韦偶尔去河里用拳头砸几条鱼上来效率低下但声势浩大,再加上黎建豪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指导开荒比如把野菜种子撒得更均匀点,居然也勉强混了个温饱。
黎建豪对此非常满意。他给自己在岩洞里找了个最舒服、最干燥、最避风的角落,铺上最厚的干草,没事就躺在上面,望着洞顶的钟乳石发呆,思考人生主要是思考中午吃什么。指挥?不存在的。寨务?裴元绍看着办。打架?典韦上。干活?周仓去。完美的甩手掌柜生活!
唯一的烦恼就是典韦的饭量。这位古之恶来的胃,简直连接着异次元空间。他那句“寨主,俺饿”如同魔音灌耳,是黎建豪躺平路上的最大噪音源。为了安抚这尊大胃王,黎建豪不得不绞尽脑汁。
某天,看着周仓烤得半生不焦、还带着浓重腥臊味的野猪肉,以及典韦那皱成苦瓜、写着“就这?”的嫌弃大脸,黎建豪灵光乍现。
“典韦!”黎建豪一脸严肃地叫住正准备捏着鼻子把肉塞进嘴里的巨汉,“你可知,你这一身撼天动地的神力,根源何在?”
典韦茫然摇头。
“在于火候!”黎建豪斩钉截铁,“天地万物,皆有其性。这肉食,亦需以文武之火,恰到好处地锤炼,方能激发其内蕴的‘元阳之气’,化为滋养神力之精华!胡乱炙烤,暴殄天物,不仅无益,反而淤积浊气,长此以往……恐伤根基啊!”
他一番玄之又玄的“火候论”,把典韦唬得一愣一愣的。旁边的周仓和裴元绍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寨主说的好有道理。
“那……那咋办?”典韦有点慌。
黎建豪心中窃笑,面上却高深莫测:“好办!从今日起,这‘锤炼元阳’的重任,便交由你亲自执掌!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你掌控火候,方能最契合你神力本源!”他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个破包裹里摸出一个小陶瓶——里面是他之前在山里发现野花椒和某种类似孜然的植物籽磨成的粉,勉强算个“秘制香料”。
“此乃贫道秘制‘引元散’,配合你掌控的火候,事半功倍!”黎建豪郑重其事地将小陶瓶递给典韦,“记住!火候,乃力量之源!用心去感受那火焰的脉动,与食材交流……去吧!为了力量!”
于是,黑风寨最诡异也最和谐的一幕出现了:身高九尺、凶神恶煞的古之恶来典韦,腰间系着一条用破麻袋改的、歪歪扭扭的“围裙”黎建豪友情提供创意,表情严肃得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蹲在篝火旁。他一手笨拙地转动着串在树枝上的肉块,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两根胡萝卜粗的手指,拈起一点点“引元散”,均匀地撒上去。眼神专注得仿佛在钻研绝世武功秘籍,嘴里还念念有词:“火候……力量……元阳……”
你还别说,典韦这人虽然脑子直,但动手能力和专注度是真的强。在烤糊了十几块肉、浪费了若干“引元散”后,他竟然真的摸到了一点门道!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油脂滋滋作响,混合着那奇异的香料气味,飘香十里!
当第一块成功的“典韦秘制烤肉”出炉时,周仓和裴元绍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典韦看着两人狼吞虎咽、赞不绝口的样子,那张凶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慈祥”和“满足”的憨厚笑容。他挠挠头,瓮声瓮气地说:“好像……是比周仓烤的好吃点?”
从此,典韦在“黑风寨首席烧烤大师”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双铁戟被冷落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他精心削制、大小不一的烤肉签子。他的口头禅也从“寨主,俺饿”变成了“寨主,尝尝俺新琢磨的火候!”黎建豪成功地将“吃饭问题”转化为了“典韦的个人爱好与追求”,躺平大业再少一重阻碍。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有惊无险地流淌。黎建豪感觉自己离“混吃等死,躺平摆烂一生”的终极目标越来越近。直到那个燥热的午后。
蝉鸣撕扯着空气,热浪蒸腾。黎建豪刚在岩洞最阴凉的角落完成了一次高质量的午睡,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宝座”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只烤得焦香流油的野鸡腿,慢条斯理地啃着,享受着油脂在口腔里迸发的原始快感。这才是人生啊!
“寨主!寨主!大事!出大事了!”裴元绍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跑得满头大汗。
黎建豪眼皮都懒得抬,慢悠悠地嘬着鸡骨头:“慌什么?天塌下来有典韦顶着……唔,这鸡腿火候不错,外酥里嫩,典韦手艺又精进了。”他含糊不清地评价着,完全没把裴元绍的焦急当回事。
裴元绍急得直跳脚:“不是啊寨主!是山下!咱们的人,劫了一票大的!”
“哦?”黎建豪终于舍得撩起一点眼皮,“劫了谁家?张家庄还是李家庄?弄了几袋黍米回来?”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都不是!”裴元绍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是劫了一支过路的队伍!看着像是哪家大户的私兵,护着好几辆大车!兄弟们按捺不住,就……就冲了!结果您猜怎么着?”
黎建豪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还能怎么着?粮?布?还是铜钱?让周仓他们清点入库就是了,这种小事别来烦我。”他挥了挥手里的鸡骨头,油光蹭到了胡子上也懒得擦,“没看我正忙着‘体察民情’啃鸡腿吗?”
裴元绍咽了口唾沫,凑近一步,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贼兮兮的笑容,压低声音:“寨主,那些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兄弟们顺手,从那辆最华丽的马车里,捞出来一个小娘皮!”
他咂咂嘴,眼睛放光:“啧啧啧,那身段儿,那脸蛋儿……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脸上也抹了点灰,可那水灵劲儿,遮都遮不住!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兄弟们都不敢动,特意给寨主您留着呢!说是……嘿嘿,请寨主亲自‘审问审问’!”
“审问?”黎建豪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里的鸡腿“吧嗒”一声掉在石头上,滚了几滚。
水灵的小娘皮?亲自审问?
一股久违的、属于正常男性的热血,瞬间冲上了黎建豪的天灵盖,把他那点咸鱼躺平的佛系心态冲得七零八落。在山上当野人当了这么久,天天对着周仓的络腮胡和典韦的胸大肌,他感觉自己都快忘了女人长啥样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之敏捷前所未有,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慵懒。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混合着威严、正气凛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色的表情,大手一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混账!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强掳良家女子?简直败坏我黑风寨‘替天行道’的清誉!”他义正词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裴元绍脸上了,“人在何处?速速押……不,请!请到本寨主房中!本寨主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定要亲自问个明白!若真是良善人家,即刻礼送下山!若是有奸人作祟……哼哼,本寨主也绝不姑息,定要严刑拷打,问个水落石出!”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裴元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信了寨主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寨主英明!人就在外面,小的这就去请……啊不,押……也不对,是‘请’到您房里!”
黎建豪看着裴元绍跑出去的背影,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他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同样油腻腻的破袍子,又把刚才掉地上的鸡腿捡起来吹了吹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扔,对着岩壁上模糊的水影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努力想摆出一个“威严又不失亲和”的寨主形象。
不一会儿,两个喽啰“护送”着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身形纤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果然蹭着几道灰痕,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黎建豪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醇厚温和:“姑娘莫怕!本寨主黎建豪,乃是这黑风寨之主,行事最是光明磊落!此番手下人鲁莽,惊扰了姑娘,本寨主在此赔罪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上了一丝自以为迷人的磁性,“不知姑娘……仙乡何处?缘何流落至此啊?只要姑娘如实相告,本寨主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悸动,踱着方步,走到那女子面前,伸出手,想用自己油腻的手指刚抓过鸡腿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好好“审视”一下这“水灵”的小娘皮。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下颌的瞬间——
那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梨花带雨。映入黎建豪眼帘的,是一双清冽如寒潭、锐利如冰锋的眸子!那眸子深处,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冰冷的审视、隐忍的怒火,以及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属于世家大族才有的高傲与疏离。
脸上的灰痕,不仅没有掩盖她的容光,反而更衬得她肤白如玉。纵然穿着粗布衣裳,也难掩其清丽绝伦的轮廓。眉如远山含黛,鼻梁秀挺,唇线紧抿,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凛然之气。这哪是什么“水灵的小娘皮”?这分明是跌落凡尘、却依旧凛然不可侵犯的九天玄女!
黎建豪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威严正气”瞬间冻结,像一张拙劣的面具寸寸龟裂。脑子里轰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完犊子了!这气质……踢到铁板了!这绝对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女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黎建豪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她并未言语,只是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轻轻一翻一转,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那看似结实的麻绳竟如朽烂的草绳般寸寸断裂,滑落在地!
黎建豪和旁边两个喽啰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紧接着,女子旁若无人地走到黎建豪那张铺着干草、还沾着油渍和鸡骨头的“宝座”旁。她微微蹙眉,似乎嫌弃上面的污秽,但还是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只坐了半边,脊背挺得笔直。
她无视了目瞪口呆的黎建豪和喽啰,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轻轻拂了拂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在黎建豪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缓缓伸出那双纤纤玉手,从自己宽大的粗布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琵琶。
琴身线条流畅优雅,木质温润,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深沉内敛的暗紫色光泽。琴颈细长,琴头雕刻着古朴的云纹。最引人注目的是琴箱底部靠近覆手处,有一片明显的、宛如被烈焰燎灼过的焦黑痕迹,如同烙印,非但不显破败,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沧桑的韵味。
焦尾琵琶!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黎建豪的脑海中炸开——蔡琰!蔡文姬!
那个名满天下的才女!那个精通音律、博学能文的蔡邕之女!自己手下这群蠢货,居然把这位姑奶奶给劫上山了?还当“水灵的小娘皮”送给他“严刑拷打”?黎建豪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
蔡琰文姬端坐石台,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玉雕,轻轻搭在了焦尾琵琶的冰弦之上。指尖微凉,触碰到那紧绷的丝弦,带来一丝细微的震颤。
整个岩洞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洞外聒噪的蝉鸣,此刻也显得格外遥远。两个押送她进来的喽啰,早已被这女子清冷如冰、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噤若寒蝉。
黎建豪更是僵在原地,伸出去想“抬人下巴”的油腻爪子还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继续伸着更不是。他脸上那副精心伪装的“威严寨主”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惊恐和一种大祸临头的茫然。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蔡文姬!真是蔡文姬!完了!芭比Q了!这篓子捅破天了!
蔡琰并未抬头看他一眼。仿佛眼前这个山大王,与路边的顽石并无二致。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凝聚在了指尖与琴弦接触的那一点微末之地。
然后,她动了。
那搭在弦上的食指,看似极其随意地、轻轻向外一拨。
“铮——!”
一声清越至极、却又带着金石裂帛般穿透力的单音,猝然响起!
这声音仿佛不是从琴弦发出,而是直接刺穿了空气,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黎建豪浑身一激灵,感觉像是有人用冰锥在他天灵盖上凿了一下,寒气和剧痛直透骨髓!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一个单音余韵未绝,蔡琰的指尖已如穿花蝴蝶般在四根冰弦上拂掠而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没有成调的旋律,只有一连串密集、急促、高亢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泛音和煞音!
“铮!锵!嚓!嗡——!”
尖锐!暴烈!无序!如同金戈铁马骤然撞入玉碎宫倾的绝境!又似万千怨魂在深渊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锋利小刀,疯狂地切割着周围的空气,也切割着黎建豪脆弱的神经!
“啊!”那两个喽啰首当其冲,惨叫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痛苦地捂住耳朵,踉跄着倒退,最后“噗通”、“噗通”两声,竟是被那恐怖的音波直接震得瘫软在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口鼻间隐隐有血丝渗出!
黎建豪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猛地一黑,气血疯狂上涌,耳中除了那撕裂一切的琵琶煞音,只剩下尖锐的嗡鸣!他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手里的半只鸡腿再也拿捏不住,“吧嗒”掉在地上,滚进了角落的尘土里。
更要命的是头顶!
随着那暴烈无序的琴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昂,岩洞顶部那些历经千万年形成的钟乳石,竟开始簌簌地抖动起来!细小的碎石粉末如同下雨般纷纷扬扬落下。紧接着——
“哗啦啦啦——!!!”
一大片附着不牢的岩片和沉积的碎砾,在音波持续不断的、狂暴的冲击共振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剥落,如同塌方一般,朝着黎建豪刚才还躺着的“宝座”位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烟尘弥漫,碎石飞溅!
黎建豪抱头鼠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活埋的下场,但也被飞溅的石子砸得龇牙咧嘴,灰头土脸。他惊恐万状地看着那堆还在滚落的碎石,又看看端坐其上、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音波屏障、连衣角都没沾上多少灰尘的蔡琰。
这哪是“水灵的小娘皮”?这分明是披着美人皮的音波大杀器!是行走的人形自走炮啊!
狂暴的煞音终于在一个足以撕裂云霄的最高音上戛然而止!
余音如同实质的涟漪,还在洞壁间嗡嗡回荡。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只有洞顶偶尔掉落的细微沙尘声,以及那两个喽啰压抑的痛苦呻吟。
蔡琰缓缓抬起眼睑。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缩在墙角、狼狈得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土狗的黎建豪。她的声音清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严刑拷打?”她红唇微启,吐出四个字。
黎建豪浑身一个哆嗦,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头顶。看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听着那冰冷的诘问,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什么山大王人设!什么穿越者秘密!什么苟住别浪!在生命受到最直接、最恐怖威胁的瞬间,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都化为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姑奶奶!饶命啊!”黎建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到距离蔡琰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五体投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我招!我全招!我根本不是啥仙师!更不是真心想当山大王!我是……我是穿越来的!从一千八百多年后……不,两千多年后!不小心掉到这鬼地方的!我只想混吃等死躺平摆烂啊!劫您上山纯属意外!天大的意外!是那群杀千刀的蠢货自作主张!我对您绝无半点不敬之心!日月可鉴!天地良心啊!姑奶奶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