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豪宅的水晶吊灯，将下方宴席的每一寸都照得雪亮而无情。
这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完美盛宴，从闪亮的银质餐具到摆盘精致的法式料理，
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品位。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是再多金钱也无法驱散的。
今晚是庆功宴。是为冯芊芊举办的。“芊芊，我的好女儿，竟然赢下了市级的诗歌大赛！
你真是我们苏家的骄傲！”苏氏科技帝国的掌舵人苏振邦，
用他那难得一见的、充满赞许的洪亮嗓音宣告。他朝一旁的管家示意，
后者恭敬地呈上一个天鹅绒首饰盒。盒中躺着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冯芊芊双眸瞪得浑圆，
眼中是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惊喜，她双手合十，按在胸口：“哎呀，爸爸！您太破费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已。”她穿着一袭定制的白色连衣裙，
笑容和她母亲腕间的钻石一样明亮无瑕，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孝顺女儿的形象。林雪华，
一位美貌同她的商业头脑一样锋利冰冷的女人，伸手拍了拍冯芊芊的手背。“傻孩子，
这是你应得的。你为我们带来的，从来都只有荣耀。”然后，仿佛是想起了某件碍眼的家具，
她的目光飘向了餐桌的另一头。投向她的另一个女儿。她的亲生女儿。苏念。她静静地坐着，
像一个在自家宴会上隐形了的幽灵。宽大的校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厚重的黑框眼镜和齐刘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她显得毫无存在感。她面前那份精致的鹅肝，
分毫未动。“苏念，”林雪华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疲惫的失望，“今天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这次的月考，
你又是倒数第二。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念缓缓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
她的双眸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她轻声说，清晰，且干脆。
苏振邦的唇间逸出一声叹息，那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恼怒。“我们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我们给你最好的家教，最好的学校，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你看看你姐姐！
”冯芊芊立刻切入，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又充满了伪装的担忧。“爸，妈，
你们别这么说念念嘛。她真的尽力了。只是……学习的压力对她来说太大了。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学术这条路的……或许她有我们还没发现的其他天赋呢？”话语很动听。
但潜台词却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她就是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苏念再次低下头，
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微笑。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只看到了一个失败的投资品，
一幅完美全家福上碍眼的污点。他们看不到，在她眼眸之后，
是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的、由代码与逻辑构成的宇宙。她还记得那场高烧。八岁那年，
她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当她醒来时，世界变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不再仅仅是一杯水，
而是一张由无数H₂O分子构成的、闪闪发光的晶格网络，
一个由物理与化学构成的可视模型。墙纸上的花纹，
在她眼中分解成了复杂而重复的数学分形。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本摊开的书，
它的源代码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任她阅读。她曾试着解释。“妈妈，
我能看见树里面的数字！”她指着窗外那棵树枝桠间的分形结构说。
她的母亲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叫来了精神科医生。
诊断结果是：高烧后遗症性幻觉综合症。他们让她别再胡思乱想，编造故事。于是，
她学会了沉默。她明白了，他们的爱是一种商品，需要用奖杯、证书和荣耀来交换。
一种她能轻易生产，却不屑于去做的商品。她的沉默，她的平庸，并非失败。而是一种选择。
是一面盾牌。这是一个女儿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一座镀金的牢笼，
而看守者只在乎鸟儿的歌声、而非鸟儿本身之后，所做出的最后、也是最无声的反抗。
第二天，豪宅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被天海市第七实验中学里的高压锅所取代。
高三1班，这个未来的精英孵化器里，空气中都充满了野心的味道。
就在至关重要的“藤校联盟”模拟选拔考前，身为班长的冯芊芊，站在讲台上，
宛如一尊优雅的领导者。“各位同学，这次考试非常重要，”她用真诚的口吻宣布。随后，
她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坐在角落窗边的苏念。她的表情瞬间切换为深度的、公开的担忧。
“念念，”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全班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
但这次考试，关系到我们整个班的平均分和荣誉。请你，一定要尽力而为。”她顿了顿，
让这句话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被大家落下。”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一道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苏念。
这是一场顶级的语言艺术，一次完美的被动攻击。她不仅将苏念定义为一个差生，
更将她描绘成了一个潜在的累赘，一个拖累所有人的负担。冯芊芊，在众目睽睽之下，
亲手在苏念的背上画了一个靶子。苏念没有从书本上抬头。但在内心深处，
一个开关被轻轻拨动。无声的反抗，到此为止了。这场游戏曾经还有点意思，但她的对手，
刚刚变得索然无味。是时候，改写一下规则了。考场是一座寂静的神殿，殿中唯一的声响，
是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时钟那为1班学生们的命运倒数的滴答声。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场残酷的脑力马拉松。而对苏念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无声的交响。
她拿起笔。第一道题，一道以复杂闻名的向量微积分题，在她视野里展开的，
并非一串串符号，而是一个由无数相交的平面和优雅曲线构成的、发着光的三维结构体。
答案并非计算所得，而是一种观察结果。她只是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誊写下来。
历史部分，那些关于明代海洋政策对社会经济造成何种深远影响的复杂问题，
在她脑中变成了一张可以互动的动态时间轴。她能“看到”那些因果关系，
像一根根发光的丝线，将政策决策、贸易逆差、农民起义和朝廷法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不是在回忆知识点，她是在一条清晰的数据流中航行。最后一道物理压轴题，
那道在考前准备时就让老师们都头疼不已的量子力学噩梦，在她眼中，
则分解成了一道关于波粒二象性的、优美而平衡的方程式。它仿佛在对她歌唱。
她花了二十七分钟，完成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考试。又花了三分钟，
出于一种近乎超然的职业精神，检查了一遍答案，确认了每一条逻辑通路都完美无瑕。然后，
在剩下超过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她将头埋在臂弯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将她那“学渣”的人设，完美地维持到了最后一刻。监考老师同情地摇了摇头，
以为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第二天，主公告栏前，气氛热烈得仿佛要爆炸。这里是审判的现场。
人群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想一睹那张将决定他们近期命运的红榜。“冯芊芊肯定是第一，毫无疑问。
”“我听说今年的卷子难得变态。就算她，可能也上不了700分。”一个靠近榜单的学生，
终于看清了最顶上的那一行字。他僵住了。下巴不自觉地张开。“怎么了？芊芊考了多少分？
”他的同伴催促道。那个学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根颤抖的手指着榜单，
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不……不是她。”一阵困惑的涟漪在人群中散开。
一个高个子男生挤到最前面，然后大声地、用一种近乎破音的嗓音，
念出了那个名字：“高三年级1班……苏念。总分：750。”满分。喧闹的人群，
陷入了一种深度的、回响着耳鸣的寂静。这感觉，就仿佛有人宣布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一样。
这不仅仅是令人惊讶，这是对他们世界观里自然法则的公然违背。紧接着，是火山爆发。
“不可能！那是全校最大的笨蛋！”“系统出错了！绝对是系统出错了！”“750？满分？
考神下凡也不敢这么考吧！”在混乱之中，一道身影以娴熟的优雅姿态穿行而过。
冯芊芊出现了，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关切。
她冲到苏念面前——后者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
以一种化学家观察试管反应的、超然的好奇心，注视着这场骚乱。“念念！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冯芊芊惊呼，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盖过嘈杂，
传到每个人耳中。她一把抓住苏念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然后，她转向自己的小圈子，
声音压低，却依然清晰可闻地，用一种密谋般的口吻说：“考试的时候，
你们有谁看到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我看见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我好担心……她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做了什么傻事……”这句暗示，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
被丢进了满是汽油的房间。学生们的困惑，瞬间凝固成了怀疑，继而转变成了正义的怒火。
“睡觉？她睡着觉考了个满分？”“她作弊了！她肯定是偷了答案！
”“冯芊芊女神那么努力，这个……这个骗子，竟然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太恶心了！
”剧本，就此写定。英雄冯芊芊，被恶棍苏念所构陷。愤怒的群众，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充满了鄙夷和指控，
牢牢地钉在那个沉默的、穿着宽大校服的女孩身上。苏念迎上他们的视线，
眼镜后的表情依然无法解读。她没指望他们会相信。但他们此刻结论的愚蠢程度，
其纯粹性与彻底性，她不得不承认，几乎让她印象深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空气憋闷，
混杂着旧书本的霉味和新生的怒火。张主任，一个发际线高度与权威度成反比的中年男人，
正紧张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在他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一边，坐着苏念，
平静得仿佛在等一趟公交车。另一边，则是正在用纸巾轻声啜泣的冯芊芊，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义愤填膺的拥护者，她们瞪着苏念的眼神，仿佛后者刚刚刨了她们的祖坟。
“苏念同学，”张主任开口，声音试图营造一种他根本不具备的威严，
“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冯芊芊同学，对你的成绩提出了合理的质疑。
一个常年垫底的学生，考出了满分……你必须承认，这看上去非常可疑。学校，
以及你的父母，都需要一个解释。”冯芊芊发出一声小小的、令人心碎的抽泣。“主任，
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为了我们学校的学术诚信……我别无选择。
我只是希望念念能……诚实。”苏念扶了扶眼镜。
她正准备给出一个非常简单、非常直接的回答，这时，办公室的门在没有敲门声的情况下，
被猛地推开了。陆星辞斜倚在门框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慵懒模样。
他那件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一边肩膀上，衬衫下摆也未掖好，
唇边挂着一丝慵懒而嘲弄的微笑。他的出现，瞬间抽干了房间里的空气。
他是这所学校里桀骜不驯的王，一个影响力成谜、但脾气却众所周知的传奇人物。
“解释什么？”他拖长了音调，锐利的目光扫过哭哭啼啼的冯芊芊和手足无措的主任，最终，
带着一丝真正的兴味，落在了苏念身上。“解释她的大脑终于决定开机了，
顺便让某些人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张主任结结巴巴地说：“陆、陆星辞！
这是一场正式的纪律谈话！请你放尊重一点！”陆星辞完全无视他。他从门框上直起身，
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他将自己的考卷——同样是一张刺眼的红色“750分”，
但字迹却龙飞凤舞，嚣张至极——随手扔在桌上。“老张，
”陆星辞用一种惊世骇俗的、熟稔的口吻称呼主任，“我们用点逻辑，好吗？我的座位，
就在我这位亲爱的同桌后面。”他朝苏念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如果她想作弊，
哪种方式更容易些：是从你锁在办公室里的、根本不存在的答案库里偷一份答案，
还是直接身体后仰，抄袭本校另一位天才的试卷？”他俯身靠近主任，压低了声音。
“她的解题思路和我的完全不同。所以，除非她是个绝世奇才，
能在三十分钟内抄完我的卷子，并用一种更优雅的方式重写一遍，否则，你们的整个指控，
就是一堆垃圾。”他的逻辑，如同一座攻城锤。张主任哑口无言。
冯芊芊的啜泣声也卡在了喉咙里。陆星辞站直身体，
目光与苏念的 locked in place。“她不需要作弊。”稍后，
在办公室外安静的走廊里，陆星辞堵住了她的去路，用一种轻松而带有侵略性的优雅姿态。
周围的学生们像摩西分海般为他让路。“你是个很烂的说谎者，”他低声说。
这不是一句指控，而是一句陈述，带着浓厚的兴趣。“你在里面的时候，
心率甚至都没有变化。你不害怕。你只是觉得无聊。”他逼近一步，他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你隐藏的东西，可比一张作弊小抄有趣多了。所以，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嗯，
我的小同桌？”苏念终于直视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穿透了镜片，
看到了一双如冬日湖泊般深邃冰冷的眼眸。“这不关你的事。”她语气平淡地说。
她侧身绕过他，径直离开，留他在原地，脸上慢慢绽开一个越来越大的笑容。
这可比他想象的，有趣多了。本章在一个小时后，以学校官网上发布的一则通知收尾。
通知声称，鉴于此次事件的空前性以及公众对透明度的要求，校董会决定：为维护学术诚信，
苏念同学须在三日后，于学校大礼堂，进行一场公开的重考。
试题将由大学教授组成的专家组提供并监考。整个过程，将进行网络直播。陷阱，
已正式设下。苏家豪宅里的气氛，不是冰冷，而是达到了绝对零度。当苏念推开门时，
她的父母正等在宏伟的客厅里，脸上是冰冷的怒火。学校的消息，传播得飞快。“解释一下。
”苏振邦的声音低沉如咆哮，剥离了所有虚伪的父爱。
他将一张打印出来的、学校的官网通知，狠狠地摔在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公开重考？
你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林雪华双臂交叉，站在壁炉旁。她的声音尖锐而脆弱。
“我用了一辈子，来建立我的声誉。你父亲和我，不知疲倦地工作。我们给了你一切，
给了你其他孩子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而这就是你的回报？去做一个下三滥的骗子？
让我们成为整个天海市的笑柄？”苏念站在门口，书包还搭在一边肩上。她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是一个真空，而他们的愤怒，则疯狂地涌入，试图将其填满。“说话！
”她的父亲咆哮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宏伟的旋转楼梯上，冯芊芊飘然而下，
她已经换上了一袭优雅的羊绒连衣裙。她冲到养父母身边，脸上写满了悲伤与关切。“叔叔，
阿姨，求求你们，别这么对念念。”她恳求道，声音颤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举报她的。
我只是……当我看到她那完美的成绩时，我想到了你们多少个夜晚为她的未来担忧，
我觉得维护我们家族的荣誉是我的责任。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的言辞，
是操纵人心的大师之作。
她将自己描绘成一个为了家族荣誉、被迫做出痛苦抉择的、尽职尽责的女儿，同时，
也再次将苏念的“罪行”钉死。林雪华将冯芊芊拉进一个安慰的拥抱里。“哦，我的好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对。有些人，天生就是来让人失望的。
”她朝苏念射去一道淬毒的目光。就是这一刻。就是这绝对清晰的一刻。
苏念看着眼前的景象：暴怒的父亲，鄙夷的母亲，还有那个哭泣的、胜利的冒牌货。
他们不是她的家人。他们是一个公司的董事会，而她，是他们准备彻底清盘的、失败的资产。
她心中对他们那最后一丝孩童般的期盼，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洁净的虚空。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我没有作弊。”“谎言！”苏振邦厉声喝道。
“三天后我们就会看到真相。当你被当众揭穿的时候，你就不再是我苏家的女儿。
”苏念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代表着终结的姿态。“如你所愿。”她转过身，走上楼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身后三个被她那全然的、无畏的平静所震惊的、暂时失语的人。
当天深夜，在自己奢华的房间里，冯芊芊正在打电话。她的声音不再是柔弱和恳求，
而是尖锐和苛刻。“王叔叔，是我，芊芊……对，
关于我妹妹重考的事情……我需要您动用一下您在大学的关系。我希望数学卷，
能从刘教授那个高等理论物理系里出。对，就是他们用来考博士生的那种。难度，
必须是毁灭性的。我希望她能被羞辱到，再也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抬起头来。”她听了一会儿，
然后笑了。“谢谢您，王叔叔。这份人情，苏家不会忘记的。”她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上面是一种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确定。陷阱不仅已经设下，
此刻，更已涂满了剧毒。接下来的两天，天海七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和投机的风暴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