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落地窗上爬行,扭曲了外面城市的霓虹灯影。书房里冷气开得太足,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却烫得像握了块烙铁。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影像模糊不清,
却像一枚骤然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死寂的世界里荡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门开了,
带进一股冷冽的松木香气,还有更冷的空气。顾衍走了进来。他没开顶灯,
身影被书桌旁的落地灯拉得很长,投在昂贵的地毯上,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径直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目光扫过我,没有在我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上停留半秒,
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坐。”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讨论一份季度报表。
我依言在对面的扶手椅坐下,皮革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肋骨。
我把那张能证明我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微小生命的纸,轻轻推到他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
他垂眼,视线落在单子上。几秒钟?或许更短。那短暂的时间,
在我被拉长成近乎窒息的煎熬。然后,他拉开了右手边的抽屉。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一张打印好的文件被取了出来,推到我面前,恰好压在那张B超单上。洁白的A4纸,
抬头是本市最顶尖私立医院的醒目徽标。标题冰冷而直接——《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流产”那两个黑体加粗的字上,它们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那阵要把我撕碎的颤抖。
“签了吧。”顾衍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刚才更冷,也更远,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薇薇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来了。”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我脸上,
但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事务性的考量,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挡了路。
“她身体一直不太好,需要静养,彻底静养。”他语调平稳地陈述着,“这个孩子,
不该存在。”白月光,林薇薇。这个名字像一道魔咒,悬在我和顾衍之间整整三年。我是谁?
苏晚。一个拙劣的、廉价的替代品。只因眉眼间那几分似是而非的轮廓,
得以暂时占据他身边的位置。如今,正主归位,我这个赝品,
连同肚子里这个不合时宜的“错误”,都该被清理干净了。空气凝固了,冷得能冻裂骨头。
窗外的雨声密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锤子在嘲弄。我看着同意书下方,
那行留给“患者或家属签名”的空白横线。又抬眼,看向桌后那个男人。
灯光只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眼睛隐在阴影里,深不见底,
没有丝毫动摇或怜悯。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曾存在的希冀,彻底熄灭了。心底有什么东西,
在那一刻,“咔嚓”一声,碎成了齑粉。痛楚尖锐地漫上来,
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覆盖。我伸出手,指尖冰凉,但很稳。
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拔开笔帽。笔尖悬在签名处,一滴浓黑的墨水滴落,
在洁白的纸上迅速洇开一小团丑陋的墨渍。然后,我落笔。苏晚。两个字,写得异常清晰,
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钢笔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顾衍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在我签下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没有再看那张纸,没有再看桌后的男人,
也没有再看一眼落地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灯火辉煌却冰冷入骨的城市。转身,
推开沉重的书房门。走廊的光线涌进来,有些刺眼。我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向楼梯,
走向大门。身后,书房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追出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推开门,
潮湿的风裹挟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我走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衣衫,
却奇异地感觉不到冷。身体深处那点微弱的暖意,随着签下的名字,彻底熄灭了。五年后。
水晶吊灯的光芒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拍卖厅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陈年橡木桶的气息,
混合成一种属于顶级财富与权力的独特味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低语声如同某种华丽的背景音。我坐在前排偏左的位置,
一身简洁却剪裁极佳的墨绿色丝绒长裙。颈间没有任何项链,只露出一段纤白的脖颈,
上戴着一枚设计极其独特的铂金手镯——那是我获得“金翎奖”新锐珠宝设计师的作品之一,
“破茧”。扭曲缠绕的线条,中心镶嵌着一颗未经打磨的、透着原始生命力的异形钻石。
镁光灯偶尔扫过,手镯折射出冷冽而坚韧的光芒。今晚的重头戏,
是我设计的“星坠”蓝钻项链。此刻,它正静静躺在展示台中央的天鹅绒上,
深邃如夜空的蓝钻周围,密镶的无色钻石如同众星捧月,冷光流转,摄人心魄。
竞价已经进入白热化。“……九百五十万!”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一千万!
”另一个角落迅速跟进。气氛紧绷。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熟悉到令我骨髓深处都泛起寒意,
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穿透了拍卖厅的喧嚣,清晰地在左后方响起:“一千五百万。
”全场瞬间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讶、探究和了然,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又像潮水般迅速涌向我。我端起手边水晶杯,冰凉的香槟液面微微晃动。没有回头。
主持人激动的声音响起:“一千五百万!顾氏集团顾衍先生出价一千五百万!
还有没有更高的?”无人应声。“一千五百万一次!一千五百万两次!一千五百万……三次!
成交!恭喜顾先生!”槌音落定。身后的视线如有实质,沉甸甸地钉在我的背上。
我放下酒杯,准备起身离席。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星坠”拍出的高价,
足以让我的工作室在业内声名鹊起。刚站起,手腕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猛地攥住!滚烫,
强硬,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顾衍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侧。
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轮廓更显冷硬,
眉宇间沉淀着更深沉的锐利和……一种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他的眼睛,
像淬了火的寒冰,死死锁住我,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惊人,愤怒、痛苦、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搜寻。“苏晚。”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滚烫的铁锈味,“你终于肯出现了。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我的脸,最后,带着一种近乎凶戾的力度,
钉在我的小腹位置。尽管那里如今平坦如初,只有墨绿丝绒裙优雅的褶皱。“孩子呢?
”他逼问,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的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手腕的剧痛让我蹙紧了眉。
周围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惊讶、好奇、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刺在皮肤上。
拍卖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我腕骨被压迫的细微声响。就在这时,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灵活的金色闪电,猛地从旁边的人群缝隙里钻了出来!是Leo!
我的混血养子,七岁的Leo。他那头柔软的金棕色卷发在灯光下跳跃,
像只莽撞又好奇的小狮子。他似乎根本没看清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般的大眼睛只捕捉到了顾衍——这个刚刚一掷千金拍下项链、此刻正紧紧抓着他妈妈的男人。
“Papa!” Leo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软糯腔调的英文,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死寂的拍卖厅里骤然炸开!他欢呼着,张开短短的手臂,
像颗小炮弹一样,毫不犹豫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顾衍那笔挺昂贵的西裤裤腿!
小小的脸蛋还在那熨帖的布料上亲昵地蹭了蹭,仰起头,蓝眼睛亮晶晶的,
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喜悦和依赖,再次清晰地喊道:“Papa!
You got the shiny star!爸爸!你拿到那颗闪亮的星星了!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从惊愕、好奇,
瞬间转变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紧紧抱着顾衍大腿的金发小男孩身上,
然后又齐刷刷地移向被顾衍死死攥着手腕、脸色瞬间苍白的我。死寂。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顾衍的身体,在Leo扑上来抱住他、清晰地喊出那声“Papa”的瞬间,猛地僵直!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有那么一刹那的松动,
足以让我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留下清晰刺目的红痕。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震惊、狂怒、被愚弄的耻辱、还有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冰冷,
死死地钉在Leo那张天真无邪、写满亲昵的小脸上。周围死寂的空气被嗡鸣的议论声取代,
如同无数只毒蜂在同时振翅。“天哪……这孩子……”“他叫顾总爸爸?
那苏晚她……”“怎么可能!顾总不是一直……”“怪不得消失五年,
原来是……”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探究、鄙夷、了然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皮肤上,刺进骨头里。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我一把将还抱着顾衍裤腿、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的Leo用力拉回自己身后护住,
动作快得几乎踉跄。“Leo!No!”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
Leo被我突然的拉扯吓到了,小嘴一瘪,蓝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委屈的水雾,
不解地看着我,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顾衍。
顾衍的目光终于从Leo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狂怒,
只剩下一种淬了毒的、冰封万里的讥诮和了然。他薄唇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带着能将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呵…苏晚。五年不见,
你果然还是只会这一套。”他冰冷的目光扫过Leo金色的卷发和湛蓝的眼睛,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下:“迫不及待地,又给自己找了个替身?连孩子,
都要找个金发碧眼的‘替代品’?”“替身”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带着浓重的唾弃和鄙夷。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怒意瞬间攫住了我,冲得我眼前发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
迎上他那双淬满寒冰的眼睛,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或许是刚才拉扯Leo的动作太过剧烈,我随手放在座位上的手包被碰掉在地。
“啪嗒。”一声轻响。包口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