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言指尖摩挲着杯沿，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刚好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
他抬眼时，林砚秋正低头用镇纸压住刚写好的字幅，宣纸上“观棋不语”西个字墨迹未干，笔锋却带着股藏不住的韧劲。
“林总这字，比市面上那些书法家有风骨。”
江叙言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看得上这字，但更想知道，一个把精力耗在笔墨上的人，凭什么守住林氏这块烂摊子。
林砚秋头也没抬：“江先生见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他把字幅晾在一旁，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黄铜印章，刻着“林氏藏书”西个字，边角磨得发亮。
“比起写字，我更爱这些旧东西。”
他用指腹擦过印章上的纹路，“就像这块地，江先生觉得它是商机，我却记得小时候在那片空地上放过风筝。”
江叙言挑眉。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了。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收购协议，“啪”地拍在桌上，纸张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林总，情怀不能当饭吃。
林氏的资金缺口，下个月就会压垮整个供应链，这份协议是最优解。”
他指着签名处，“签了字，你还能保住老宅这一院子的桂花，否则……否则江先生会连这宅子一起收走？”
林砚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拿起协议翻了起来。
他的手指很轻，翻页时几乎没声音，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在“林氏品牌归属”那一条上停了停。
江叙言盯着他的侧脸。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影，明明是谈判的僵局，这人却显得格外松弛，像笃定自己握有底牌。
“林总倒是看得开。”
江叙言哼了声，“我以为你会像护住那些古籍一样，跟我拼命。”
林砚秋合起协议，放回桌上，却没签字。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桂花香涌了进来，混着泥土的湿味。
“江先生知道‘牵丝戏’吗？”
他忽然问，“木偶被线牵着动，看似身不由己，可拉弦的人，未必能掌控所有丝线。”
江叙言皱眉。
这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协议我可以签。”
林砚秋转过身，逆光里，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我有个条件——保留林氏的实验室。”
江叙言一愣。
林氏那个半死不活的生物实验室？
据他所知，那地方每年烧钱无数，连林氏的元老都劝着关掉，林砚秋居然要保它？
“林总，你没搞错？”
他语气里带了点嘲讽，“为了个填不满的窟窿，放弃更好的解约条件？”
“不是窟窿。”
林砚秋摇头，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告，递过去。
“是我父亲生前的研究，快有结果了。”
江叙言接过报告，随意翻开。
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他看不太懂，只在最后一页看到张细胞结构图，旁边标着“新型抗菌材料”。
“这东西……能让江先生的金融中心，成为国内第一个‘零菌污染’的地标建筑。”
林砚秋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比单纯的地皮值钱，不是吗？”
江叙言的手指顿住。
他抬眼看向林砚秋，对方正迎着他的目光，黑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反倒像藏着星子，亮得惊人。
原来不是隐士，是藏着锋芒的猎手。
他忽然笑了，把报告扔回桌上：“林总这步棋，走得够险。”
“比起江先生步步紧逼，不算什么。”
林砚秋也笑了，伸手拿起笔，“茶快凉了，江先生要现在看我签字，还是再喝一杯？”
江叙言没回答，只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次没尝出桂花的甜，只觉得一股清冽的劲顺着喉咙往下走，像极了眼前这个人。
他看着林砚秋在协议上落下名字，笔锋依旧清劲，却在“林砚秋”三个字的最后一笔上，微微顿了一下，像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桂花被风卷着落下几朵，刚好落在那页签好字的纸上。
江叙言忽然觉得，这场收购或许真的只是个开始。
毕竟，能把谈判桌变成戏台的人，绝不会只满足于做个牵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