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楚,远比千年前斩魂剑刺穿云羲时更尖锐、更蚀骨,因为它带着血脉诅咒的恶毒,带着被至亲反噬的冰冷绝望。
“嗤嗤”的灼烧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玄烬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那张万年冰封、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碎裂的痕迹。
银灰色的瞳孔在剧痛中骤然收缩,倒映着少年近在咫尺、冰冷而妖异的脸庞,以及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与记忆中诛仙台上那双眼睛几乎重合的眸子!
“师尊,这离火焚心的滋味……可抵得上当年诛仙台上,斩魂剑刺穿我母亲与我时的万分之一痛?”
少年的声音,如同淬了九幽寒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凿在玄烬最深的伤口上。
母亲……与我?
玄烬的神魂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劈开!
千年前诛仙台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云羲腹中爆开的金芒,腕间同步灼烧的烙印,她怨毒诅咒的话语——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封印,带着血腥与毁灭的气息,疯狂地涌入他几乎停滞的脑海!
“你亲手……杀了你的骨肉!”
“我要你亲手养大这个孩子……再亲手……毁了他!”
原来……那诅咒并非虚妄!
那一点遁入轮回的金芒……竟真的转世成了眼前之人!
成了他倾注了千年心血、视若珍宝的……继承人!
荒谬!
讽刺!
如同最恶毒的玩笑!
玄烬猛地抬手,试图抓住少年按在他腕间、催动离火的手腕!
指尖灌注了足以崩碎山岳的仙力,却在触碰到少年皮肤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屏障狠狠弹开!
一股源自血脉烙印深处的、更加狂暴的反噬之力顺着他的指尖倒卷而回,狠狠撞击在他的心脉之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玄烬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如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玉案上,案上价值连城的仙器玉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却恍若未闻。
腕间的金纹在离火的灼烧和血脉反噬的双重***下,光芒大盛,那繁复古老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条金色的毒蛇,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噬咬!
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你……”玄烬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少年,“你……是……我是谁?”
少年缓缓收回手,掌心那簇幽蓝的焚心离火跳跃着,映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我是您亲手从凡间带回、赐名‘灼夜’、授以无上仙法、视若亲子的好徒儿啊,师尊。”
他轻轻吹熄掌心的离火,动作优雅,却带着刻骨的残忍。
“当然,”灼夜向前一步,逼近气息紊乱、嘴角染血的玄烬,唇角的弧度冰冷而讥诮,“我也是千年前,被您亲手钉死在诛仙台上,魂飞魄散的那个‘叛徒’——云羲,腹中尚未出世,便随母一同陨落在您斩魂剑下的……那个孽种!”
“孽种”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玄烬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玄烬的身体再次剧烈一震,脸色惨白如金纸。
他看着灼夜,看着这张他亲手雕琢、熟悉到骨子里的年轻面容,此刻却陌生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那眉宇间的恨意,那眼神中的怨毒,与云羲消散前最后一刻的眼神,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被他亲手扼杀在腹中、又被诅咒驱使着回到他身边的孩子!
“不可能……”玄烬下意识地低喃,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说服自己,“斩魂剑下……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天道法则……天道法则?”
灼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冰冷刺骨,“是啊,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本该如此。
可是师尊……”他猛地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纯粹生命气息与玄奥波动的金光!
那金光出现的刹那,玄烬腕间的金纹烙印如同受到召唤,再次灼热地搏动起来!
“……您当年,当真没有半分迟疑吗?”
灼夜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穿透灵魂的质问,“在斩魂剑刺下,血脉烙印亮起的瞬间!
您的心,当真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如磐石,毫无波澜吗?!”
玄烬的瞳孔骤然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他袖中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灼夜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若非您那一瞬间的动摇,若非您袖中那件护魂法器下意识的微光……您以为,凭我母亲当时油尽灯枯、元神溃散之躯,凭我那一缕尚未成型的脆弱胎魂……如何能在斩魂剑的毁灭之力下,抓住那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遁入轮回?!”
轰——!
玄烬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护魂法器?
袖中微光?
他……他当时……尘封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撬开一角!
诛仙台上,云羲腹部金芒爆开的瞬间,他心神剧震,斩魂剑失控嗡鸣,他确实……确实有那么一刹那,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捏碎什么……是了!
是他随身携带的、以自身精血温养的护魂法器——九转凝魂佩!
那玉佩在感应到血脉烙印的悸动和他心神的剧烈波动时,曾本能地试图激发护持之力!
难道……难道就是那几乎被他忽略的、本能的一丝护持之力,在斩魂剑毁灭洪流中,为那缕胎魂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个认知,比灼夜的反叛和揭露身份,更让玄烬感到一种灭顶的、荒谬绝伦的窒息感!
他亲手种下了毁灭的因(诛杀),却又在无意识间,亲手埋下了复仇的果(护魂)!
他自以为冷硬无情地执行了律法,却不知天道早己将他的每一丝动摇、每一次本能,都算计在内,编织成了这张名为“诅咒”的巨网!
“呵……呵呵……”玄烬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自嘲与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看着灼夜,看着这个由他亲手“杀死”又亲手“救下”、由他亲手“毁灭”又亲手“养大”的孩子,只觉得命运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玄烬抹去嘴角的血迹,银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死寂的海仿佛掀起了万丈狂澜,又瞬间冻结成更深的寒冰,“你蛰伏千年,拜我为师,承我衣钵……就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
灼夜眼底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为了今日能站在这里,亲口告诉您这个残酷的真相?
为了看您这副失魂落魄、道心崩裂的模样?
不,师尊……”他缓缓摇头,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这才刚刚开始。”
“您欠我母亲的命,欠我一条生路,欠我们母子千年的血泪与分离……我要您一笔一笔,用您的仙骨、您的修为、您万年不变的冷心冷情……慢慢偿还!”
“挫骨扬灰?”
灼夜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那太便宜您了。
我要您活着,清醒地活着,看着您所珍视的一切——您守护的仙界秩序,您引以为傲的离火大道,您亲手建立的师徒情分……在我手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就像当年,您对我母亲和我做的那样!”
话音落下,灼夜不再看玄烬一眼,转身,玄色衣袍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内外。
焚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玄烬依旧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被撞退的姿势。
腕间的金纹烙印依旧在灼烧,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与冰冷。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以及鲜血旁,几片无人注意的、焦黑如灰烬的衣袍碎片——那是灼夜刚才催动离火时,不慎燎到的他自己的衣角。
灰烬……玄烬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腕间那滚烫的金纹。
烬痕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