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书胎记我出生那天,松江府下了整夜的雨。娘后来总说,我落地时一声不哭,
接生婆倒抽着冷气,差点把我摔在地上。
“作孽啊...这娃儿腕上带煞...”王婆婆抖着手,把我裹进襁褓时,嘴唇都是白的。
娘挣扎着支起身子:“给我看看孩子。”当娘掀开襁褓,看见我左腕那抹朱砂痕时,
脸色霎时比纸还白。那不是什么普通胎记——分明是一道寸长的刀痕形状,
底下还蜿蜒着细密纹路,像极了一行血书小字。
“这是...”娘的手指颤巍巍地碰了碰那痕迹,忽然把我搂得死紧,“不管是什么,
都是我的孩儿!”爹闻讯进来,一看我的手腕,眉头锁得死紧。他盯着那印记看了半晌,
突然转身对着祖宗牌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那天起,
我腕上的“血书”就成了林家不能说的秘密。我长到三岁,开始夜夜哭闹。
娘总抱着我满屋转悠,哼着苏州小调,可我依旧惊惶地瞪着虚空,
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怕...怕...”我指着黑暗,哭得喘不上气。
娘拍着我的背:“囡囡不怕,娘在呢。”可我还是怕。每夜合眼,
总会看见同一个场景: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躺在床上,腕间淌着血,染红了身旁的白花。
他望着我,嘴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可我总听不清。“又做噩梦了?”清晨,
娘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心疼地抹上热毛巾。我点头,
比划着:“有哥哥...流血...”娘的手一颤,毛巾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勉强笑着:“瞎说什么呢,哪来的哥哥。”五岁那年,我发了场高烧。迷迷糊糊中,
那青衫少年竟清晰起来。他面色苍白,却笑得温柔,
伸手想碰我的脸...“曦儿...”他唤道。我猛地惊醒,
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左腕的胎记。那处皮肤滚烫,像是真被刀割过似的疼。“娘!它疼!
”我哭着把手腕伸给娘看。娘盯着那比往常更鲜红的胎记,突然把我搂进怀里,
声音发颤:“囡囡不怕,娘在这儿...”那日后,娘给我做了个银镯子,
正好遮住那道胎记。她反复叮嘱:“囡囡记住,这镯子永远不能摘下来,
尤其不能给外人看见手腕,知道吗?”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其实我不喜欢戴镯子,
跑起来叮当响,玩泥巴也不方便。但娘每次看见我摘下来,都会急得眼圈发红,
我便再也不敢了。七岁生辰那日,表姑来家做客,看见我腕上的银镯,好奇要瞧。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看向娘。娘忙打圆场:“小孩子家戴个银镯辟邪的,有什么好看。
”表姑却来了兴致,硬是拉过我的手:“哎哟,
这镯子花纹倒是别致...”她的话戛然而止——镯子滑落,露出了那道朱砂胎记。
表姑的脸色霎时变了,猛地甩开我的手,像是碰到了毒蛇。
“这、这是...”她指着我的手腕,嘴唇哆嗦。爹猛地起身送客:“孩子身子不适,
改日再聚吧!”那晚,我听见爹娘房中传来压抑的争吵。“早说了该送走!
这等妖异...”是爹的声音。“胡说!囡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带着哭腔,
“那不过是块胎记!”“胎记?哪家的胎记会长得像刀割的伤口?还夜夜做那种梦?
分明是...”声音低下去,我再听不清。我默默回到床上,借着月光打量那道胎记。
这些年来,它随着我的长大微微变长,底下的纹路也愈发清晰,确实像极了一行小字。
我仔细辨认,隐约看出似乎有个“莫”字...“莫”什么?我想起梦中少年苍白的唇形,
心里莫名一痛。第二日,我发现家里多了几道符纸,贴在门窗上。娘的眼神也更忧虑了,
常常看着我出神。我知道自己与别家孩子不同。他们玩闹时,我总独自坐在廊下,
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那下面的印记时常发烫,尤其是在月圆之夜,烫得我睡不着觉。“囡囡。
”娘不知何时坐到身边,轻轻把我揽进怀里,“别怕,不管发生什么,娘都会护着你。
”我仰头问:“娘,我腕上到底是什么?”娘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那是前世的印记。
囡囡上辈子,可能有个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舍不得忘。”“那为什么大家都怕它?
”娘的眼圈红了:“因为世人愚昧,总把不懂的事当作妖异。”她替我整好银镯,
一字一句道,“但你记住,这不是诅咒,是缘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偎在娘怀里,
似懂非懂。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像我梦中常听见的哭声。那夜我又梦见青衫少年。
这次他离我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角有颗很小的痣。他望着我,笑容凄然,
然后缓缓举起手——腕间赫然一道与我一模一样的血痕。“曦儿...”他轻声唤道,
“等我来...”我猛地惊醒,发现左腕胎记灼热异常。窗外雨声渐密,
仿佛有人在低声啜泣。摸摸脸颊,竟已泪湿一片。第2章 苏州旧忆我叫沈世昀,
是苏州织造府的长公子。打我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三岁那年,
乳娘给我洗澡时突然尖叫着跑出去,嘴里喊着“妖怪”。我不明白,
只是看着自己左腕上那道淡红色的印记——像极了割破的伤口,却又长在皮肉里。娘冲进来,
一把将我抱出浴桶,用绸布紧紧裹住我的手腕。“昀儿不怕,”她的声音在发抖,
“这是...这是胎记,不碍事的。”可我知道她在说谎。因为每晚入睡后,
我都会看见一些奇怪的画面:一个女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我握着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还有血,好多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裳。五岁生辰那日,爹爹请来画师为我画像。
当画师要我抬起手时,娘急忙拦住:“昀儿手腕有疾,就画揣手的姿势吧。”等人都退下,
我独自跑到荷塘边,解开娘缠的绸布。水面倒影里,那道红痕格外刺眼。“这是什么?
”我轻声自问。“这是你上辈子留下的记号。”身后突然传来祖父的声音。他拄着拐杖,
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的手腕,“来,跟祖父说说,是不是常做些奇怪的梦?”我点点头,
把那些血色的梦境说了出来。祖父长叹一声,摸摸我的头:“那是你的前世。
你曾为一个人殉情而死,这疤痕就是当时的伤口。”我惊呆了:“为谁?
”“一个叫曦儿的姑娘。”祖父望向远处的苏州河,“算起来,她该重生了。就在松江府,
离这不远。”从那以后,我天天缠着祖父讲曦儿的事。可祖父知道的也不多,
只说前世我是文家公子,曦儿是我的妻,我俩缘分未尽。七岁那年,
我开始能清晰地记起前世的片段。那是个雪夜,我躺在曦儿身边,手腕疼得厉害,
血浸透了被褥。她早已冰冷,可我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安心——终于能陪她了。
“曦儿...”我喃喃着,意识渐渐模糊。“少爷!少爷醒醒!
”小厮惊慌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发现自己正死死掐着左腕,那里渗出血珠,染红了寝衣。
娘闻讯赶来,哭着给我上药:“昀儿,算娘求你了,别再想那些前世的事了!就当是场噩梦,
忘了好不好?”我摇摇头。忘不了。每次闭上眼,
都能看见曦儿最后看我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悲伤。十岁那年,我偷偷去了苏州河畔。
据说那是前世我和曦儿常游的地方。我站在石桥上,望着来往的船只,突然一阵心悸。
“曦儿...”我下意识地喊出声。路过的行人奇怪地看我。
一个小乞丐笑道:“小公子喊谁呢?这没叫曦儿的姑娘。”我不理他,只是固执地站着。
冥冥中总觉得,曦儿应该就在附近,或许正乘某艘船经过。从那以后,我天天都来河边等候。
春去秋来,从垂髫小儿等到弱冠少年,再到青丝染霜。
下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大公子魔怔了,整天对着河水发呆。”爹娘曾为我说了好几门亲事,
都被我拒绝了。气得爹摔了茶杯:“你要等那个虚无缥缈的人等到什么时候?她就算转世了,
也早就不记得你了!”我平静地看着爹:“她记不记得我不要紧,我记得她就够了。
”其实我不是没动摇过。尤其是看到同龄人都儿女绕膝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难道真要为一个梦中的幻影,虚度一生光阴?可每次想要放弃时,左腕的胎记就会隐隐作痛,
像是在提醒我:不能忘,不可负。我清楚得记得,四十四岁那年,清晨梳头时,
发现多了一缕白发。小厮劝我:“公子今日风大,就别去河边了吧。”我没理会,
照样拄出了门。苏州河上薄雾朦胧,几只早起的渔船缓缓划过。我站在老位置上,
望着茫茫水面,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四十四年了,曦儿,你到底在哪儿?
是不是早已嫁作人妇,儿女成群?还是...根本就没来得及重生?正当我出神时,
远处传来一阵欢快的鼓乐声。一艘装饰喜庆的画舫缓缓驶来。“让一让!
这是松江府林家的船,庆贺小姐出生了!”船夫高声喊道。林家?松江府?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自觉地向前两步。“敢问小姐大名?”我急切地打听。当听到“林曦”这两个字的那一刻,
我左腕的胎记突然灼热起来,像是被烙铁烫着一般疼痛。是她,应该就是她!
四十四年的等待,终于等到重逢的时刻。可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而她才刚刚出生。
画舫渐行渐远,鼓乐声也渐渐消散。我仍站在原地,任寒风吹乱我的头发。
腕间的胎记还在发烫,像是在嘲笑这荒唐的命运。“曦儿...”我低声自语,
眼泪终于落下,“我终于...找到你了。”第3章 并蒂无字及笄礼那日,
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娘给我戴上最贵重的珠钗,穿上绣满芙蓉的锦裙。
我端着酒杯一桌桌敬过去,笑得脸都僵了。“曦丫头真是越大越水灵了,
”表姑拉着我的手不放,“要说亲了吧?姑妈给你说个好人家!”我红着脸抽回手,
借口更衣溜到后院透气。揉着发酸的手腕,银镯硌得生疼。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
这镯子总是莫名发烫。正要回席,忽然看见丫鬟小桃捧着束花慌慌张张跑过来:“小姐!
门口不知谁放了这束花,还有张字条!”我接过来一看,
是并蒂莲——两朵粉白的莲花长在同一根茎上,相依相偎。花束用青绸系着,透着淡淡清香。
字条倒是素净,雪白的宣纸,半个字也没有。“谁送来的?”我问。
小桃摇头:“门房说没看见人,就突然出现在台阶上。”娘也闻讯赶来,
看到花束脸色微变:“扔了吧,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却鬼使神差地抱紧花束:“挺好看的,
养着吧。”那晚,我把并蒂莲插在床头的瓷瓶里。月光下,花瓣泛着莹白的光。
我摩挲着无字笺,心里莫名悸动——好像这花本该属于我。第二日清早,
小桃又捧着同样的花束跑来:“小姐!又有了!”就这样,每日清晨,
门口都会准时出现一束并蒂莲,永远附着一张无字素笺。娘开始坐立不安,让家丁连夜蹲守。
可送花人像阵风,从来抓不到踪影。“定是哪家登徒子!”爹气得摔茶杯,
“让我查出来...”“爹,”我轻声打断,“人家又没做什么,只是送花而已。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送花人并无恶意。每次收到花,腕间的胎记就会微微发热,
像是遇见故人般的悸动。三月三,苏州河畔有灯会。我磨了娘半天,她才允我出门,
但要戴帷帽,且只能呆半个时辰。河上漂着各色花灯,映得水面流光溢彩。
我趴在桥栏边看得出神,忽然帷帽被风吹落,正飘向河面。“哎呀!”我惊呼一声,
却见一只苍老的手轻巧地接住了帽子。抬眼望去,是位鬓发斑白的老先生。青衫素净,
身形清瘦,递还帽子的手微微发颤。“姑娘的帽子。”他声音沙哑,目光却像着了火般灼热。
我道谢接过,却发现他怔怔望着我的脸,眼中似有泪光闪烁。那眼神太过复杂,有欣喜,
有悲伤,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眷恋。“老先生?”我轻声唤他。他猛地回神,后退半步,
躬身行礼:“唐突姑娘了。”说完竟转身就走,步履蹒跚却急促,像是落荒而逃。
我愣在原地,腕间胎记突然灼热难当。小桃挤过来:“小姐没事吧?刚才那是谁?
”我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揪住了。那老先生的眉眼,
竟与我梦中的青衫少年有几分相似...隔日收到的并蒂莲里,
多了朵并蒂莲形状的琉璃花灯。小巧玲珑,灯芯却已经熄灭了。“真是怪人,”小桃嘀咕,
“送东西从不露面,连个字都不留。”我摩挲着琉璃花瓣,忽然福至心灵:“小桃,
取笔墨来。”我在素笺上工工整整写下:“承蒙赠花,可否一见?”次日,
送来的花束里果然有回信——依旧是张白纸。我气得笑出来:“这人是哑巴吗?”赌气似的,
我天天在素笺上写字。有时问“你是谁”,有时写“花很漂亮”,甚至抄了首《江南曲》。
可回应的永远是一片空白。直到那日,我在纸上画了盏并蒂莲花灯。第二天,
送来的花束格外大,并蒂莲中藏着一对琉璃耳坠,正是并蒂莲形状。附着的素笺上,
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纸角多了一点墨渍,像是有人提笔良久,最终却未能落字。
我拿着耳坠冲出房门,四处张望。长街空荡,只有晨雾弥漫。“你出来啊!”我忍不住喊道,
“既然天天送花,为什么不肯见我?”回应我的只有风吹柳絮的声音。我失落地蹲在台阶上,
忽然发现青石板上落着个东西——是枚玉佩,素白玉料,刻着并蒂莲纹,穿绳已经磨损,
像是被摩挲了很多年。抬头望去,雾霭中似乎有个青衫背影一闪而过,白发在风中飘散。
“等等!”我追出去,却只拾到一枚遗落的沉香木扣。从此,
我多了个习惯:每日清晨守在门后,透过门缝等待送花人。终于在一个雨天,
我看见了那个身影——青衫老者撑着油纸伞,将花束轻轻放在台阶上。他蹲下身,
颤抖的手指抚过花瓣,像在触碰什么珍宝。雨丝打湿他的白发,他抬头望了眼我家门匾,
眼神温柔而哀伤。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他左腕系着条青色丝带,
边缘露出淡红痕迹——像极了我胎记的形状。我猛地推开门,雨水扑面而来:“老先生!
”他浑身一震,油纸伞跌落在地。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涌出泪水,
却慌忙拾起伞转身疾走。“等等!您的玉佩!”我举着玉佩追出去。他却走得更快,
青衫消失在雨幕中,只在积水里留下圈圈涟漪。我蹲下身,捡起他掉落的丝带。雨越下越大,
并蒂莲在雨中摇曳。我握着那枚玉佩,忽然泪流满面。原来世上真有人,
甘愿日日送一束无字的花。第4章 灯市惊鸿上元节那天,苏州河畔的灯市亮如白昼。
娘破例许我出门,但让小桃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你看!”小桃指着满河花灯,
“比往年还热闹呢!”我笑着点头,腕间却莫名发烫。银镯下的胎记像被火燎着似的,
一阵阵灼痛。自那日雨中一瞥,这印记就常莫名发热,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人流推着我们往前挤。各式花灯晃得人眼花,糖人摊子的甜香混着鞭炮的火药味,
熏得人头昏。忽然,腕间猛地一烫,我吃痛停步。抬头刹那,
整个人都怔住了——桥头柳树下,青衫老者临风而立。白发用木簪松松挽着,
手中提盏并蒂莲灯,正望着我这方向出神。花灯暖光映着他苍老的容颜,
那眉眼竟与我梦中少年重叠。“小姐?”小桃拉我衣袖,“走呀,前头有卖琉璃灯的。
”我恍若未闻,只怔怔望着那人。他也看见了我,手中花灯微微一晃,
眼中闪过极复杂的光——似惊喜,似悲痛,最后都化作深沉得令人心碎的温柔。人潮推挤间,
我们隔桥相望。他嘴唇微动,像是唤了什么,却被喧闹声淹没。腕间胎记灼烫难当。
我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却见他一惊,慌忙转身隐入人群。“等等!”我拨开人群追赶,
青衫背影却在灯火阑珊处一闪而逝。小桃气喘吁吁追上来:“小姐追谁呢?
”我茫然四顾:“方才那位老先生...”“什么老先生?”小桃踮脚张望,“人忒多,
看花眼了吧?”不是眼花。那眼神分明认得我,那痛楚分明沉淀了数十年。行至卖灯摊前,
老板笑问:“姑娘要什么灯?”我指指并蒂莲灯。付钱时,老板忽然道:“姑娘这灯选得巧,
方才也有位老先生买了个一样的,说是要送人。”心下一动,我急问:“怎样的老先生?
”“青衫白发,模样挺清瘦的,腕上系着条丝带。”老板压低声音,“说来奇怪,
他日日来买并蒂莲,买了又不点灯,只捧着走到桥头发呆。”捧着灯...不点燃?
我忽然想起那些永远不署名的花束。提着莲灯走上二十四桥,河风拂面,吹散些许燥热。
画舫游弋,歌女软语随风飘来。我凭栏望去,最大那艘画舫帘幕低垂,
隐约见个青衫人影临窗而坐。腕间胎记突突地跳。我死死盯着那扇窗,帘幕微动,
露出半张苍老的侧脸——果然是他!他似乎也在看我,手中茶盏一晃,溅湿衣襟。
四目隔水相望,他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我鼓起勇气举起莲灯,朝他轻轻晃动。
这是上元节俗,若对方回应,便是同意结伴游灯。他却如遭雷击,猛地背转身去。帘幕垂下,
隔断所有视线。“小姐看什么呢?”小桃凑过来,“哟,这画舫真气派,不知是谁家的。
”我怔怔望着重归寂静的窗棂,心头莫名酸涩。为何每次见我都要躲?既日日送花,
又为何不肯相见?忽然,画舫舱窗又开一线。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探出,也提着盏并蒂莲灯。
灯芯未燃,只在夜色中空悬着,像句无声的叹息。那手微微发颤,腕间丝带滑落些许,
露出淡红胎记的一角。我再也忍不住,朝他喊道:“老先生!您的玉佩还在我这儿!
”手猛地缩回,莲灯险些坠河。画舫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良久,窗扉轻轻合拢。
“小姐跟谁喊呢?”小桃纳闷,“画舫里有人吗?”我不答,只觉眼眶发酸。
分明感受到那份刻骨铭心的注视,为何又要逃避?河风渐起,吹熄了我手中莲灯。夜色沉沉,
画舫悄然驶向黑暗,只剩粼粼波光荡碎月影。“回吧。”我轻声道,
最后望了眼那远去的画舫。转身刹那,仿佛听见极轻极轻的呼唤,
散在风里像错觉:“曦儿...”猛地回头,画舫已没入夜色,唯有水纹圈圈荡开,
似离人泪痕。腕间胎记渐渐冷却,余温却烙进心里。我握紧那枚玉佩,冰凉的玉石沾了体温,
竟似有了心跳。“小姐手好冷,”小桃搓着我的手,“咱快去喝碗醪糟暖暖。
”被她拉着往前走,我却忍不住频频回首。灯火阑珊处,再无青衫踪影。卖灯老板正在收摊,
看见我笑道:“姑娘还没走?方才那位老先生又来了,远远望了你许久,买了盏灯却不提走,
真是怪人。”我急问:“他往哪去了?”老板指指西边:“往暗处去了,
说着‘不该贪看’什么的...”我提裙向西追去,小桃急得直跺脚。深巷昏暗,
唯闻更鼓声声。尽头隐约见个佝偻背影,正拄杖蹒跚独行。“老先生!”我喊出声。
背影一滞,却没有回头。杖声笃笃,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青石板上落着张素笺,
墨迹被泪水晕开:“六十年如一梦”我蹲下身拾起纸笺,指尖发颤。灯市喧嚣隔世般遥远,
唯有腕间胎记余温犹存,提醒着那不是梦。——有人用一生等待,却只能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