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空气稠得像拧不干的抹布，每一口呼吸都裹着廉价烟蒂的焦苦味、隔夜泡面汤馊掉的酸腐气，还有旧鼠标垫老化的橡胶味——地上没清的外卖盒渗着油渍，黏住了半只苍蝇，那股闷在热空气里的颓败感，几乎要顺着毛孔钻进骨头里。唐颂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和胸腔里乱撞的心跳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剧痛从颅骨内侧往外钻，像是有根烧红的钢针在慢慢拧，视线起初是花的，江铭那撮扎眼的蓝毛在他眼里成了一团模糊的靛蓝色块，连对方吼出的话都像隔着一层水膜，嗡嗡的听不真切。
陌生的记忆不是流，是决了堤的洪水，裹挟着原身十七岁进战队的雀跃、对江铭一眼沦陷的悸动、被冷暴力时的委屈、还有刚才被江铭拽着胳膊求经理时的绝望，一股脑撞进他的神魂里。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原身在心里念了千百遍，又看着那名字和“江铭的附属品”“战队的累赘”死死绑在一起，疼得他喉间发紧，连咽口水都像吞了碎玻璃。
他是唐颂，是那个在键盘前能靠操作杀穿中路的玩家；可现在，他又不完全是了——他成了另一个唐颂，一个被恋爱脑磋磨得没了棱角，连哭都不敢大声的炮灰。
视野里的模糊终于褪去，江铭那张写满焦躁的脸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年轻人的唾沫星子混着烟味喷在他脸上，语气里的轻蔑比拳头更疼：“哭什么哭！老子又没死！操，要不是那傻逼先往我键盘上泼可乐，我能把他牙打飞？经理说两句屁话你就当真？滚滚滚，别在这儿杵着像根丧门柱！”
手腕被攥得生疼，江铭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一道红痕顺着腕骨爬上去，连骨头都像是被攥得要裂开来。唐颂艰难地眨了下眼，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原身残留的委屈，在睫毛上挂成小水珠，一眨就砸在江铭的手背上。
这一下，他看得格外清楚——抓着他吼叫的人，发尾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发胶，左耳的银环在顶灯下发亮，眉宇间的戾气像化不开的墨，正是原书里那个把“渣”字刻进骨子里的男主江铭。也是那个把原身从电竞新星拖进地狱，最后连尸体都没人收的“男朋友”。
而自己，正被这傻逼拽着胳膊，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在战队经理铁青的脸和队友们各异的目光里替他收拾烂摊子——有人嘴角勾着看好戏的笑，有人低头假装调试键盘，还有人偷偷用手机拍，那眼神里的漠然，比训练室的空气更让人窒息。
警告：关键情节点“为男友求情”已触发。原命运轨迹：用户替江铭求情，经理驳回并宣布禁赛三个月，江铭怀恨在心。三周后联赛对阵旧敌，江铭故意挑事引发斗殴，用户为护江铭被打断右手韧带，永久退出职业赛场。江铭同步被战队开除，此后两人辗转于各野鸡战队，五年后于城中村阴暗巷内酗酒猝死，尸体三日后才被发现。结局强度：凄惨。
冰冷的电子音不是从耳朵里听来的，是直接砸进脑仁深处，像一把冰锥扎进正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和记忆洪流带来的痛感叠加在一起。唐颂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廉价队服，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不是梦。他真的穿进了那本被他在评论区骂了八千条的电竞虐文里，成了那个和他同名同姓、连死都死得那么不值的倒霉炮灰。
“检测到用户强烈求生欲。新手任务发布：逆转命运。”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一丝波澜，“请立即改变原定选择，切断与江铭的关联，并选择一位‘可靠’的队友作为新恋爱对象，绑定生存。”
“任务奖励：活下去。”
“失败惩罚：同步原命运轨迹。”
求情？求他妈的情！
唐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身残留的绝望像藤蔓缠上心脏，连带着那点可悲的眷恋一起，让他恶心得想呕。凭什么？就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渣，就得赔上自己的职业生涯、自己的人生，最后连死都只能死在满是垃圾的巷子里？他前世靠手速和意识闯出名堂，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江铭还在不耐烦地吼，手指又加了几分力气，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断：“听见没有！去跟经理说，就说那事是你先看见的，是对方先动手！大不了老子不打了！但你得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再去哪个连工资都发不出的野鸡战队？还是直接一起走向那条酗酒猝死的绝路？
唐颂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悲恸和突如其来的暴怒轰然炸开，像积压了很久的火山终于喷发。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胳膊肘往回一收，狠狠一甩！
江铭根本没料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小男朋友敢反抗，手指一松，猝不及防被甩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旁边堆满杂物的桌子上。桌上的泡面桶、空饮料瓶和旧键盘哗啦掉了一地，泡面汤洒出来，油渍溅在江铭的牛仔裤上，留下一大片肮脏的黄印。
“你他妈……”江铭惊愕地瞪大眼，银环在耳朵上晃得厉害，满脸的难以置信，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训练室里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经理刚到嘴边的训斥卡在喉咙里，嘴角还僵着往下撇的弧度；那个偷偷拍视频的队员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桌上；还有个嘴里嚼着薯片的队员，薯片渣从嘴角漏出来都没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唐颂身上，空气死寂得能听见墙上旧挂钟的滴答声。
唐颂喘着粗气，手腕上那圈红痕格外刺眼，还带着几道浅浅的指甲印。他没再看江铭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遽扫过整个训练室——破旧的老式空调嗡嗡作响，出风口挂着厚厚的灰，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墙上贴着的电竞海报已经卷了边，上面的选手早就退役了；几个队员穿着洗得发白的队服，眼神里要么是麻木，要么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连刚才被江铭护住的那个队友，都只是缩了缩脖子，没敢说一句话。
不可靠。全都不可靠。
原书的情节疯狂在脑海里涌现——这个烂到根子的二流战队，下个月就会因为资金链断裂解散，经理卷着仅剩的钱跑路，队员们各奔东西，没一个有好下场。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可靠”的队友……哪里才有？
就在唐颂几乎要慌神的时候，墙角那台积了灰的旧电视突然亮起，是战队助理随手打开的，正在转播本届《终焉纪元》全球总决赛的赛后采访。屏幕有点雪花，但画面里的流光溢彩还是刺破了训练室的灰暗——舞台中央的男人穿着黑金相间的队服，身姿挺拔得像棵松，被无数话筒和聚光灯包围着，连落在肩头的碎发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
Falcon，霍惊澜。联盟公认的第一辅助，神级指挥，TSC战队的核心兼队长。镜头缓缓推近，给了他一个侧脸特写，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刀刻出来的，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淡漠地看着提问的记者，仿佛台下的欢呼、镜头的闪烁，都与他无关。
高不可攀。强大、冷静、理智，而且……他所在的TSC是电竞圈的豪门，资金雄厚，管理严格，绝对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混乱，更不会让队员落得猝死巷尾的下场。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唐颂——系统只说“选择可靠队友”，没说必须是现在战队的队友！
他几乎能感觉到原命运那只冰冷的手已经掐上了他的后颈，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赌了！就算被当成疯子，就算被霍惊澜当成碰瓷的赶出去，也比按原情节死在巷子里强！
江铭已经反应过来，眼里冒着火，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抓他；经理皱着眉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刚要开口训斥；周围队员的目光里，好奇和看好戏的情绪越来越浓——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唐颂猛地转身，像一颗脱膛的子弹，毫不犹豫地冲向训练室的大门，门把手被他攥得咯吱响。
“唐颂！你给老子站住！”江铭的咆哮被甩在身后，还有东西砸在门上的声响，大概是他随手抄起的鼠标。
走廊的光线比训练室亮一些，是冷白色的荧光灯，瓷砖地面有些开裂，墙角结着蜘蛛网。唐颂跌跌撞撞地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肺部像有砂纸在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能死”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凭着穿书得来的模糊记忆，还有刚才电视屏幕里的转播画面——采访厅就在场馆一层的中央，离这里不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
采访厅里已经开始散场，空气中混着记者身上的香水味、咖啡味和打印机的墨味，和训练室的味道形成鲜明对比，让唐颂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工作人员在收拾设备，话筒线缠成一团，摄像机被装进黑色的箱子里；记者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才的采访，手里还攥着记录用的笔记本，意犹未尽地说着“霍队今天还是话少”“TSC这次夺冠稳了”。
TSC的队员们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正走向后台通道。霍惊澜走在中间，黑金队服的领口挺括，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简单的机械表，身姿比电视里更挺拔。他微微侧头，听身边的打野选手说着什么，嘴角没有任何弧度，神情依旧疏离，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等等！”唐颂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还带着跑岔气的颤抖，肺部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弯下腰。
附近有几个记者好奇地看过来，先是被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惊了一下，又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痕和沾着灰尘的队服，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TSC的队员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冲过来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保安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就要阻拦：“同学，这里是工作人员通道，不能进……”
唐颂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眼里只剩下那个即将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高冷身影，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最后几步距离，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撞到了旁边的设备箱，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精准地抓住了霍惊澜的手臂。
队服的布料是细腻的棉质，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底下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没有一丝赘肉，被他抓住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原本嘈杂的讨论声消失了，准备离开的记者们猛地停下脚步，先是震惊地看向这边，下一秒，眼神里爆发出发现惊天大新闻的狂喜——有人立刻举起相机，快门声“咔嚓咔嚓”地响成一片，闪光灯晃得唐颂眼睛发疼；TSC的队员们表情愕然，打野选手手里的水瓶都忘了拧，辅助选手更是张大了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刚才要阻拦的保安，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霍惊澜终于垂眸，清冷的目光先是落在唐颂抓住他手臂的手上——那只手很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腕上的红痕格外刺眼，还沾着点训练室的灰尘。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唐颂的脸上——少年的脸苍白得像纸，只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胸腔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扯着肺腑疼。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颂，像是在等待一个解释，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唐颂仰着头，视线因为闪光灯和生理性泪水而有些模糊，场馆顶灯的光线落进他眼底，碎成一片摇摇欲坠的光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牙齿因为缺氧和紧张而微微打颤，却还是死死盯着霍惊澜的眼睛——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淬了冰的星星，却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一字一句，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男朋友……”
“缺、辅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