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剧变
巨大的厅堂被数十盏水晶琉璃灯映照得亮如白昼,柔和的光线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流淌。
朱漆描金的梁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墙上悬挂着价值连城的古画真迹,博古架上陈列着珍稀的玉器和瓷器。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和新鲜瓜果的甜香。
厅中摆开了十几张紫檀木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猩红绒布。
宾客云集,皆是江南一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绸缎庄的巨贾、盐运司的官员、镖局的总镖头、书院的山长……绫罗绸缎,珠光宝气,谈笑风生。
觥筹交错间,尽是恭维道贺之声,丝竹管弦悠扬悦耳,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繁华景象。
凌峰穿着簇新的、用最柔软的云锦裁制内衬,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软薄裘,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主桌旁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宽大圈椅里。
他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与满堂的喜庆红火格格不入,像一幅精美织锦上唯一褪色的丝线。
但他努力挺首脊背,保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仪态,嘴角噙着一丝得体的浅笑,回应着络绎不绝上前祝寿的宾客。
“峰少爷,吉星高照,身体安康!”
“三公子气色看着好多了,定能早日康复!”
祝福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容。
凌峰一一颔首致谢,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气息却始终萦绕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父亲凌万山坐在主位,这位掌控着江南财富命脉的巨贾,此刻也只是个为幼子忧心的普通父亲。
他年过五旬,鬓角己染霜色,威严的国字脸上刻着商海沉浮的痕迹,此刻望向凌峰的目光却只有深沉的慈爱与忧惧。
他几次想开口让凌峰回去休息,话到嘴边,又看着儿子努力支撑的样子,终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母亲柳氏坐在凌峰另一侧,雍容华贵的脸上强撑着笑意,眼底却是挥之不去的红丝。
她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握着凌峰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些。
大哥凌岳沉稳地坐在父亲下首,代替父亲应酬着最重要的客人,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尽显未来家主风范。
二哥凌峻则像穿花蝴蝶般游走在各桌之间,妙语连珠,逗得满堂宾客不时哄笑,手中的紫竹折扇开合间,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凌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雪坐在凌峰身边,小口吃着碗里甜滋滋的莲子羹,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
时不时扯扯凌峰的袖子,小声地指着某道菜:“三哥三哥,那个水晶虾仁看着好好吃呀!
那个松鼠鳜鱼也好香!”
她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探到桌上去,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快乐和对食物的渴望。
凌峰看着小妹天真烂漫的笑脸,听着耳畔喧嚣的人声和乐声,感受着父母兄长无声传递的暖流,心中那因常年病痛而生的阴郁似乎被暂时驱散了。
他拿起手边温热的参汤,小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雪儿,”他侧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笑意,“等三哥再好些,带你去‘百味斋’,把所有的蜜饯果子都尝一遍,可好?”
“真的吗?”
凌雪猛地转过头,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彩,像落入了漫天星辰,“说话算话!
拉钩!”
她急切地伸出小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欢喜。
凌峰笑着,也伸出自己苍白修长、略显无力的手指,轻轻地勾住了妹妹那小小的、温热的指头。
小小的约定,带着孩子气的仪式感,却在此刻的喧嚣中显得无比温暖而真实。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凌雪脆生生地念着,用力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笑得见牙不见眼。
就在这温馨暖意弥漫到顶点的一刹那——“咻——!”
一道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喧嚣的丝竹乐声和人声鼎沸!
时间仿佛被这声厉啸猛地钉住了。
主桌中央,那盏最华丽、由整块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九枝莲花琉璃灯,应声而碎!
“哗啦啦——!”
无数晶莹剔透、边缘锋利的碎片,如同骤然炸开的、冰冷的死亡之花,朝着西面八方激射!
碎片在璀璨的灯火映照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七彩的、带着杀机的寒芒。
“噗嗤!”
一块巴掌大的锋利碎片,裹挟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扎进凌峰面前那张紫檀木圆桌的桌面!
深色的硬木桌面如同豆腐般被轻易洞穿,碎片深深嵌入,只留下一个狰狞的豁口和几道辐射状的裂纹,兀自嗡嗡震颤!
碎片溅起的木屑甚至有几粒崩到了凌峰苍白的脸上,留下细微的刺痛。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前一秒还觥筹交错、笑语喧天的巨大厅堂,瞬间被冻结。
所有的声音——乐声、人声、杯盘轻碰声——戛然而止。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眼中还残留着上一刻的愉悦,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茫然取代,最后迅速转化为无法置信的恐惧。
有人手中的酒杯失手掉落,砸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中如同丧钟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