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白第一次踏进去时,风铃叮当作响,空气里飘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混着窗外爬墙虎的青草气。
“随便坐。”
林深系着藏青色围裙,正弯腰擦吧台,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他指腹上有层薄茧,梦白后来才知道,那是常年磨咖啡、擦杯子磨出来的。
露天电影那晚,巷子里支起了白色幕布。
梦白抱着罐冰啤酒,看梁朝伟对着肥皂说话,忽然听见身边的林深轻笑出声。
“以前觉得这台词太矫情,”他侧过头,睫毛上沾着点月光,“现在才懂,人总得找个东西寄托情绪。”
梦白想起自己枕头下那本翻旧的诗集,每页空白处都写着日期,大多是小翰晚归的那些夜晚。
他没说话,只是把啤酒罐往林深那边递了递,罐身相碰时发出轻响,像在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散场时己近午夜,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
林深忽然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在夜里闪着微光。
“给,”他塞到梦白手心,“防困。”
梦白捏着那颗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
他想起小翰总爱买的牛奶糖,甜得发齁,而这颗橘子糖,含在嘴里是清清爽爽的酸,像初夏的风。
他们开始有了固定的相处模式:清晨梦白去花市进货,会顺路给林深带一捆带着露水的薄荷;傍晚林深打烊后,会拎着两杯热拿铁去花店,看梦白给新到的向日葵剪根。
“你这向日葵养得比别家精神。”
林深戳了戳花瓣,指尖沾了点金黄色的花粉。
“秘诀是每天跟它们说说话。”
梦白笑着往花桶里加水,“植物也认人呢。”
林深就真的弯下腰,对着一朵半开的向日葵轻声说:“明天也要好好开花啊。”
逗得梦白笑出了声,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熨过的褶皱,柔软得很。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梦白正在店里抢救被风吹倒的花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请求。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屏幕里却跳出小翰的脸——他显然喝多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背景是嘈杂的酒吧,“梦白,你看,他又跟别人走了……”视频里突然闯入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想抢手机,小翰却死死攥着,镜头晃得厉害,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知道,甜的东西都不长久……你回来好不好?
我再也不喝甜牛奶了……”梦白的手指僵在屏幕上,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来,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谁在无声地流泪。
他听见林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需要帮忙吗?”
回头时,林深正站在雨帘里,手里举着把黑伞,裤脚己经湿了大半。
梦白慌忙挂断视频,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没事,花架倒了几盆。”
林深没追问,只是默默走进来,帮他扶起倾倒的玫瑰。
有枝带刺的红玫瑰勾住了他的袖口,扯出道细长的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
“别动。”
梦白急忙去翻医药箱,酒精棉擦过伤口时,林深闷哼了一声,却看着他说:“刚才的电话,是小翰?”
梦白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
林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受伤的玫瑰,“知道东西要丢了,才想起珍惜。”
他忽然笑了笑,“就像有人喝惯了拿铁,某天突然怀念黑咖啡的苦,可真端到面前,又嫌不够甜。”
梦白低头给伤口贴创可贴,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温热,带着咖啡的淡香。
“我不会回头的。”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林深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雨停时,天边挂起了彩虹。
林深泡了两杯拿铁,拉花是歪歪扭扭的爱心。
“第一次尝试,”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推过来,“别嫌弃。”
梦白抿了一口,奶泡绵密,咖啡的微苦混着奶香,刚好中和了甜度。
他忽然想起小翰以前总抱怨拿铁太“寡淡”,说不如加了三勺糖的牛奶痛快——原来从一开始,他们要的就是两种味道。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这次是短信:“我在你花店门口。”
梦白看向窗外,小翰果然站在对面的公交站牌下,浑身湿透,像只被雨打蔫的狗。
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沉默片刻,把自己的黑伞递过来:“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
梦白把伞推回去,站起身,“有些话,该说清楚了。”
他走到门口时,林深忽然说:“等下一起吃晚饭,我炖了汤。”
梦白回头,对上他平静的眼神,像深潭里的水,映着彩虹的碎片。
他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残留的雨雾里。
小翰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梦白,我……小翰,”梦白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知道错了!”
小翰的声音发颤,“我不该找别人,不该……不是该不该的问题。”
梦白打断他,声音很稳,“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
你喜欢甜的,我偏要淡的,强行凑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
他指了指对面的咖啡馆,“林深泡的拿铁,甜度刚好。”
小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林深正站在咖啡馆的窗边,手里擦着杯子,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那一刻,小翰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像被掐灭的烟蒂。
“那盒过期的牛奶,”梦白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早就扔了。”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没再回头。
推开咖啡馆门时,风铃又响了,林深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放在桌上:“玉米排骨汤,去去寒。”
梦白坐下时,看见林深擦杯子的手背上,那道玫瑰刺划出的伤口还贴着创可贴,像枚小小的勋章。
窗外,小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像被雨水冲淡的拿铁渍,终究没在地面留下太深的痕迹。
“汤很好喝。”
梦白喝了一大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西肢百骸。
林深笑了,往他碗里又夹了块排骨:“喜欢的话,以后常做。”
暮色漫进咖啡馆时,他们并肩坐在吧台前,看窗外的灯一盏盏亮起。
梦白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橘子味的,递给林深:“给,你的。”
糖纸剥开的瞬间,清酸的香气漫开来,混着咖啡香,成了这个雨夜最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