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土调理
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
林婉儿听见动静,披着外衣从外间跑进来,慌忙递上温水:“小姐慢点咳,太医说您肺腑虚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胡蝶儿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才勉强压下喉间的痒意。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眼下泛着青黑,嘴唇干裂——这具身体的底子,比她预想的还要差。
“把昨日过滤的水拿来。”
她哑着嗓子道。
林婉儿连忙取来陶罐,倒了杯清澈的水。
经过木炭和细沙过滤的井水,果然少了之前的涩味,入口温润。
胡蝶儿慢慢喝着,心里盘算着调理方案。
光改善水质不够,饮食结构必须彻底调整。
原主的饮食太过精细,顿顿离不开膏粱厚味,却极少摄入粗粮和蔬菜,导致营养失衡。
长期下去,免疫力只会越来越差。
“婉儿,去看看厨房今日准备了什么早膳。”
片刻后,林婉儿回来禀报:“回小姐,是莲子羹、千层糕,还有一碟水晶虾饺。”
果然如此。
胡蝶儿皱起眉:“去告诉厨房,从今日起,我的早膳改作杂粮粥,加些青菜和豆腐。
另外,每日的汤品少放些滋补药材,多炖些山药、南瓜之类的食材。”
林婉儿惊得瞪圆了眼:“啊?
小姐素来不爱吃粗粮的呀!
而且夫人特意吩咐过,要给您多补补……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觉得这些更合胃口。”
胡蝶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就说,是太医建议的,清粥小菜更利于养脾胃。”
她知道,首接推翻原主的饮食习惯会引起怀疑,搬出太医的名头最稳妥。
林婉儿虽满心疑惑,还是听话地去了厨房。
只是她没注意,转身时,胡蝶儿正拿着一支炭笔,在纸上画着什么——那是一幅简易的人体消化系统图,旁边标注着“膳食纤维维生素”等字样,在这个时代看来,宛如天书。
半个时辰后,早膳送来了。
一碗浓稠的杂粮粥,里面混着小米、燕麦和红豆,旁边是一碟清炒菠菜和几块蒸南瓜,简单却清爽。
胡蝶儿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杂粮的粗糙感让她有些不适,但想到这是改善体质的第一步,还是坚持咽了下去。
刚吃了几口,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湖蓝色襦裙的妇人走了进来,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倦色,正是原主的母亲,王氏。
“蝶儿,身子好些了吗?”
王氏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总算是退了,可吓死娘了。”
胡蝶儿放下勺子,依着记忆中对母亲的亲近,轻声道:“让娘担心了,我好多了。”
王氏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早膳,眉头微蹙:“怎么就吃这些?
厨房说你改了胃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的娘,”胡蝶儿解释道,“太医说我脾胃虚弱,不宜吃太油腻的,清粥小菜更养人。”
王氏将信将疑,但见女儿气色确实比昨日好些,便没再多问,只是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日府里的事——无非是哪位夫人来看过她,父亲又如何焦急之类。
胡蝶儿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她能感受到王氏真切的疼爱,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份母爱或许是她能抓住的第一缕温情。
正说着,王氏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次你生病,还要多谢太子殿下。”
胡蝶儿心头一动:“太子殿下?”
“是啊,”王氏道,“你昏迷那天,太子殿下刚好派人送了些上好的高丽参来,说是前几日狩猎时获的赏赐。
你父亲说,那参极补,太医都夸是好东西呢。”
李承乾?
胡蝶儿想起历史上那位命运多舛的太子,印象中他因腿疾而自卑敏感,却没想到会主动送药来。
是出于对太傅的敬重,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动声色地问:“太子殿下怎会突然送东西来?”
“听说是前几日在尚书府的宴上,见你咳嗽得厉害,特意记着的。”
王氏没多想,只当是皇子体恤臣女,“说起来,太子殿下真是仁厚,若将来……”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看了看胡蝶儿的脸色,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胡蝶儿却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太傅之女,与太子联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她心里清楚,这场看似门当户对的姻缘背后,是波谲云诡的政治旋涡。
她不能卷入其中,至少现在不能。
正思忖着,林婉儿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包袱,脸上带着兴奋:“小姐!
三皇子府派人送东西来了!”
王氏也有些惊讶:“三皇子?”
三皇子李恪?
胡蝶儿的心跳漏了一拍。
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林婉儿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卷精致的竹简,还有一小瓶药膏。
她拿起药膏说:“送东西的内侍说,这是三皇子殿下特意让人从西域寻来的药膏,专治风寒入体留下的咳嗽,对小姐的身子好。”
王氏拿起竹简翻看,惊讶道:“这是……《西域舆图》?
还有注文?”
胡蝶儿也凑过去看。
竹简上绘制的西域地图比她见过的官绘地图详细得多,山川河流标注清晰,旁边还用蝇头小楷写着注释:“此处多戈壁,夜行需备足水此河夏季汛期,不可涉水”……全是极实用的地理信息。
这哪里是普通的舆图,分明是一份详尽的西域生存指南。
李恪送这份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是回应上次宴上她对西域商路的点评,还是……另有所示?
胡蝶儿指尖拂过竹简上的字迹,笔锋凌厉,透着一股沉稳干练。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尚书府,三皇子问她“西域商路如何拓展”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低调。
“替我谢过三皇子殿下。”
胡蝶儿不动声色地说,“婉儿,把药膏收好,舆图……送到书房去。”
王氏看着女儿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异样。
从前的蝶儿,别说是皇子送礼,就是见了世家子弟都要脸红,可刚才提起太子和三皇子时,她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羞怯,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镇定。
难道一场大病,真的让女儿变了性子?
王氏正疑惑着,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和小姐过去说话呢。”
胡蝶儿和王氏都是一愣。
太后突然召见?
王氏连忙起身:“快,给小姐换身得体的衣裳。
太后娘娘轻易不召外命妇,这时候召见,怕是有要紧事。”
胡蝶儿的心沉了一下。
刚醒来就接连被两位皇子“关注”,现在又被太后召见,这未免太过巧合。
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尚显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有两世积累的知识和对历史的预判,总不至于束手无策。
林婉儿很快取来一身藕荷色的襦裙,上面绣着淡雅的兰草纹,既不失身份,又不张扬。
王氏亲自为她梳头,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只簪了一支珍珠簪子。
“这样正好,显得素雅。”
王氏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女儿,又叮嘱道,“到了宫里,少说话,多听着,太后问什么就答什么,别乱说话。”
“女儿记下了。”
收拾妥当,母女俩坐上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车窗外,长安城的街景缓缓掠过。
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幅鲜活的盛唐画卷。
胡蝶儿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她知道,从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平静的“养病”时光就结束了。
那场围绕着储位展开的争斗,己经悄无声息地将她卷入其中。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太极殿侧殿,太宗正与太后对坐品茶。
“母后今日怎么想起召见胡太傅的女儿?”
太宗笑着问道。
太后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前几日听皇后说,那丫头在尚书府宴上,几句话就点出了关中水利的症结,哀家倒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再说,承乾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婚事了……”太宗挑眉:“母后看中了胡家女?”
“太傅之女,知书达理,若是能辅佐承乾,也是好事。”
太后道,“不过,听说三儿也对那丫头颇为留意?”
太宗笑了笑,没首接回答,只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看看也好。”
他端起茶盏,目光望向窗外。
长安的秋日照在宫墙上,镀上一层金色。
他倒要看看,胡宴安这个女儿,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有经天纬地之才。
而这辆驶向皇宫的马车里,胡蝶儿正闭目养神,脑海里飞速过着贞观末年的朝堂格局和皇室关系。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这场由水土调理开始的适应之路,己经悄然拐向了更凶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