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掀开床板时，她都像在进行一场秘密仪式——那些装在透明玻璃瓶里的颜料，红得像樱桃，蓝得像浸在水里的天空，是她从未触碰过的明亮。
周五的美术课成了她最期待的时刻。
老师让画“心中的夏天”，姜眠绵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颤，颜料在调色盘里晕开时，她总会想起江栀夏的白裙子，想起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光。
“眠绵，你看我这个太阳画得像不像橘子糖？”
江栀夏转过来，画纸上的太阳被涂成了暖融融的橙黄色，边缘还沾着点不小心蹭上的粉色。
姜眠绵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画。
她画了片很大的梧桐叶，叶子底下藏着两只交叠的影子，一只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另一只踩着精致的小皮鞋。
她不敢画得太明显，只能用浅淡的笔触，把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藏在层层叠叠的叶脉里。
“很好看。”
她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窗外的蝉鸣吞没。
江栀夏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夸奖，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
那我把它送给你吧。”
不等姜眠绵反应，她己经把画纸撕下来，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塞进了姜眠绵的校服口袋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姜眠绵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口袋里的画纸仿佛有了温度，熨贴着她冰凉的皮肤。
她偷偷抬眼，看见江栀夏己经转了回去，阳光落在她的发旋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那天晚上，姜眠绵把那张画藏在了枕头底下。
父亲又在客厅里喝酒，摔东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她却不像往常那样发抖了。
指尖划过画纸上那个圆滚滚的太阳，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恐惧是可以被一点点温暖驱散的。
十月末的班会课，班主任宣布要办元旦联欢会，让大家自愿报名节目。
教室里炸开了锅，江栀夏举着手说要弹吉他，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欢呼。
姜眠绵缩在座位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什么都不会，就像个多余的影子。
放学时，江栀夏堵在教室门口等她。
“眠绵，我们一起出个节目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吉他谱，“我弹吉他，你画画怎么样？
就像上次美术课那样，我们合作肯定很有趣。”
姜眠绵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手抖得连画笔都握不住，台下的笑声会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不行……”她咬着嘴唇，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画得不好……谁说的？”
江栀夏皱起眉，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你的画里有光啊。”
姜眠绵愣住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他们说她阴沉、笨拙、是个累赘，只有江栀夏，总能从她一团糟的世界里，找出一点点值得称赞的东西。
“试试嘛。”
江栀夏拉了拉她的袖口，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像羽毛一样搔过心尖，姜眠绵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常在放学后留在空教室里排练。
江栀夏抱着吉他坐在讲台上，指尖拨出的旋律像流水一样淌满整个房间。
姜眠绵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对着画板练习速涂，画江栀夏低头看谱的侧脸，画她拨弦时抬起的手腕，画她笑起来时那个浅浅的梨涡。
有一次，江栀夏突然停下弹奏，看着她的画板说：“眠绵，你好像很喜欢画我？”
姜眠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颜料溅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像朵狼狈的小花。
“不是的……”她慌忙去捡画笔，却被江栀夏按住了手。
“没关系呀。”
江栀夏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被眠绵画，我很开心。”
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黑板上，紧紧挨在一起。
姜眠绵能闻到江栀夏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吉他弦上的松香，在空气里酿成一种让人心慌的甜。
联欢会前一天，姜眠绵的父亲因为赌输了钱发了很大的火，她的胳膊被推撞到桌角，青了一大块。
第二天穿校服时，她特意把袖子拉得很长，遮住那块碍眼的淤青。
后台准备时，江栀夏突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怎么了？”
她伸手想挽起她的袖子，却被姜眠绵猛地躲开。
“没什么。”
姜眠绵低着头，声音发紧，“该我们上场了。”
江栀夏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只是在她转身走向舞台时，轻轻说了一句：“别害怕，我在呢。”
聚光灯打在身上的瞬间，姜眠绵的腿都在发抖。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像张巨大的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首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吉他声，她抬起头，看见江栀夏坐在舞台另一侧，正对她笑着，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
不知怎的，那些紧张突然就消失了。
姜眠绵握住画笔，在画板上落下第一笔色彩。
她画了片星空，星星是明黄色的，像江栀夏送她的那把伞；画了棵梧桐树，叶子底下有两个牵手的影子；画了个圆滚滚的太阳，旁边写着很小的两个字：夏天。
吉他声停的时候，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姜眠绵看着江栀夏朝她跑过来，白色的裙摆飞扬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
“眠绵，你画得真好。”
江栀夏站在她面前，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亮得惊人，“就像……就像我们的故事。”
姜眠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着江栀夏近在咫尺的笑脸，看着她眼里清晰的自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画里的心思，或许并不需要说出口。
因为风会记得，梧桐叶会记得，那些颜料与糖纸堆砌的时光，早己把答案写在了彼此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