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念贴着书肆斑驳的砖墙，指尖还残留着鎏金铜匣的凉意。
远处打更人的灯笼在巷口晃成飘忽的光团，她借着月光展开金箔书签，忽觉颈后汗毛倒竖——书签夹层里藏着半幅河道图，墨迹与母亲临终前描绘的治水手札如出一辙。
"姑娘好雅兴。
"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念念猛然后撤半步，三枚银针己扣在指间。
飞檐上倒垂下片黛色衣角，七皇子萧珩握着卷《水经注》，苍白的脸被手中琉璃灯映得近乎透明。
他腕间缠着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恰巧拼出个"赊"字。
"殿下夜游也不带侍卫？
"苏念念收回暗器，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药囊。
浓重的苦艾味里混着丝甜腥，正是治疗肺疾的浮萍散。
萧珩掩唇轻咳，指腹抹过砖墙青苔："这墨痕倒是新鲜，礼部新制的科考用墨掺了松烟，遇潮便显朱砂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犬吠。
苏念念袖中的铜匣突然发出蜂鸣，匣盖弹开的瞬间，数十枚银针首射巷口阴影处。
闷哼声伴着瓷瓶碎裂的响动传来，黑衣人影踉跄着撞翻馄饨担子。
苏念念追到巷口时，只拾得半块鎏金腰牌，背面蚀刻的云雷纹让她瞳孔骤缩——这是父亲书房暗格里的样式。
卯初的梆子声惊醒了东市。
陆沉蹲在云来赌坊的琉璃瓦上，指尖摩挲着半片染血的考卷。
晨雾中，他看见二哥陆澈带着金吾卫封锁街口，死者怀中的图纸碎片在风中打着旋儿，正落在卖炊饼老汉的炉灰里。
"小将军还要看多久？
"苏念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陆沉正用银叶镖挑开瓦片。
赌坊天井里，京兆尹的师爷正在丈量血迹，那蜿蜒的形状竟与兵部沙盘上的漠北地形重合。
"崔明礼三日前刚领了春闱巡考的差事。
"陆沉将考卷残片按在青瓦上，墨迹遇露渐显赤色，"这上头策论题的破题之法，和去岁太子在鹿鸣宴上的即兴之作..."他的话戛然而止。
苏念念忽然握住他手腕，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考卷边缘："看这撕痕，像不像玄月阁的断金刃？
"她说着从铜匣取出个菱花镜，阳光折射在纸面上，竟显出个模糊的"璟"字。
赌坊后巷突然传来马嘶。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跃下屋檐。
装着泔水的木桶被撞翻在地，馊臭味里混着丝龙涎香。
陆沉用剑鞘拨开烂菜叶，发现半块压碎的玉佩——螭龙纹的眼睛处镶着靛青琉璃，正是东宫属官的信物。
巳时正，春阳爬上御史台的金脊。
苏念念扮作送茶水的婢女，跟着林嬷嬷混进典簿司。
樟木架上的卷宗落着厚灰，她指尖拂过《承元十二年漕运案》的封皮时，铜匣突然开始发烫。
"姑娘当心！
"林嬷嬷的惊呼被破窗声打断。
苏念念旋身避开冷箭，箭簇钉入的卷宗轰然散开，泛黄的纸页如蝶纷飞。
她凌空抓住片飘落的公文，瞳孔骤然紧缩——这竟是母亲笔迹的抄本，边角处还画着个未完成的水车图。
混乱中有人扯住她衣袖。
陆沉身上还带着赌坊的沉香味，掌心却冰凉："刑部的人往这边来了。
"他说话时，苏念念瞥见他袖口内衬沾着星点朱砂，正是兵部密函的火漆颜色。
两人从后墙狗洞钻出时，正撞见萧珩的马车。
七皇子倚着药枕咳嗽，脚边散落着拆开的信笺。
陆沉刚要开口，忽见车帘缝隙露出半幅《八仙过海》的画卷——与云来赌坊影壁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陆兄可认得此物？
"萧珩递来块沾血的皮甲残片，边缘焦黑处隐约可见新月烙印，"今晨工部清淤，在永定河底捞出来的。
"苏念念的铜匣突然发出蜂鸣。
她夺过皮甲对着日光细看，鎏金纹路在阳光下竟组建成弩机轮廓。
陆沉脸色骤变，这分明是镇远军三年前淘汰的旧制护心镜。
未时六刻，蝉鸣撕开暑气。
陆沉站在兵部武库阴影里，看着库吏清点新到的箭矢。
木箱上的火漆印还带着漠北风沙，他趁人不备撬开箱底夹层，抓出把混在箭羽中的青蚨钱——每枚钱币内缘都刻着"赊"字。
"陆大人来得正好。
"陆澈的声音惊得他险些摔了钱币。
御前侍卫统领的佩刀擦着他耳畔划过，刀柄镶着的猫眼石映出武库深处的黑影。
陆沉转身时，正看见库吏软倒在地，后颈新月形疤痕渗着黑血。
申时的暴雨来得急。
苏念念在玄月阁旧部经营的笔墨铺里烤着衣裳，忽见林嬷嬷神色慌张地进来。
老妇人从发髻中取出个蜡丸，展开的密信上画着十二连环坞的布防图，角落盖着北狄狼头印。
"这是今晨从柳姨娘妆奁暗格找到的。
"林嬷嬷声音发颤，"老奴还发现了这个..."她抖开块婴孩襁褓，褪色的锦缎上绣着振翅玄鸟——与苏念念颈间玉坠的纹样完全一致。
雷声炸响的瞬间，铺门被人撞开。
陆沉浑身湿透地跌进来，手中紧攥着半卷《河渠志》。
雨水在书页上晕开墨迹，浮现出幅完整的弩机装配图，落款处赫然是玄月阁主的私印。
"十五年前..."苏念念的指尖抚过母亲印章，铜匣突然自动弹开。
机关转动的咔嗒声里，十二面玲珑骰浮出水面，每面刻着不同的星象图。
陆沉突然夺过骰子按在《河渠志》上，星宿位置竟与北境布防图完全重合。
戌时的更鼓穿透雨幕。
萧珩在皇子府咳出血来，帕子上却显出幅微缩的漕运图。
侍从惊慌失措地要去请太医，被他用眼神制止。
床帐暗格里，半块鎏金错银弩机的部件正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