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箭炸了,锅就有了戈壁滩的风裹着沙粒,抽得人脸生疼。王翠花蹲在土坡上,
眯着眼往天上看。远处,一枚试验火箭拖着白烟,歪歪扭扭地往上窜,像喝醉了酒似的。
“要炸。”她啐了口唾沫,把围裙往腰上一扎,抄起铁锤就往戈壁滩上冲。身后,
家属楼的女人们早就等着了——东北来的李凤霞拎着麻袋,上海知青苏婉清抱着个破布包,
还有几个甘肃本地的婆娘,个个眼睛发亮,盯着天上那摇摇欲坠的火箭。
“轰——”火箭在半空炸了,铝片、螺丝、碎铁块下雨似的往下掉。“抢啊!
”王翠花吼了一嗓子,女人们呼啦啦全冲了出去。李凤霞手脚麻利,
专捡大块的铝片往麻袋里塞;苏婉清蹲在地上,
拿小钳子抠火箭残骸上的轴承;王翠花抡着铁锤,哐哐几下把一块扭曲的金属板砸平,
往胳肢窝下一夹:“这玩意儿打口锅,炒菜肯定香!”远处,
新调来的保卫科长老严举着喇叭喊:“站住!基地物资严禁私藏!”没人理他。
女人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散进了家属楼。老严气得脸发青,
尤其盯着李凤霞——这女人跑的时候还回头冲他笑,辫子甩得老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王翠花把残骸拖回自家灶台,生火熔铝。她男人是炊事班长,这会儿还在食堂忙活,
家里就她一个。铝片烧红了,她拿铁钳夹着,叮叮当当敲成一口锅。
锅底还留着火箭的编号——“DF-4”。“航天炒锅。”她美滋滋地掂了掂,
“明天炒盘回锅肉,香死那群科研组的书呆子。”门外,老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翠花“啪”地把锅藏进灶台底下,扯开嗓子唱起了四川山歌。老严推门进来,
黑着脸扫了一圈:“火箭残骸呢?”“啥子残骸?”王翠花眨巴着眼,“领导,
我这儿只有锅碗瓢盆。”老严冷笑,刚要搜,隔壁李凤霞突然尖着嗓子喊:“着火啦!
”老严一愣,转身就往外跑。王翠花扒着门缝看热闹,李凤霞冲她挤眼睛——哪有什么火,
就是灶台冒了点烟。“这东北娘们儿,鬼精。”王翠花乐了,把航天炒锅掏出来,
又敲了两锤子。戈壁滩的月亮升起来,照得锅底发亮。远处,又一枚火箭准备发射,
家属楼的女人们仰头看着,眼里映着火光。
2 东北厂花的"假结婚"李凤霞把铝片藏进床底下时,手还在抖。老严那双鹰眼太毒,
刚才在家属院转悠时,差点就掀了她的褥子。她抹了把汗,
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
正低头在图纸上写写画画。周志国。酒泉基地最年轻的火箭工程师,
也是她李凤霞豁出脸皮追到戈壁滩的理由。"凤霞!凤霞!"门外传来粗哑的喊声,
接着就是哐哐的砸门。李凤霞浑身一激灵,赶紧把照片塞回去。门一开,
张大柱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就凑了过来,满嘴蒜味熏得她后退半步。"咋才开门?
"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趿拉着布鞋挤进屋,一屁股坐在她刚铺好的床单上,
"炊事班今天发了两斤五花肉,晚上咱包饺子?"李凤霞指甲掐进掌心。三个月前,
她还在沈阳军工厂当广播员,听说周志国要调去酒泉,急得嘴上燎泡。
是车间主任给她出主意:"找个基地工人假结婚,调过去再离。
"张大柱就是那个倒霉蛋——四十岁的老光棍,为分套房子啥都肯干。"我不舒服。
"她转身去够搪瓷缸,躲开张大柱黏糊糊的目光,"你自己吃吧。
"张大柱突然抓住她手腕:"你天天往科研楼跑,真当老子不知道?"他手指像铁钳,
"周工那种文化人,能看上你个二婚头?"李凤霞抄起搪瓷缸就砸。热水泼在张大柱裤裆上,
烫得他嗷嗷叫。趁这功夫,她抓起铝片就往外冲,却迎面撞上个人——白衬衫。黑框眼镜。
周志国扶住她肩膀时,钢笔从胸前口袋滑出来,啪嗒掉在地上。李凤霞慌得去捡,
却听见头顶传来轻笑:"李同志,这是要给卫星做裙子?"她这才发现铝片从怀里散出来,
在戈壁滩的太阳底下明晃晃的刺眼。张大柱提着湿裤衩追出来,看见周志国立马蔫了。
基地等级森严,技术干部比工人金贵十倍。周志国只是推了推眼镜,张大柱就点头哈腰溜了。
"谢谢周公。"李凤霞嗓子发紧。周志国弯腰帮她捡铝片,
突然压低声音:"上个月沈阳厂的介绍信,公章是假的吧?"李凤霞血都凉了。
造假公章够判三年,更别说混进保密单位。她腿一软差点跪下,却被周志国架住胳膊。
男人手掌的温度透过的确良衬衫,烫得她心慌。"明天起,"他声音轻得像戈壁滩的风,
"每天下午四点来资料室打扫。"说完转身就走,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旗。
李凤霞愣在原地,直到看见周志国落下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她瞳孔骤缩——密密麻麻的英文公式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梳两条长辫,
站在北大荒的麦田里。最吓人的是,这姑娘长得和李凤霞有七分像。
3 上海知青的"苏婉清蹲在菜窖里,手指被轴承的毛边划出了血。她顾不上疼,
把那个沾着机油的轴承举到眼前,透过小孔往外看——月光从菜窖的缝隙漏进来,
在轴承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还差三个......"她小声嘀咕,
用袖子擦了擦轴承上的编号"GB283-65"。这是基地严格管控的精密零件,
每个都有登记。菜窖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苏婉清手一抖,轴承掉进装大白菜的筐里。
她抄起旁边的腌菜坛子往上一盖,刚直起腰,菜窖门就被拉开了。"又偷轴承?
"丈夫徐明远站在台阶上,眼镜片反着冷光。他身后是基地的探照灯,
把他瘦高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钢钉似的钉在菜窖墙上。苏婉清心跳得厉害,
脸上却挤出个笑:"我找酸菜呢,明天给你炖白肉。"徐明远没说话,
弯腰从白菜筐里摸出那个轴承。机油沾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黑得刺眼。"这是第七个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老严昨天查仓库,少了四个K3型轴承。
"苏婉清后背抵上潮湿的土墙。她知道丈夫是光学组的技术员,
更知道这个书呆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去年有个技术员偷拿了两米导线,就是徐明远举报的。
"我拿菜谱跟老乡换的。"她突然抬头,上海姑娘特有的上挑眼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倔,
"没动仓库的东西。"徐明远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
他当然认得这些轴承——K3型是专用于火箭陀螺仪的,比黄金还金贵。
现在七个轴承整整齐齐排在菜板上,旁边是苏婉清画的图纸:一个土望远镜的构造图,
镜筒部分赫然标着"需K3轴承4组"。"你想看发射?"徐明远嗓子发紧,
"这东西能看到三公里外的火箭尾焰,够当特务装备了。"苏婉清突然笑了。
她抓起个轴承按在右眼上,左眼冲丈夫眨了眨:"阿拉要看星星呀。"她故意拖长上海腔,
"侬勿晓得,火箭炸脱的辰光,天上会落星星伐?"徐明远被她这模样噎住。结婚三年,
他始终搞不懂这个上海女人——她能因为丢了一粒纽扣哭半天,
却敢用全家半年的肉票换一本英文版《天体物理学》。第二天中午,
苏婉清正在家锯水管当镜筒,门突然被踹开。老严带着两个兵站在门口,
眼睛盯着她手里那截印着"基地供水专用"的镀锌管。"苏婉清同志,
"老严笑得像戈壁滩的蝎子,"有人反映你私造光学设备?
"苏婉清手里的钢锯当啷掉在地上。她看见徐明远站在老严身后,
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轴承——是她藏在米缸里的那个。审讯室灯泡晃得人眼晕。
老严把七个轴承排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像催命符。"K3轴承,陀螺仪专用。
"老严手指敲着桌面,"去年兰州破获的特务案,用的就是类似设备。
"苏婉清嘴唇咬出了血。她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年月,偷公家螺丝都能判刑,
何况是火箭零件。"不是仓库的。"她声音发颤,
"每个轴承内圈我都刻了记号......"老严一愣,抓起轴承对着灯看。果然,
每个轴承内圈都刻着极小的一行字:"婉清藏书章NO.X"。
"我拿《川菜百味》跟农机站老王换的。"苏婉清突然来了精神,"他儿子在轴承厂上班,
这些都是次品。"她从裤兜掏出本油渍斑斑的菜谱,
扉页上盖着方方正正的"婉清藏书"红印。老严脸色变了几变。
他当然知道农机站那帮人经常偷摸倒腾次品,但没想到这上海女人能精细到给赃物盖章。
事情僵住了。直到徐明远突然开口:"是我让她做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徐明远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得像在读技术文档:"基地望远镜不够用,
我们光学组需要自制观测设备。"老严狐疑地盯着这对夫妻。徐明远是出了名的死脑筋,
去年还因为举报同事受过表彰。"明天有东风-5试射,"徐明远突然说,
"苏婉清同志可以当场演示设备性能。"苏婉清猛地抬头。
她看见丈夫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表示"配合我"。
......试射当天,戈壁滩刮着七级风。苏婉清趴在观测点,土望远镜架在三脚架上。
这玩意丑得惊人——水管缠着电工胶布,轴承用蜡固定,镜片是徐明远从报废显微镜上拆的。
但当她眯起左眼往目镜里看时,三公里外的发射架清晰得吓人。"燃料加注完毕。
"喇叭里传来准备指令。苏婉清突然浑身绷紧。
她看见火箭中段有个不起眼的接缝正在渗液——不是水,是偏二甲肼燃料特有的淡黄色。
"泄露!"她尖叫着跳起来,"二级燃料箱接缝泄露!"整个观测点炸了锅。
老严一把抢过望远镜,脸色瞬间煞白。徐明远已经冲向电话机,
白大褂被风吹得像面投降的白旗。两小时后,故障排除。
总工拍着苏婉清的肩膀说"立了大功",却把土望远镜没收了。回家路上,
徐明远突然在胡杨林里停下。"菜谱换轴承?"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那这本《光学仪器维修手册》你怎么解释?"苏婉清呼吸一滞。
那是她用母亲留的瑞士手表跟苏联专家换的,扉页还写着俄文赠言。"望远镜原理我早就会。
"徐明远突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但能看出燃料泄漏......"他凑近妻子耳边,
"你偷偷研究过火箭燃料,对吧?"苏婉清腿一软,被丈夫架住。
她闻到了徐明远身上熟悉的樟脑丸味,还有一丝陌生的机油香。远处,新的火箭正在吊装。
谁也没注意到,老严站在指挥部窗前,
里捏着从土望远镜上拆下的一个轴承——内圈根本没有4 四川厨娘的"王翠花抡着大铁勺,
一勺猪油下去,"滋啦"一声,整个食堂都香得冒泡。锅里的回锅肉片卷着边,
红油裹着蒜苗,那香味勾得排队打饭的工人们脖子伸得老长。周志国端着饭盒挤在最前头,
眼镜片上全是蒸汽,也顾不上擦。"周工,今天咋不去干部小灶?
"王翠花舀了满满一勺肉扣在他饭盒里。
周志国难得地笑了笑:"听说王师傅的'航天锅'炒菜香。"这话不假。
自从王翠花用火箭残骸打了这口锅,炊事班的灶台就没消停过。铝镁合金的锅导热快,
炒菜不粘底,连食堂最拿手的"戈壁滩乱炖"都香了三分。"香吧?
"王翠花得意地拍拍锅把,"这可是从'东风-4'身上扒下来的好料!"话音刚落,
食堂门"砰"地被踹开。老严带着两个保卫科的兵站在门口,脸黑得像锅底。"王翠花!
"老严的吼声震得房梁掉灰,"把赃物交出来!"食堂瞬间安静。王翠花把铁勺往锅沿一敲,
"当"的一声脆响:"啥子赃物?领导说话要讲证据!"老严大步走过来,
手指头差点戳到锅上:"火箭残骸是国家财产!你私自熔炼,够判你个破坏军工生产!
"王翠花"啪"地把锅铲一摔。她个子小,气势却不输,
围裙上沾的猪油点子都在发光:"判我?先问问全基地的肚子答不答应!
"排队的人群顿时炸了。有人喊"王师傅的锅不能收",有人叫"收了锅我们绝食",
还有个愣头青举起饭盒喊"保卫科有种先把回锅肉吐出来"。老严气得太阳穴直跳。
他伸手就要夺锅,王翠花却抢先一步把锅举过头顶,一个箭步窜上灶台。"来嘛!
"她四川话飙得飞快,"今天哪个龟儿子动老娘的锅,老娘就用这锅给他开瓢!
"灶台下的工人们哄堂大笑。老严脸上挂不住,刚要叫人,
突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周志国掏出相机拍下了这一幕。"严科长,"他推了推眼镜,
"《解放军画报》正在征集'军民鱼水情'题材。"老严的手僵在半空。
他当然知道这个书呆子的背景——周志国的姐夫在总政宣传部。正僵持着,食堂后门开了。
基地政委背着手踱进来,鼻子抽了抽:"什么东西这么香?"王翠花眼珠子一转,
锅铲"当当"敲了两下:"报告首长!是铝镁合金导热均匀,美拉德反应充分!
"这话是她偷听周志国说的,现学现卖。政委乐了:"知识分子家的炊事员就是不一样啊。
"说着自己拿筷子夹了块肉,
嚼了两下突然瞪大眼睛:"这味道......"全食堂屏住呼吸。政委又夹了一筷子,
细细品了品:"像当年在朝鲜战场,用美军钢盔煮的野鸡汤。
"王翠花趁机把锅递过去:"首长,这锅可比钢盔强!
您看这锅底——"她指着那个模糊的"DF-4"编号,"火箭上的好料子,
炒菜自带航天味儿!"政委端着锅左看右看,突然问:"能多做几口吗?
科研组熬夜老是吃冷馒头。"老严急了:"政委!这违反......""违反个屁!
"政委一摆手,"当年我们在上甘岭,美国人的炮弹皮都拿来煮饭!"他拍拍王翠花的肩膀,
"王师傅,给咱们科研战线也打造几口'航天锅',这是变废为宝嘛!"人群欢呼起来。
王翠花得意地冲老严挤眼睛,
到周志国悄悄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锅铲——铲柄上刻着行小字"1970.9.13绝密"。
当晚,王翠花在废料堆挑铝片时,听见有人在哭。李凤霞蹲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张照片。
王翠花刚想过去,突然看见周志国从科研楼冲出来,白大褂像鬼影子似的飘过戈壁滩。
"怪事。"王翠花嘟囔着,抡起锤子砸向铝片。金属碰撞声在夜色里传得老远,
盖过了远处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她没看见,老严正站在仓库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