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天阙缥缈悬浮,亿万星辰似随手镶嵌的黑绒碎钻,缓缓流转,散发亘古幽光。
顾砚青盘膝坐于一片剔透无瑕的仙玉冰莲中央,道袍皎白胜雪,层叠铺展,纤尘不染。
他双眸紧闭,面容如同最完美的雕塑,无悲无喜,仿佛将这浩渺宇宙都摒弃于心神之外。
身周没有一丝气息泄露,却引得虚空微微扭曲,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唯有那身姿,端凝如山,深不可测。
这便是他所参悟的“大寂无天轮”,无情大道最深处的一道壁垒,亦是踏破最后瓶颈的唯一法门。
绝情绝念,万物为刍狗,心若枯寂古井,任云卷云舒、星河崩灭、宇宙坍缩,我自岿然不动。
斩情丝,断尘缘,灭人欲,只余最纯粹、最冰冷的“理”与“力”。
此刻,道心深处一片冰封死海,万古寒冰凝结千丈。
没有波澜,没有声响,只有那纯粹到令人战栗的“寂”之意境,无声蔓延。
天轮每转动一丝微不可察的角度,心湖深处都如金铁摩擦般生出艰涩轰鸣。
苦功耗尽百年,瓶颈只差最后一线。
只需今日功成,便踏入那无上道境,从此真正超脱。
就在这万钧一发的关口——“轰隆!”
并非巨响,而是一声首刺神魂最深处的炸裂!
天穹仿佛脆弱的琉璃被巨锤悍然砸碎,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混沌神雷,裹挟着撕裂维度、扭曲法则的狂暴伟力,毫无征兆地贯穿九天!
它目标无比明确,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生灵愤怒的意志,狠狠劈向云顶天阙中央那尊雪白身影!
太快!
太近!
根本无从抵御!
顾砚青双眸骤然睁开!
那双眼眸深邃如星渊,平静却刹那间掀起滔天巨浪般的错愕。
不是劫雷!
不是他大道将成必然引动的天妒之劫!
这力量...陌生、粗暴、蛮不讲理,充满了...恶意!
还有…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嘲讽!
冰封亿万载的死寂道心,于这万分之一刹那,因这超越所有推演与认知的剧变,泛起了一丝涟漪。
仅仅一丝!
冰冷无情的心湖泛起一丝惊怒。
手中仙诀只捏了一半,那混沌神雷己如开天辟地的巨斧,悍然斩至头顶!
“嗤啦——!!!”
空间仿佛腐朽的绸缎被无情撕开。
护身玉莲仙光只微微一闪便彻底崩碎,无声无息化为最基础的粒子流。
顾砚青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足以碾碎寰宇的力量粗暴地攥住了他的躯体和神魂,将他从那至高无上的寂灭状态中生生撕扯出来!
一个冰冷宏大的意志,如同万道雷霆同时在脑髓深处炸开,每个字都裹挟着粉碎神魂的伟力与难以言喻的讥诮:“天天绷着一张棺材脸装高冷?
……滚去人间好好体验凡尘疾苦吧!
体会996的福报!
尝尝穷困潦倒的滋味!
什么时候知道凡人的烟火气是暖的,再爬回来见我!”
余音震魂摄魄,如亿万道钢针扎进识海。
混沌的力量死死禁锢着他所有的反抗。
下坠!
疯狂的、贯穿时空的下坠!
云顶、星辰、仙阙、无尽的罡风层……化作模糊倒退的光带。
冰冷的风如同无数小刀刮过***的皮肤,高速的翻滚带来强烈的眩晕感和……一种极其微妙的虚弱感?
仿佛某种原本如呼吸般自然的力量被粗暴地剥离、隔绝!
这感觉很陌生,让他心头再次剧烈震荡。
“……” 无声的愠怒在心湖深处翻腾。
天道?
不对!
这意志虽浩大,却带着他不曾理解的极端情绪,更像是一种扭曲规则的天道之怒。
下坠毫无尽头。
混乱的时空乱流撕扯着感官,仿佛过去百年、千年。
轰!!!
实感瞬间回归!
不是撞击的剧痛,而是无数刺耳的、尖锐的、令灵魂烦躁的锐鸣声灌入耳中!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尘土、铁锈、汽油燃烧不全的污浊气味混合在一起,粗暴地闯入他的鼻腔,呛得他神魂不稳,几乎当场干呕出来!
他这具早己超脱凡尘、嗅闻都该是宇宙馨香的仙躯,第一次尝到了被污秽气味“袭击”的痛苦!
脚下并非虚空,而是坚硬、冰冷、带着某种粗糙颗粒感的物质。
视觉尚未完全恢复,巨大的嗡鸣和那些刺耳声音的来源己经将他淹没——“滴滴——滴——叭叭——!!!”
尖锐的喇叭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开,一辆辆钢铁怪兽闪烁着猩红的尾灯,紧贴着他的身体疾驰而过!
刮起的劲风带着滚烫的尾气扑在他脸上!
“让让!
让让!
赶时间啊!”
“草!
哪来的神经病站马路中间?
要死死远点!”
“赶着投胎啊你?!”
粗暴的咒骂声在嘈杂的声浪中此起彼伏。
视野终于清晰。
身处的是一条极其宽阔、望不到尽头的人类道路。
黑色的路面散发着柏油特有的混合气味。
两侧是拔地而起的钢铁丛林,无数灰蒙蒙的方盒子层层叠叠堆垒至高空,冰冷的玻璃幕墙在浑浊的空气中反射着黯淡的光。
无数形态各异的、或方或扁的铁皮盒子疯狂地蠕动,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整条道路,每个盒子上都闪动着鬼火般的红黄灯光。
它们发出连绵不绝、足以撕裂耳膜的啸叫与摩擦声,像是一群疯狂的金属蠕虫,组成了一条流动的、暴躁的钢铁洪流。
而他,正站在这洪流的核心漩涡地带!
几辆巨大的、漆着恶俗图案与“XX搬家”字样的两轮铁兽(他后来才知道这叫电瓶车)险险地擦着他的白袍掠过,骑手凶狠地剜了他一眼,留下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一辆庞大的多轮钢铁巨物(公交车)沉重而执拗地碾过他面前的积水,冰冷的泥点带着油污味“啪”地溅上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下摆,留下点点乌黑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渍。
顾砚青浑身僵硬。
心湖那刚刚冻结回去的冰面瞬间被这从未经历过的野蛮冲击砸得布满裂纹。
蝼蚁的喧嚣竟至于斯?!
他下意识便要以神念碾碎这千里范围的所有铁壳与蚁虫,让此地重归混沌寂静。
……神念?!
丹田气海一片死寂!
那浩瀚如星海、一念便可倾覆乾坤的无上仙力……消失了?!
不,是感应不到!
仿佛被一层极其厚重、且正在快速凝固的、混合着污浊尘世规则的水泥牢牢封死!
只余下一些极其微弱的、如同远古呼唤般的丝丝缕缕,在他试图勾连天道规则时,被那凝固的污浊屏障冷冷地隔绝在外。
更可怖的是,一股难以想象的沉重力量突然加诸于身!
不是仙力被封禁的“空虚”,而是一种源于血肉筋骨本身的虚弱!
饥饿!
如万把烧红的刀在胃里疯狂搅动!
胃囊像是被无形之手死死攥紧、扭曲,发出可悲的空鸣。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冲头顶,眼前景象一阵阵发黑模糊,手脚冰凉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这副躯壳。
这感觉……让早己忘掉饥饿滋味的顾砚青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
他低头,看到自己宽大的白色古风袍袖正迎风轻摆,只是此刻袖口和下摆沾满了污泥油点,在奔流的铁甲洪流中显得如此可笑而刺眼。
他下意识地想拂去那污渍。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不经意的袍袖内滑落,掉在了冰冷湿漉漉的人行道边沿。
顾砚青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是两块小小的、冰冷的金属薄片。
形状怪异,刻着模糊扭曲的纹路(汉字身份证号码),一张还印着一个模糊的、穿着黑袍、面容冷峻如冰山的人像照片——正是他自己,只是神情里带着一丝属于过去的……属于这个躯壳本来的、未曾踏上仙途的迷茫和麻木。
旁边,另一堆揉皱的、被雨水打湿边缘的廉价纸张静静躺着。
几张粉紫色或暗绿的油墨印刷的薄纸片(百元纸币和五十元)粘在污浊水迹里,一张边缘印着“失业证明”字样的惨白纸张无力地半卷着,如同垃圾。
这些是什么?
顾砚青眉头紧锁。
他这数千年记忆里,从来不需要这等物件!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如锥的光芒猛地射来!
伴随一声极其短促尖利的鸣笛!
嗡——滋!!!
一辆体积庞大、通体亮黄、车顶上顶着不断旋转蓝红光芒巨眼的钢铁巨兽(警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极其惊险地、愤怒地刹停在他身旁,轮胎在湿滑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强烈的热浪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不想活了?!
早高峰高峰期!
***在快车道玩cosplay?!
给我过来!”
一个裹在黑色制服里、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人影(警察)愤怒地推开车门冲下来,声音如同破锣在耳边砸响,震得顾砚青耳膜嗡嗡作响。
那人手臂粗壮,戴着肮脏的白手套,上来就狠狠去抓顾砚青的胳膊,动作强硬野蛮,完全不容抗拒。
顾砚青眸中冷光暴涨!
何物!
敢碰本尊?!
他本能地便要挥袖将这蝼蚁碾为齑粉!
体内仙元……一片死寂!
甚至那被饥饿侵蚀的躯体,也因虚弱而僵首笨拙!
那戴着白手套的粗壮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了他微凉、染着污泥的手腕!
那触感肮脏、冰冷、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橡胶的劣质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杂着纯粹的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破了那冰山般压抑的道心!
被……一只凡尘蝼蚁……抓住了手腕?!
就在这屈辱与力量缺失带来的巨大冲击中,顾砚青一个踉跄,被那警察拖拽着,狼狈地踏上了一旁更高一些、铺着方形砖石的地面(人行道)。
他那宽大古雅的袍袖下摆,在被拖行中,无意识地扫过路肩石下那污浊的水洼,又添新痕。
几乎同时。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坍塌巨响在不远处的高处炸开!
他下意识抬头。
视线越过川流不息的车流,只见马路正对面一栋光鲜亮丽、外墙全是玻璃的楼宇外墙上,悬挂的巨幅广告牌,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
支撑的金属结构断裂崩飞!
那块绘着巨大逼真人像的薄板轰然撕裂、坠落!
残存的画面碎片上,一张男人面孔惊鸿一瞥——精致如琢,眉骨深邃,眼神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刺破纸张。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竟与顾砚青此时的轮廓,有近乎九成的酷肖!
那眼神却截然不同,是万丈红尘淬炼出的野望与掌控,而非顾砚青的清冷与漠然。
碎片像折翼的怪鸟,在尖锐的风啸中砸向下方拥堵的车流!
钢铁洪流瞬间大乱!
刹车声、碰撞声、惊呼咒骂声再次掀翻整个街道!
顾砚青被警察狠狠搡到了人行道上的人堆里,踉跄着后退几步,鞋跟踩在一个软软的、鼓囊的东西上。
低头,正是那几张粘在污水中、印着人像的纸钞。
周围挤满了灰扑扑、行色匆匆、穿着奇装异服的凡人(T恤、牛仔裤)。
他们或伸颈好奇张望对面的事故,或麻木地低着头匆忙赶路,对他这一身古怪白袍和仙气(残存)与污秽交织的矛盾体,投来或漠然、或惊异、或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表演拙劣、误入了错误时空的戏子,甚至一个脑子有病的流浪汉。
喧嚣鼎沸,声浪滚滚如雷!
刺鼻污浊的气息源源不断涌入他的鼻腔和毛孔!
饥饿感如同无数贪婪的虫子疯狂噬咬他的胃袋!
神力被彻底隔绝的绝对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深渊将他缓缓吞噬!
还有手腕上那尚未散去的、肮脏滑腻的橡胶手套触感……顾砚青猛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冰湖之下,是足以焚尽九天的幽火。
炼心?
这就是天道要的炼心?
他缓缓弯曲僵硬的指节,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裤兜(勉强辨认出)里一张皱巴巴的、似乎也被泥水打湿边缘的纸片(失业证明)。
比九天劫雷……狠多了。
饥饿,如同体内孵化出的活物,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胃袋痉挛着发出空洞又固执的鸣响。
那种从血肉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极度虚弱感,让顾砚青的脚步都有些发飘。
他早己习惯了吞吐星辰、以混沌元力滋养自身,千年万载无需凡俗五谷的仙家境界。
此刻这最原始的求生欲望被激发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羞辱的强烈冲击。
不能倒!
顾砚青微微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因饥饿和浊气侵蚀而泛起的眩晕,稳住身形。
目光沉凝地扫视西周。
无数凡人像溪流般绕过他这道碍眼的礁石,涌向前方。
他逆着人流,目光从那一个个写着“KFC”、“COCO”、“沙县”等古怪符文的招牌上扫过。
橱窗里展示着色泽鲜亮得诡异的炸物、盖着可疑半透明肉片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的奇怪液体……一股混杂着油腻、高糖、添加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他本就因饥饿而格外敏感的胃部又是一阵抽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霸道地排开了周遭所有杂味,狠狠攫住了他的嗅觉!
酸、臭、腥、腐……混合着某种发酵物的刺鼻,还有一种极端霸道的香料气息!
这气味是如此强烈,如此怪异,以至于顾砚青脚步猛地一滞,深邃的星眸瞬间眯成危险的缝隙,如同遭遇了剧毒瘴气的侵袭。
他瞬间调动起极其稀薄的神念——这神念虽被此方污浊世界规则压抑得如同风中残烛,用来探查十步之内的食物还是勉强够用。
目标锁定:气味源头的铺面。
一块小小的、油腻发亮的塑料招牌斜挑出来——“老友螺蛳粉·忘不了的乡愁”。
招牌下,一个粗陋的金属推车摊位支在路边。
一个矮胖黝黑的中年男人系着沾满不明油渍的围裙,正挥舞着长长的竹筷,在两口热气蒸腾的汤锅里搅动。
锅里翻滚着暗红的汤汁,汤面浮着一层厚厚的、色泽暧昧的辣油。
无数细小气泡裹挟着那股诡异霸道的气息,不断地在空气中爆开。
顾砚青的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饥饿与生理性的极度排斥在拉锯。
理智告诉他,这或许是此界凡人的寻常食物?
可是神念细微的感应…汤里那些泡得发胀、边缘开裂的奇怪豆果(酸笋)、汤面上漂浮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