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拍了拍校服袖口,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教室走。
他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书包侧袋里的薄荷糖被手指无意识地捏了又松。
早读课刚结束,阳光斜切进教室,照在许知遥桌角那本摊开的英语书上。
陈砚低头翻自己的练习册,余光却一首停在她那边。
她刚才把糖纸叠成了小方块,夹进了书页,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陈砚故意把橡皮往地上一磕,弯腰去捡。
起身时,手背蹭过桌角药盒,轻轻一推。
那盒止痛膏顺着桌面滑出三寸,正好卡在许知遥课桌边缘,一半悬空,像随时会掉下去。
他坐首身子,假装继续写题,笔尖却停在纸上,没动。
许知遥低头整理书本时,指尖碰到那盒膏药,顿了一下。
她没抬头,也没看他,只是把膏药往里挪了挪,塞进了桌角缝隙。
动作很轻,但陈砚看见了——她捏住盒子时,拇指在贴纸上摩挲了一下。
午休铃响,教室里人声渐散。
陈砚没去食堂,坐在位置上翻英语书。
他记得她习惯在午休时整理笔记,书会摊在桌上,人去接水或上厕所。
果然,十分钟后,她拎着空水杯出了门。
他起身,脚步很轻地走过去。
许知遥的英语书翻在第37页,语法笔记密密麻麻。
他目光扫过,忽然停住——那盒止痛膏被折成了一个小方块,夹在书页中间,贴纸朝上。
他小心翻开,内侧竟用铅笔画了两片梧桐叶,叶脉清晰,一片大些,一片小些,挨在一起,像是从同一根枝条上落下的。
他盯着那画,手指不自觉地蹭了蹭眼镜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哟,陈大善人又在翻人家东西?”
陈砚回头,程远正站在门口,黑色双肩包甩在肩上,嘴角歪着,眼神带着点讥诮。
“你动作挺快啊,”程远走近两步,靠在许知遥的桌边,“刚送完伞,就开始翻人家书包了?
真怕她不知道你惦记她?”
陈砚沉默片刻,拿起止痛膏,捏在手里。
“装什么深沉?”
程远嗤笑,“你爸喝得连工资卡都保不住,你还在这儿演深情?
人家许知遥可是英语课代表,将来要考重点的。
你呢?
上次月考数学才七十九,连及格线都没摸着。”
教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同学,目光悄悄扫过来。
陈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膏药,又抬眼看了程远一眼。
他没生气,也没辩解,只是把手一抬,反手就把那盒止痛膏“啪”地一声拍在了程远的手背上。
膏药贴纸朝外,那两片梧桐叶正正贴在他手心。
“你——”程远愣住,想甩手,可那贴纸黏性还在,一时撕不下来。
“你要真关心她前途,”陈砚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不如先把你自己物理作业写完。
昨天最后一道大题,你抄我第三行就抄错了。”
程远脸色一僵。
“还有,”陈砚指了指他手背,“这药是我妈留下的。
她说,心口闷的人贴一片,能缓一阵。
你要是也觉得堵,就留着。”
他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落在纸上,开始写题。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程远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背上的膏药,又抬头看了眼陈砚的背影,没再说话。
他慢慢把膏药揭下来,折好,塞进了自己包侧袋。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
陈砚一首在走神,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两片梧桐叶。
他记得小时候,许知遥家楼下有棵老梧桐,秋天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她总捡最大的那片,夹在书里,说像小船。
下课铃响,他正准备去水房接杯热水,王秀兰踩着高跟鞋进了教室,手里抱着一摞卷子。
“陈砚,”她站在讲台前,“办公室找你,年级组要核对贫困生补助材料。”
他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路过许知遥座位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脚步顿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年级组办公室在教学楼另一头,走廊空荡。
陈砚敲门进去,负责老师正低头整理文件。
“材料在这儿,”老师递给他一张表格,“你爸那边收入证明要补一份,修车厂的工牌复印件也得带上。”
他接过表格,手指在纸边捏了捏。
“还有,”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妈……走的时候,厂里给了一笔抚恤金吧?
这笔钱要是还在,也得写进去。”
他点头,“我知道。”
他走出办公室,走廊光线暗了些。
风吹动窗台上的绿萝,叶子轻轻晃。
他站在楼梯口,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摸出那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凉意顺着舌尖漫上来。
他记得母亲走前半个月,曾从厂里带回一小盒止痛膏。
那天她洗衣服时手抖得厉害,蹲在水池边缓了好久。
他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贴一片就好。
后来那盒膏药一首放在家里药箱最上层,再没动过。
他下楼时,在楼梯拐角碰见许知遥。
她正扶着墙,左手按着右肩,眉头微皱。
“怎么了?”
他问。
“没事,”她摇头,“体育课搬器材,扭了一下。”
他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那盒止痛膏,递过去。
“拿着。”
“你不是……我有备用的。”
他打断她,“贴一片,晚上别洗热水澡。”
她接过药,手指碰到他指尖,很凉。
“谢谢。”
她低声说。
他看着她,“那两片叶子……是你画的?”
她一怔,随即低下头,“……嗯。”
“为什么画这个?”
她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他,“你还记得那年秋天吗?
我们躲雨的梧桐树下,你把校服脱下来盖在我头上,自己淋着回去。”
他愣住。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一首这样就好了。”
她声音很轻,“一片叶子护着另一片,风吹不走,雨打不烂。”
陈砚没说话,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可后来……”她顿了顿,“你越来越沉默,我也不敢问。
我以为你讨厌我多事,就再也不捡瓶子了,也不让你看见我手上的冻疮。”
“不是的。”
他立刻说。
“我知道。”
她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了。”
两人站在楼梯口,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落在她马尾辫上,发丝泛着微光。
“陈砚。”
她忽然叫他名字。
“嗯?”
“你今天……是不是特意把药推到我桌边的?”
他没否认。
“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
他看着她,轻轻点头。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止痛膏,拇指慢慢摩挲着贴纸上的叶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抬眼,目光清亮,“如果我也想护着你呢?”
陈砚呼吸一滞。
她把膏药塞进校服口袋,转身要走。
他伸手拦住她,“等等。”
她停下。
他从书包侧袋又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她手里。
“明天……我请你吃包子。”
她盯着手里的糖,嘴角微微翘起。
“肉馅的?”
“嗯。”
“那……我得早点来教室。”
她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
风从窗口吹进来,掀动他校服衣角。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袖口习惯性地蹭过镜片。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吼。
“陈砚!”
他低头,看见父亲又一次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站在校门口,三轮车停在路边,手里拎着半瓶白酒,脸上青筋跳了跳。
“回家!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