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急救室的灯，白得像骨灰。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血的味道。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八小时前的画面。八小时前，阳光很好。
“陈师傅面馆”的红绸布被风吹起，我老婆林月站在门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我们俩的合照，照片里，她依偎在我身上，背景是崭新的店面。
配文是：“我的骑士为我建好了城堡，今天我是最幸福的王后！家人们，谁懂啊，八年长跑，
今天终于有自己的窝了！”下面一堆点赞和祝福。一切都那么完美，
直到那个大妈孙立华带着她那个熊孙子走进来。店里满座，他们却径直占了张四人桌，
什么也不点，就掏出瓜子磕。林月笑着走过去，端上一杯免费的柠檬水。“阿姨您好，
现在是用餐高峰，您看能不能……”“怎么？嫌我们穷，吃不起你这面？”孙立华眼皮一翻，
瓜子皮吐了一地。“不是不是，”林月连忙摆手，“我是怕小朋友乱跑不安全，后厨正忙，
地上也滑。”她话音未落，那熊孩子抓起桌上一碗刚给客人上好的热汤面，
直接朝林月泼了过去。“啊！”滚烫的面汤浇在林月的手臂上，瞬间红了一大片。
我当时正在后厨，听到惨叫冲出来，就看到林月痛得蹲在地上，手臂上挂着面条。
孙立华非但没道歉，反而一把将孙子护在身后，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家人们！
家人们都来看看啊！都来评评理！这家黑心面馆欺负我们祖孙俩！看我们穿得普通，
就赶我们走！”她把镜头怼到林月脸上，特意给了她那只被烫伤的手一个大特写。“大家看！
这老板娘心虚了！被我揭穿了就装可怜！我跟你们说，他们家的汤都是化学汤料兑的！
我孙子就喝了一口，你们猜怎么着？口吐白沫啊！”她声泪俱下，演技精湛。然后，
她熟练地将刚才录的视频掐头去尾，剪辑成一个三十秒的短视频，
配上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曝光！黑心夫妇开店用化学汤料，我孙子喝了口吐白沫！
天理何在！》视频发出不到十分钟，店里冲进来一群自称“正义网友”的人。
他们像疯了一样，掀翻桌子，砸碎碗筷。“黑心商家！滚出我们这儿！
”林月亲手挑选的桌布被撕烂，墙上她一笔一划写的菜单被墨水涂花。
等我采购完最后一批食材，哼着歌回到店里时，迎接我的不是满屋的饭香。是地狱。
店里一片狼藉，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而我的林月，
我那个说自己是“最幸福的王后”的林月，就倒在这一片狼藉中央。
她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还在往外冒。
鲜血染红了她身旁那张被踩得满是肮脏脚印的开业大吉。2林月被抢救回来了。医生说，
人没事，但诊断是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她把自己缩在病床的角落，不说话，
不看人。只要一听到手机提示音，哪怕是隔壁病床的，她都会全身剧烈抽搐，
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我去了派出所。接待我的阿sir很年轻，一边帮我做着笔录，
一边看着当天的视频。“这个事儿吧，我们还需要调查，按以往来看这只能算是民事纠纷。
”“打砸店铺是刑事案件！网上造谣诽谤也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哎哎，你别激动嘛。
”他摆摆手，指了指桌上一堆文件，“网暴这个东西，取证难，大海捞针。打砸店铺的人，
监控里脸都看不清，我可以帮你找，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我建议啊，你还是找那个孙大妈，
私下和解或者直接起诉。”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我去找了律师。律师西装革履，
办公室窗明几净，他给我泡了杯茶。他听完我的诉求，推了推金丝眼镜，给我算了一笔账。
“陈先生，诽谤罪属于自诉案件，也就是说，得您自己去法院起诉，收集证据。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而且，就算您赢了，按照法律规定，孙立华最多就是公开赔礼道歉，
赔偿金撑死三五千块。”他顿了顿，端起茶杯。“而我的律师费，是两万起。
”走出律师事务所，阳光刺眼。我还没回到医院，就接到了房东的电话。电话里，
他语气冰冷，让我立刻去店里一趟。我推开“陈师傅面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房东正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他身后站着两个满是纹身的壮汉。
他把一份文件甩在我面前。“退租协议，签了吧。另外，你的店出了这种事，
严重影响了我这间铺子的声誉，邻里街坊都知道这里是‘黑心店’了。赔偿金五万，
看在咱们认识一场的份上，给你抹个零头。”我亲手，
一点点清理地上的玻璃碴、剩菜和血污。垃圾和血混在一起，又黏又臭，像是我腐烂的梦想。
当我捡起那张破碎的开业大吉，想把上面的脚印擦掉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陈锋先生吗？这里是XX银行信贷部，提醒您，您办理的三十万经营贷，
明天是最后还款日，请务必准时还款，否则将影响您的个人征信。”我挂了电话，
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手机屏幕亮着，一边是林月的病危通知单照片，
另一边是银行的催款短信。我没有哭。我只是坐在那片狼藉里，
发出了第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笑声。笑声在空荡的店里回荡，阴森，恐怖。
3岳父岳母赶到了医院。我以为他们是来分担痛苦的。我错了。岳母张兰冲进病房，
看到像惊弓之鸟一样的林月，她没有去抱抱自己的女儿，而是转身给了我一巴掌。“陈锋！
你这个窝囊废！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窝囊废！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开什么破店！
现在满意了？把我女儿害成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她的声音尖锐，刺得我耳膜生疼。
更可怕的是，孙立华在小区业主群里，发布了自己“被吓得心脏病发”的虚假诊断书，
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邻居们开始对我们家指指点点。岳母感觉脸面丢尽。
她把我拉到走廊尽头，从包里甩出一张银行卡，砸在我胸口。“这里有五万。你跟小月离婚。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接下来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你就跟所有人说，是你出轨被小月发现了，她一时想不开才自杀的。
你把所有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算我求你了，别毁了我女儿下半辈子！
她不能背着一个‘开黑心店的名声过一辈子！”我看着她，这个我叫了八年“妈”的女人。
我拒绝了。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行。”下一秒，
岳母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举动。她“噗通”一声，
当着病房外所有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护士的面，跪在了我面前。她抱着我的腿，
开始嚎啕大哭。“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我们老林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摊上你这么个丧门星啊！我给你磕头了！求你跟我女儿离婚，别再拖累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这男的怎么回事啊？把丈母娘逼得下跪？
”“真是个畜生啊！”我看着跪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反应的岳母。
我又看了看病房里，因为外面的争吵，再次陷入惊恐、开始浑身发抖的林月。
我内心最后一丝对温情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我没有愤怒，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只是平静地，把岳母扶起来。我对她说：“好，我答应你。”这个“答应”，不是妥协。
是告别。是与过去那个天真、善良、相信世界还有公道的陈锋，做最后的切割。
4就在我准备按照岳母的剧本，把自己钉上耻辱柱的时候，希望出现了。
一个叫李哲的男人找到了我，自称是正义感爆棚的自媒体记者。“陈哥，你的事我全知道了！
孙立华那个老东西，她背有个有钱的儿子，这娘俩都不是好东西！
这个社会不能让好人受欺负！
”他给我看了他收集的证据：孙立华常年在小区碰瓷的邻里证词，
她儿子赵天宇公司偷税漏税的蛛丝马迹。他写了一篇洋洋洒洒、文笔犀利的雄文，
准备用他的百万粉丝大号发布，为我们翻案。“陈哥，我知道你难。但对抗资本需要弹药。
我这个号最近被限流了，需要一点推广费才能把热度顶上去，让更多人看到真相。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名为“正义”的光，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把岳母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转给他两万。
“不够我再去想办法！”“够了！陈哥！你放心，今晚八点，我保证让那对母子身败名裂！
”我守在林月的病床前，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看时间。七点五十九。
我点开李哲的账号主页，不停地刷新。八点整。一条新的视频准时发布。我激动地点开。
视频里，不是孙立华的丑恶嘴脸，也不是赵天宇的罪证。是李哲。他鼻青脸肿，跪在地上，
镜头外一只锃亮的皮鞋踩着他的头。他对着镜头，哭得涕泗横流。
“我错了……我对不起大家……我之前发的那些东西，全都是假的……是陈锋！
是那个面馆老板陈锋，他给了我五万块钱，收买我，
让我去造谣孙阿姨和赵总……”镜头一转。一个穿着高定西装，文质彬彬的男人，
出现在画面里。是赵天宇。他扶起地上的李哲，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