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麦黄时节六月的日头把麦芒晒得发烫,王秀芬蹲在自家地头,
手底下的镰刀唰唰割着麦子。汗珠顺着鬓角滚进衣领,后脊梁的蓝布衫早洇出深色的蝴蝶斑。
远处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她直起腰眯眼望,是李淑兰家的二小子放暑假回来帮忙了。
"婶子!"小伙子把一捆麦子扔上三轮车,"我妈说今儿割完麦请咱仨去吃凉面,
她新压的荞麦面!"王秀芬擦了把汗笑:"淑兰这婆娘,就爱折腾这些虚头巴脑的。
"话音刚落,张春梅从地那头过来,鬓边别朵野菊花,
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黄瓜:"听说淑兰家买了新凉席,说是能降温的?"她声音轻,
像怕惊飞了停在麦垛上的麻雀。三个女人往地头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王秀芬是大姐,
五十三,村妇女主任,丈夫周建国在县城建筑队当大工;李淑兰四十六,丈夫在广东电子厂,
儿子刚上大一;张春梅最小,三十九,男人三年前在工地摔断腿,现在家里养着两头猪,
日子过得紧巴。"我家那口子昨儿视频,"王秀芬摸出皱巴巴的手机,
"说要攒钱给孙子在城里买学区房,问我要不要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话没说完,
张春梅的手指绞着衣角:"我家那口子昨儿又摔了碗,说我管得宽。
"李淑兰踩着碎麦秸笑:"我家老陈倒好,每月按时打钱,就是半年没视频了,
说是车间太吵。"她忽然压低声音,"前儿我去小卖部,张哥说广东寄的保暖内衣到了,
问我穿多大的码......"风裹着麦香掠过,远处传来布谷鸟叫。
王秀芬望着两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妹妹,想起二十年前她们仨还是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
在村头槐树下跳皮筋。那时候谁懂什么孤独?二、村医的药箱王秀芬最近总往村卫生室跑。
老周大夫五十来岁,戴副圆框眼镜,妻子早年病逝,一个人守着间青砖房。
她先是送自家种的茄子,后来借故问妇科问题,再后来连感冒都往那儿跑。"王姐又来啦?
"老周正在给村小的娃量体温,抬头笑,"这两天雨水多,您关节不好,
记得把艾草包在膝盖上。"她应着,
目光扫过他白大褂口袋露出的钢笔——那是她去年三八节送的,刻着"医者仁心"。
药柜第三层摆着她带的野蜂蜜,罐子上还贴着红喜字。"王主任,"卫生室的门帘被掀开,
张春梅抱着发烧的小女儿进来,"娃烧到39度,您快看看。"老周赶紧放下血压计,
转身取退烧药。王秀芬看着他熟练地兑温水,喂孩子喝药,
忽然想起上周自己在卫生室打点滴,老周守了一夜,天亮时熬了小米粥。"谢啦周大夫。
"张春梅掏出皱巴巴的零钱,老周摆手:"乡里乡亲的,算了吧。
"王秀芬望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间小小的卫生室,比自己家客厅还让人安心。
三、小卖部的电话李淑兰最近总往村头小卖部跑。张建军四十来岁,离婚三年,
在这儿卖烟酒副食。她先是买盐买醋,后来赊账买雪花啤酒,再后来连卫生巾都找他拿。
"淑兰姐今儿咋买这么多瓜子?"放学的娃趴在柜台前,
李淑兰剥了颗扔过去:"给你张哥留的,他看店辛苦。"张建军在里屋理货,
探出头笑:"淑兰你这嘴,抹了蜜似的。"其实她知道,
张建军每天下午五点雷打不动擦柜台,是为了等她来。他说广东的电子厂噪音大,
他就想听听她的笑声;她说儿子交了女朋友,他就把最好的香烟藏起来,等她来"偷"。
"淑兰,"这天她刚进门,张建军压低声音,"我妹在东莞服装厂,招熟练工,
你要不......"她手一抖,
了一地:"我家老陈要是知道......"张建军低头理货:"我就说你在镇上饭店帮工,
他不晓得。"她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纺织厂,他追她的时候,
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四、手机里的晚安张春梅的手机屏保是张合影。
照片里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是她三年前在世纪佳缘认识的"刘哥",在杭州做建材生意。
他说要离婚娶她,让她攒钱买张去杭州的车票。"春梅,"这天她喂完猪,躲在柴房回微信,
"今晚老地方见。"对方发来酒店地址,她攥着手机手心冒汗。正犹豫着,院外传来狗叫,
是王秀芬和李淑兰。"春梅在家不?"王秀芬喊,"咱仨去镇上赶大集,
你上次说想要件红毛衣。"她慌忙删掉聊天记录,把手机塞进裤兜:"就来!
"集市上人挤人,李淑兰拉着她挑毛衣:"这件红的衬你,
"王秀芬给她挑了条银项链:"戴上显精神。"张春梅摸着项链,
想起"刘哥"说等她去了杭州,要送她卡地亚手镯。可此刻,姐妹俩的笑声像把小锤子,
敲得她心慌。傍晚回家,男人坐在门槛上抽烟:"又去哪疯了?"她低头换鞋:"赶大集。
"他吐口烟圈:"别学那些不正经的,我这腿还没好利索......"她没接话,
进屋锁上门,打开微信,"刘哥"的头像在跳动:"怎么不回?是不是反悔了?
"五、暴雨夜七月的雨来得急。王秀芬听见屋顶噼啪响,跑出去收晾晒的被单,
脚下一滑摔进泥坑。她咬着牙爬起来,却听见西头张春梅家传来哭喊——是春梅的男人,
雨天路滑,摔断了刚养好的腿。"春梅!"王秀芬喊上李淑兰,深一脚浅一脚往她家跑。
张春梅正扶着她男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李淑兰跑回家拿了床被子,
王秀芬拨通老周的电话:"周大夫,春梅家老陈摔了,您快来!"老周背着药箱冲进来时,
浑身湿透。他给老陈处理好伤口,又熬了姜汤。张春梅煮了热粥,
端给三个女人:"今天多亏你们......"李淑兰拍她手背:"咱仨谁跟谁?
"雨停时已半夜,四人坐在堂屋剥花生。王秀芬望着窗外的月亮:"春梅,
那事儿......"张春梅低头搓着衣角:"是个骗子,骗了我两千块。
"李淑兰叹气:"我那事儿也没成,建军说怕我男人知道,不敢帮我找工作。
"王秀芬握住她们俩的手:"咱们啊,图个啥?不就图有个说贴心话的人?"月光透过窗棂,
照在她们斑白的鬓角。张春梅忽然笑了:"要不咱组个'留守妇女互助队'?农忙时搭把手,
病了互相照顾,心里闷了就凑一块儿说说话。"王秀芬点头,
李淑兰把剥好的花生塞给她:"就这么办!"六、槐香依旧秋后的村头槐树下落满白花。
王秀芬的妇女主任任期满了,她没再参选,把精力放在互助队上。
李淑兰在镇上找了份食堂帮工的活,每周五回家,都会给姐妹们带酱牛肉。
张春梅的男人能拄拐走路了,她报了村里的养殖培训班,说要养生态鸡。
这天她们又在槐树下聚。李淑兰掏出手机:"我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让我问婶子们,
咱村哪家姑娘会织毛衣?"王秀芬笑:"我家巧珍手巧,让她教。
"张春梅晃着手机:"我养殖班同学说,明年鸡蛋能卖上价,到时候请你们吃土鸡蛋!
"风掠过槐树,落下细碎的花瓣。王秀芬望着两个妹妹,
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扎麻花辫的夏天。那时候她们以为未来很长,
长到可以随便挥霍;如今才懂,最珍贵的从来不是远方的人,
而是身边这些能陪你哭、陪你笑、陪你熬过每个孤单日子的姐妹。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她们的笑声像串起来的槐花,在秋阳里轻轻摇晃。
七、冬闲里的暗涌初冬的风裹着寒意钻进衣领,村头老槐树的叶子落得精光,
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几团没散尽的槐香。王秀芬蹲在互助队仓库里清点物资,
铁皮柜里堆着血压计、常用药品、农具,还有给独居老人备的棉被。
李淑兰裹着红围巾推门进来,手里提溜着塑料袋:“婶子,我从食堂捎的酱牛肉,热乎着呢!
”张春梅跟在后面,羽绒服帽子上沾着雪粒子:“春梅家的鸡舍暖棚搭好了?
”王秀芬抬头笑:“搭好了,她男人现在能拄着拐帮忙递钉子,比我还积极。”三人正说笑,
院外传来吵嚷——是村东头的刘寡妇,捂着脸冲进来:“秀芬妹子!可算找着你了!
”刘寡妇的丈夫五年前病逝,一个人拉扯俩娃,最近在镇上电子厂做零工,
被组长扣了三百块工资。“说我效率低,可我熬的夜比谁都多!”她抹着泪,“我去找厂长,
人家说‘女的本来就手慢’……”王秀芬拍拍她肩膀:“咱互助队不能看着姐妹受委屈。
”她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在县工会工作的远房侄子。半小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