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他登基那天。他曾是我最亲密的爱人，从一介无名皇子到九五之尊，
我陪他走了十年。十年里，我为他戴上冰冷的面具，化身“鬼面将军”，为他南征北战，
打下这万里江山。沙场浴血，九死一生，我身上每一道疤痕，都是为他刻下的功勋。我以为，
等他君临天下，我便可以卸下戎装，做他唯一的妻。可他登基大典的礼炮声还未散尽，
等来的却不是凤冠霞帔，而是一条三尺白绫，和一句冰冷的传旨：“皇后之位，需系出名门。
念及旧情，陛下赐你全尸，望你好自为之。”传旨的太监是我亲自提拔的，此刻却低着头，
不敢看我。我笑了。原来，我十年浴血，换不来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只配得上一句“念及旧情”。原来，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而是一个能为他巩固朝堂的、丞相家的千金。1“王妃，请吧。”传旨太监的声音尖细，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恐惧。我抬起头，环视着这间我住了十年的寝宫。这里的一切，
都还是他亲手为我布置的模样。他说他喜欢素雅，我便撤了所有艳丽的颜色。
他说他喜欢我温婉，我便藏起了所有锋芒。可他忘了，没有我的锋芒，他如今还在何处挣扎？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十年沙场，早已将我的眼泪和软弱一并风干。我平静地接过那条白绫，
它入手冰凉，却丝滑如他曾许诺过的锦绣前程。“替我谢过陛下。”我淡淡地说，
“也恭喜他，得偿所愿，迎娶佳人，江山美人，两全其美。”太监的头埋得更低了，
几乎要戳进地里。我走到那棵他亲手为我种下的合欢树下，将白绫搭上粗壮的枝干，
熟练地打了一个死结。这是我在战场上学会的第一个结，用来捆绑俘虏，干脆，利落，
绝无生机。真讽刺。闭上眼的那一刻，我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和他之间的温情脉脉，
而是他站在沙盘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地对我说：“阿渝，等我登上那个位置，
天下便是我们的。你做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那时，他眼里的星光，
比天上任何一颗星辰都要璀璨。可星光，终究是会熄灭的。我叫沈渝，大夏王朝的秦王妃。
或者说，曾是。我也是那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而现在，
我只是一具即将冰冷的尸体。也好。萧澈，你欠我的，不必还了。只愿你午夜梦回，
面对着你用我的血骨换来的万里江山，能有片刻的……不安。2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视野迅速变黑。我以为这就是死亡。然而，一阵剧烈的咳嗽后，
我猛地吸入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我活下来了。映入眼帘的，
是一张布满焦急和胡茬的脸。“将军！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是林枫，我的副将。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脖颈，火辣辣的，仿佛被烙铁烫过。“别动，将军。
”林枫连忙按住我，“您……您……”他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竟有些哽咽，
“末将……末将该死！末将违背了您的命令！”我明白了。在我悬梁之后，是林枫他们，
将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我曾下过死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必须服从新帝的任何安排，
保全“鬼面军”的血脉。显然，他们违抗了。“萧澈……陛下他，知道吗？
”我的声音比砂纸还要粗粝。林枫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陛下不知道。
我们买通了验尸的宫人，用一具早已备好的死囚尸体换了您出来。对外……秦王妃沈渝，
已经入殓下葬了。”入殓下葬。好一个沈渝。我轻轻地笑了，笑声牵动了喉咙的伤口，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将军，您别笑了，属下看着心慌。”林枫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陛下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您！这江山，哪一寸不是您为他打下来的！”我没有回答。
是啊，他怎么能呢？或许，从他眼里只有皇位那一天起，我就该明白。帝王之心，最是无情。
是我自己蠢，信了他的情话，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问。
“您‘走’后第三天。”林枫擦了把脸，恢复了军人的冷静，
“京城里……正在大肆操办新帝和新皇后的婚礼。听说，礼仪规制，比开国大典还要隆重。
”隆重。用我的死，换他的盛世婚礼。真是，好一笔划算的买卖。“鬼面军呢？”我继续问。
“我们带出来三千最核心的弟兄，都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隐蔽山谷里。剩下的人，
暂时听从朝廷调遣，由兵部派来的人接管了。”林枫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那些个文官懂什么！他们把我们的人拆得七零八落，派去守粮仓，修城墙！
简直是奇耻大辱！”我闭上眼，胸口那颗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不是为萧澈，而是为我那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枫看着我，眼里是全然的信赖与等待，“您一句话，兄弟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我们反了他娘的！”反？用什么反？用这三千残兵，去对抗他整个大夏王朝吗？不。
那不是复仇，是送死。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不，我们不反。”“将军？！
”林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睁开眼，眼底最后一点温情也随之熄灭，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沈渝已经死了。”“从今天起，我只是鬼面将军。
”“萧澈的江山，是他自己的事了。我们走，离开这里，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要他看一看，没有了我这把为他披荆斩棘的利刃，他那张龙椅，究竟能坐得有多稳。
3我们在山谷里休整了七天。七天里，关于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萧澈和丞相之女苏青柔的婚礼办得风光无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新后苏青柔一身凤袍，
站在他身边，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报信的斥候说，新帝的脸上，
自始至终都挂着满意的笑容。没有半分，为我这个“亡妻”的悲伤。我静静地听着，
手里擦拭着我的长枪。枪身冰冷，一如我心。林枫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他还有脸笑！
将军，您为他挡过多少次暗箭，他都忘了吗？有一次在南境，您为了护他，
后背被砍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差点就回不来了！他当时抱着您哭，说这辈子绝不负您！
”我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件事，我当然记得。当时血流如注，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昏迷前，我看到萧澈抱着我，眼泪滴在我的脸上，灼热得像是要烫伤我的灵魂。
他说：“阿渝，你撑住！你若有事，我要这天下何用！”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天下他要了，而我，被他亲手舍弃。“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冷冷打断他，
“人总是会变的。”“可是……”“没有可是。”我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林枫，记住，
我们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孤军。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都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林枫被我的眼神震慑，低下头：“是，末将明白了。”第七天夜里，
我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谷。三千鬼面军，像一群真正的幽灵，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此时的皇宫里，萧澈正因为另一件事而烦躁不安。“鬼面将军呢？
还没找到吗？”他将一份紧急军报狠狠摔在地上。北境蛮族趁着大夏新帝登基，政局不稳，
悍然撕毁和平协议，大举入侵，连破三城，边关守将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回……回陛下，
鬼面将军……自从秦王妃下葬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军中传言，将军心灰意冷，
已经解甲归田了。”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回道。“混账！”萧澈勃然大怒，
“解甲归田？朕准了吗！他眼中的君王是谁！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他烦躁地在御书房来回踱步。这北境蛮族向来骁勇，之前每次都是鬼面将军亲自出马，
才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签下协议。如今朝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
谁能是蛮族铁骑的对手？更让他心烦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总会想起沈渝。
想起她温顺地为他研墨，想起她笨拙地为他缝补衣衫，想起她在他怀里，小声说：“夫君，
等你以后当了皇帝，我就给你生个孩子。”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是笑了笑，
说：“好。”可他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如何能做他的皇后？
他需要的是助力，是苏家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赐死沈渝，迎娶苏青柔，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可为什么，此刻他的心，会空落落的，
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陛下，娘娘求见。”太监在门外通报。萧澈皱了皱眉，
压下心中的烦乱：“让她进来。”苏青柔端着一碗参汤，袅袅娜娜地走进来，
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陛下，您为了国事操劳，都清瘦了。臣妾亲手为您炖了汤，
您趁热喝了吧。”她靠过来，身上馥郁的香气让萧澈有些不适。
他习惯了沈渝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气。“放那儿吧。”他挥了挥手，
目光依旧停留在北境的地图上。苏青柔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走到萧澈身后，体贴地为他捏着肩膀：“陛下是在为北境战事烦心吗？臣妾觉得，
陛下不必过分倚重那个什么鬼面将军。他居功自傲，连陛下的登基大典都不出席，
如今更是玩起了失踪，简直目无君上！我父亲说了，我表哥苏承安，颇有将才，
不如派他去北境，定能旗开得胜，扬我国威！”萧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承安？
那个只会在京城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此事朕自有决断。”他不耐烦地推开苏青柔的手，
“你先退下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苏青柔碰了一鼻子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但还是温顺地行礼退下了。御书房里，只剩下萧澈一人。他看着地图，鬼使神差地，
又想起了沈渝。不对，是想起了鬼面将军。他记得，有一次和鬼面将军讨论北境防务，
将军曾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叫“鹰愁涧”的地方说：“此地易守难攻，若蛮族来犯，
只需在此地设伏，可一举歼灭其主力。”可如今，那个能为他指点迷津的人，在哪里？
“鬼面……”萧澈低声喃喃，“你到底，在哪里？”4我带着三千弟兄，一路向西。
我们避开所有官道，专走深山老林。鬼面军本就擅长隐蔽行军，
又有我这个对大夏地形了如指掌的将军带领，一个月下来，竟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察觉。
路途中，我们听到了更多关于萧澈的消息。他最终还是派了苏承安领兵十万，
号称要踏平北境。结果，那个草包将军，刚到前线，就因为急功近利，中了蛮族的诱敌之计，
贸然深入，结果被围困在鹰愁涧。就是我曾对萧澈提过的那个地方。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苏承安本人，被蛮族当场斩杀。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这是大夏开国以来，
最惨痛的一次败仗。萧澈在朝堂之上雷霆震怒，当场罢免了丞相苏克的所有职务，
将其打入天牢。新后苏青柔也被禁足于凤仪宫，形同废后。一时间，曾经不可一世的苏家，
树倒猢狲散。而北境的门户，也彻底向蛮族敞开。蛮族铁骑长驱直入，烧杀抢掠，短短半月，
便连下七城，兵锋直指大夏腹地。大夏，危在旦夕。听到这个消息时，
我正在一条小溪边喝水。林枫在我身后，语气复杂：“将军，鹰愁涧……您的计策，
陛下他……是不是忘了？”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陌生的脸，蜡黄，
平凡，是我用特制的药水改变了容貌。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淡去，但心里的那道，
却永远也无法愈合。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信。或者说，在他心里，一个女人的枕边闲话，
又怎能比得上他新任国舅爷的“豪言壮语”？他亲手推开了唯一能救他的人，然后，
一头撞上了南墙。这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将军，我们已经快到西边的边境了，再往前，
就是燕国的地界。”林枫提醒我。燕国，与大夏世代为敌。我之前与燕国交手多次，
双方互有胜负。“嗯。”我站起身，“我们就在这里，等。”“等？”林枫不解。
“等一个能给我们安身立命之所的人。”我了解燕国的国君，那是一个雄才大略，
且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君主。鬼面将军与大夏新帝决裂，下落不明。十万大军在北境灰飞烟灭，
大夏国力空虚。这么好的机会，燕国国君，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而我，
就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一把刀。5果然，不出十日，燕国的使者就找上了我们。
来的是燕国的大皇子，燕北。他只带了十余名护卫，单枪匹马地来到我们的营地，
没有丝毫惧色。“久闻鬼面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燕北见到我，拱手行礼，
目光坦荡。我戴着那张青铜鬼面，声音沙哑：“大皇子不怕我杀了你，
为你父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燕北笑了：“将军若想杀我，我的人头此刻已经落地了。
再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据我所知，将军与大夏新帝，如今可算不上是朋友。
”他很直接。我喜欢直接的人。“说出你的来意。”“我父王想请将军入我大燕，
封您为镇国大将军，总领我大燕三十万兵马。条件只有一个。”燕北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助我大燕，攻破大夏！”“凭什么？”我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一个敌国，
去攻打我的故国？”尽管那个国家，已经伤我至深。燕北似乎料到我会这么问，他叹了口气，
说道：“将军，我知道您对大夏还有感情。但如今的大夏，还是您认识的那个大夏吗？
萧澈此人，凉薄寡恩，刚愎自用。他能为了权势地位，
赐死与他共患难的结发妻子；也能为了安抚外戚，将十万将士的性命视作儿戏。这样的君主，
值得您效忠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切：“我父王承诺，只要将军肯来，
您麾下的三千弟兄，一律官升三级，享受我大燕最优厚的军士待遇。我大燕的国库，兵器库，
任您调用。我们不要您称臣，只要您做我们的盟友。待攻破大夏之后，这天下，
我们两家平分！”两家平分。好大的诱惑。但我知道，这不过是画饼。我想要的，
从来不是天下。我看着燕北，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三个条件。
”“将军请讲。”燕北精神一振。“第一，我麾下三千弟兄，必须由我全权指挥，
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你父王。”“可以。”燕北毫不犹豫。“第二，
我要的不是镇国大将军的虚名，我要的是绝对的兵权。战时，所有军令，以我为尊。
”燕北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点头：“也可以。”“第三。”我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攻破大夏京城之日，萧澈的命，必须由我亲手来取。”我的声音里，
带着滔天的恨意，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惊。燕北沉默了。他能感觉到，我与萧澈之间，
绝不仅仅是君臣决裂那么简单。良久，他才沉声说道：“好。我代父王，答应你。
”“口说无凭。”燕北笑了，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虎符，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大燕的兵符，
见此符如见我父王。从现在起，它就是您的了。”我接过那沉甸甸的虎符，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大夏的鬼面将军。我是燕国的利刃，
是萧澈的……催命符。“将军，我们真的要……”夜里，林枫找到我，欲言又止。“林枫。
”我看着他，“你还当我是你的将军吗？”“当然！您永远都是！”“那就记住，
我们没有故国了。”我转过身，望着大夏的方向，“我们的故国，在我们被抛弃的那一刻，
就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们只为自己而战，为死去的兄弟们而战。”“我要让萧澈，
让整个天下都看看，舍弃我的代价，他是否……承受得起。”6在大夏皇宫里，
萧澈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慌之中。北境失守，南方的几个藩王也开始蠢蠢欲动，
上奏的奏折里，言辞越来越不恭敬。朝堂上，人心惶惶。他提拔起来的那些新贵，
除了歌功颂德，根本拿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每当此时，他就越发地想念鬼面将军。
那个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最精准建议的男人。他派出了无数探子，悬赏万金，
却始终找不到鬼面将军的一丝踪迹。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绝望之下，
他甚至开始求神拜佛。他还下令，为他死去的王妃沈渝，修建一座华丽的衣冠冢，
并追封她为“贤淑贵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害怕。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梦到沈渝。梦到她一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问他：“夫君，你疼吗？
”他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然后一身冷汗。他开始频繁地去沈渝生前住过的寝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