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我林未，刚以领先第二名30%的辉煌业绩，拿下了星尘资本上半年的销售冠军。我穿着刚入手的Saint Laurent吸烟装，踩着Jimmy Choo的细高跟，在全公司的瞩目下，从CEO陈斯远手中接过了那个象征着荣誉的水晶奖杯。
陈斯远的手，温热而有力，他在递过奖杯时，用指尖不着痕跡地在我手心挠了一下。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嘉奖与引诱的暗示。我微微扬起嘴角，用眼神回应了他。
这个销售总监的职位，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我的死对头，市场部的江澜，这次被我甩得连车尾灯都看不见。
我的人生，就像我脚下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踩在精准计算的节点上。出身三线小城，凭借高考这第一座独木桥杀入一线城市，进入星尘资本，从底层助理做起，五年时间，我用数不清的通宵和胃药，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金光闪闪的晋升之路。
而陈斯远，这位年轻有为、英俊儒雅的CEO，是我这条路上最重要的一块跳板，或者说，是我自以为可以掌控的“终极资源”。
但今天，周三，我的人生剧本被一张A4纸打乱了。
“林小姐，根据您的HCG值和B超结果，可以确诊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一种程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我说，“是宫外孕。孕囊在你的右侧输卵管，已经有破裂风险，必须立刻安排手术。”
宫外孕。
这三个字，像三颗钢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大脑。
我愣愣地看着那张B超单，黑白的影像，像一幅抽象的、充满恶意的水墨画。那个被箭头标注出来的小小阴影，医生说，是一个生命。一个错误的、不该存在的、甚至可能随时杀死我的生命。
多可笑。
我，林未，一个把人生规划到未来十年的女人，一个坚信所有风险都可控的顶级销售。我算计过市场上所有的理财产品，却没算到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一场最凶险的、无法“着床”的投资。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打乱计划的、极致的愤怒。
这个孩子，不，这个“事故”，来得太不是时候了。销售总监的任命马上就要下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请假，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出了这种“状况”。
我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它却重如千斤。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C先生”的对话框，深吸一口气，打下了一行字：
“斯远，我怀孕了。但是，是宫外孕。”
信息发出去后，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等待着他的回应。他是这个“事故”的另一个责任人，他必须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我即将被焦虑吞噬时，诊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是江澜。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装，妆容精致，但此刻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眶红得像两只熟透的桃子。她手里也捏着一张同样的、皱巴巴的A4纸。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向来看我不顺眼的、充满敌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和我如出一辙的、荒谬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们的目光，越过诊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我看见了她手里的B超单。
她也看见了我手里的B超单。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像两尊可笑的雕像，站在这间小小的诊室里，共同面对着一个比所有商业竞争都更残酷、更荒诞的终极笑话。
我和江澜的仇，从她空降到市场部那天起就结下了。
我是野草，从石缝里一寸寸长出来，靠的是自己的生命力。她是温室里的玫瑰，带着名校的光环和优渥的家底，天生就比别人多了几分底气。我们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出身，两种不同的生存哲学，在星尘资本这个名利场里，注定是彼此最碍眼的对手。
我们为了同一个项目，在会议室里拍过桌子；为了同一个客户，在酒局上暗自较劲；为了这个销售总监的职位，我们更是把彼此当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我鄙视她的“公主病”和不接地气，她嘲笑我的“野心勃勃”和“不择手段”。
但此刻，我们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所有的骄傲、敌意和伪装，都被一张B超单剥得干干净净。
“你……”江澜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也是……？”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B超单，像一张扑克牌，面朝上，放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江澜的目光落在我的B超单上，然后，她也机械地、模仿着我的动作，将她的那张纸，放在了我的旁边。
两张诊断书，并排躺在一起，像两份荒唐的判决书。上面的名字不同，但“宫外孕”那三个字，却是一模一样的刺眼。
江预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那些晶莹的、滚烫的液体，从她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冲花了她昂贵的眼线膏，在她精致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狼狈的黑渍。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发出了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因为我知道，她的眼泪，和我强忍在眼眶里没流出来的那些，流着同一种咸。那是被欺骗的咸，是被愚弄的咸，是被当成傻瓜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的咸。
我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是“C先生”的回信。
我几乎是立刻就点开了，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信息很短，却充满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柔：“别怕，宝贝。怎么会这样？你现在在哪里？把位置发给我，我马上过去陪你。别胡思乱想，身体最重要。”
这一刻，我承认，我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冰，融化了一角。看，他还是在乎我的。他没有推卸责任。
我正要回复地址，旁边的江澜，也同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然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哭得更凶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我的心脏。
我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她的微信置顶，备注是“亲爱的”。而那个“亲爱的”发来的信息，和我收到的，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别怕，宝贝。怎么会这样？你现在在哪里？把位置发给我，我马上过去陪你。别胡思-乱想，身体最重要。”
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任何差别。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原来，他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一直在忙。忙着复制、粘贴，安抚他后院里同时起火的、两个愚蠢的女人。
我们不是他的挚爱，我们只是他需要同时处理的两个“危机公关事件”。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与江澜并排蹲在一起。走廊的地面很凉，那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直爬到我的头顶。
我终于明白，我和江澜，争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我们只是同一个男人鱼塘里，两条为了抢夺一点点可怜的鱼饵，而斗得你死我活的、最可悲的傻鱼。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养鱼人，此刻正站在岸上，用同样的姿势，向我们抛洒着同样的、廉价的鱼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