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岩壁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在冰冷的石面上掐出泛白的印子。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像条冰凉的小蛇钻进背脊——这不是梦。
石廊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混杂着某种类似朽木的淡香。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泛起轻微的闷痛，像是被人攥着肺叶往水里按。抬手摸向额头，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借着不知从何处渗进来的微光低头看，掌心竟沾着半干涸的暗红血迹。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颈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扭头时，视线扫过左侧的悬崖，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普通的悬崖。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约有淡紫色的光带在缓缓流动，像是有人把揉碎的星河倒进了墨池。更诡异的是崖壁，那些本该是岩石的地方，此刻竟布满了类似鳞片的纹路，在微光下泛着细密的虹彩。我盯着其中一块“鳞片”看了三秒，那东西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活物的皮肤在呼吸。
“操。”我低声骂了句，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右侧的石壁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开始拼命回想：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出租屋的书桌前，台灯照着摊开的考古报告，上面是上周在邙山古墓群发现的汉代画像石拓片。我记得自己正用放大镜看第三块拓片上的云纹，那纹路扭曲得很奇怪，像是某种重复的符号……然后呢？
然后是剧烈的眩晕，像被人用闷棍敲在后脑勺。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石廊的地面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凿过。我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还是昨晚那件灰色连帽衫，牛仔裤膝盖处磨破的洞还在，只是裤脚沾了不少深褐色的泥块——这绝不是我出租屋楼下的水泥地能沾到的东西。
左手腕上的电子表还在走，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日期栏却在疯狂跳动，从2023年4月17日跳到1987年，又突然变成一串乱码，最后定格在“庚辰年三月廿九”。
“庚辰年……”我喃喃自语，后背的寒意更重了。庚辰年是2000年，可我分明记得自己出生在1998年。更奇怪的是三月廿九，我妈总说我出生那天是三月廿九，她还说那天晚上天上有三个月亮。
这时，左侧悬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远处吹笛子，又像是某种昆虫的振翅声。我猛地转头，只见黑暗深处的紫光带突然剧烈波动起来，那些淡紫色的光带扭曲着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轮廓像是条巨大的蛇，却长着类似蝴蝶的翅膀。
“谁在那儿？”我的声音在石廊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影子没有回应，只是在黑暗中缓缓舒展，翅膀扇动的频率渐渐和我的心跳重合。我盯着它看了半分钟，突然发现那些所谓的“翅膀”，其实是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的，像是被粘在透明薄膜上的萤火虫。
当光点的数量增加到某个临界点时，石廊里的微光突然亮了几分。我趁机看清了右侧石壁的细节——那些看似光滑的岩石表面，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
凑近细看，那些刻痕和我昨晚研究的汉代画像石拓片上的云纹惊人地相似。它们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着，形成重复的图案：一个人站在类似桥的结构上，左手举着火把，右手伸向悬崖。每幅图案的悬崖里，都刻着不同的动物，有长角的蛇，有长翅膀的鱼，还有个长着三张脸的东西，根本分不清是兽还是人。
“这是……”我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其中一幅图案里的火把。刻痕边缘很光滑，不像是新刻的，倒像是被人反复触摸过。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丝。我猛地缩回手，只见刚才触碰的刻痕里渗出金色的液体，顺着纹路缓缓流动，最后在图案下方积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斑。
与此同时，左侧悬崖的“鳞片”突然集体亮起，那些淡紫色光带里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黑暗里钓了上来。它们在空中盘旋片刻，竟顺着石廊的气流朝我飘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腰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块从石壁上凸出来的岩石，形状像只蜷缩的手。刚才没注意到它，难道是突然冒出来的？
“不对……”我眯起眼睛，发现那“岩石”的指节处有圈极细的凹槽。试探着用手指抠了下凹槽，那块石头突然动了！
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岩石缓缓转动起来，露出后面深黑色的洞口。一股更浓郁的朽木香气涌出来，带着点甜腻的尾调，让我想起老家祠堂里供着的陈年檀香。
洞口比我想象的要深，往里看时，视线被浓稠的黑暗吞掉了。我犹豫了三秒，从连帽衫口袋里摸出手机——还好，还在。按亮屏幕的瞬间，石廊里突然响起“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手机电只剩17%，屏幕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我举着手机照向洞口，发现里面是条向下延伸的石阶，台阶两侧的石壁上嵌着些类似陶管的东西，里面似乎塞着什么。
伸手抽出最左边陶管里的东西，发现是卷竹简。竹片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墨迹却异常清晰，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的小篆。我辨认了半天，只认出开头两个字：“慎入”。
“废话。”我把竹简塞回陶管，转身想继续沿着石廊往前走，却发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从悬崖边延伸过来，停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鞋印很小，像是女人穿的绣鞋，鞋尖处绣着的花纹在微光下泛着银光。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脚印还在往下滴水，水珠落在地上，竟发出类似金属落地的脆响。
我猛地回头，石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呼吸声在岩壁间撞来撞去。可当我转回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左侧悬崖的紫光里，多了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穿着宽大的衣袍，长发垂到脚踝，正背对着我站在悬崖边。风吹起她的衣摆，露出纤细的脚踝，上面系着根红色的绳结。
“喂！”我脱口而出，声音在石廊里炸开，“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白衣人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她的手指很长，指甲涂着深红色的蔻丹，在紫光灯带的映照下，像五片浸了血的花瓣。
当她的手举到与肩同高时，石廊尽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塌了。紧接着，我听到了石门转动的声音——就是刚才远远看到的那扇石门，此刻竟在自己打开？
“等等！”我朝白衣人跑了两步，想抓住她问个清楚。可脚刚迈出第三步，整个人突然失重般往下坠。
低头一看，地面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隙，黑色的藤蔓从缝隙里疯狂涌出，像无数条毒蛇缠住我的脚踝。那些藤蔓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倒刺，扎进皮肤时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被蚂蚁军团啃噬。
“放开！”我抬脚去踹，却发现藤蔓越缠越紧，倒刺已经穿透牛仔裤，渗出血珠来。
这时，白衣人终于动了。她缓缓转过身，可我看不清她的脸，有层白雾笼罩在她头顶，像是永远散不去的晨霭。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
我拼命想听清，耳边却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像是有无数只蝉在同时振翅。藤蔓的倒刺开始发热，像插进肉里的烧红铁丝。剧痛中，我看到那些藤蔓接触到血迹的地方，竟泛起了银白色的光。
“石门……”白衣人的声音终于穿透哨声，像碎冰落在玉盘上，“……关不上了……”
话音未落，左侧的悬崖突然掀起巨浪般的黑暗，那些紫色光带瞬间被吞噬。我看到无数只发光的眼睛从黑暗里浮出来，密密麻麻地悬在半空，像倒悬的星海。
藤蔓的束缚突然消失了。我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爬起来时，白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悬崖边残留着一缕白色的衣袂，正被无形的风往黑暗里拖。
石廊尽头的石门还在缓缓打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看到门后有石阶向上延伸。我盯着那道光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刚才听到的“轰隆”声不是石门打开，而是……有什么东西从门后出来了。
因为此刻，石廊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我的。那声音很沉，每一步都像是用铁锤砸在地面上，震得石廊两侧的岩壁簌簌掉灰。更奇怪的是那声音的节奏，两短一长，重复着，像是某种刻意的信号。
我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住刻满图案的石壁，右手摸到块拳头大的石头。手心的冷汗让石头差点脱手，我死死攥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借着微光，我看到地面上的影子在逐渐拉长，那东西的轮廓很奇怪，很高，却瘦得像根竹竿，脑袋的位置是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就在那影子离我还有五米远时，左侧的悬崖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不是淡紫色的光带，而是刺目的白光，像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了一万根镁条。
在那瞬间的光亮里，我看清了脚步声的主人——那根本不是人。
那是个由无数青铜零件组成的“东西”，类似人形，却长着三条腿，每条腿的末端都是尖锐的锥形。它的躯干是个布满齿轮的圆筒，脑袋的位置嵌着块菱形的绿色玉石，玉石上刻着的，正是我昨晚在拓片上看到的那个重复符号。
而它的手里，拖着根生锈的铁链，链锁上挂着块残破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
“守关”。
白光骤然熄灭，石廊重新陷入昏暗。那青铜怪物停在原地，绿色的玉石眼瞳转向我，发出细微的嗡鸣。我甚至能听到它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像是在倒计时。
突然，它猛地抬起三条腿，同时朝我迈出一步。
“操你妈的！”我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吼声，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石头擦着青铜怪物的肩膀飞过，砸在远处的石壁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怪物似乎被激怒了，绿色玉石突然亮起红光，体内的齿轮转动声变得急促起来。
我转身就跑，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铁链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像催命符。跑过刚才白衣人站过的位置时，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重重摔倒在地。
是那根红色的绳结。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此刻正像活蛇般缠着我的脚踝。
青铜怪物的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三米处。我能感觉到那东西投来的视线，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绝望中，我突然想起石壁上的图案。那个举着火把的人，他右手伸向悬崖的动作……
我猛地扭头看向左侧的悬崖，白光又一次亮起。这次我看清楚了，那些布满鳞片的崖壁上，有块“鳞片”比周围的都要大，形状像只摊开的手掌。
就在青铜怪物的阴影笼罩住我的瞬间，我用尽全力，拽着那根红色绳结朝悬崖边扑过去。
手指触到那块“鳞片”的瞬间，石廊里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轻，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上托。低头看时，发现那根红色绳结竟缠在了“鳞片”上，而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图案，此刻正在逐一亮起，金色的液体顺着纹路流动，汇聚成一条发光的河。
青铜怪物的吼声在身后炸开，带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我死死攥着那块“鳞片”，感觉它正在缓缓向内凹陷，像是在打开一扇隐藏的门。
当它凹陷到能容纳我半个身子时，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穿过“鳞片”的瞬间，潮湿的土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类似檀香的香气。我落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触感像是某种干燥的苔藓。
身后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似乎是青铜怪物在撞击“鳞片”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正在缓缓闭合，最后露出的，是青铜怪物那只亮起红光的玉石眼睛。
“呼……呼……”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快要冲破喉咙。
缓了大概半分钟，我才撑起身子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个狭窄的石室，比石廊干燥许多，墙壁上嵌着些发光的矿石，发出柔和的蓝光。
石室中央有个石台，上面放着个黑色的陶罐。我走过去，发现陶罐上盖着块方形的青铜板，板上刻着的，还是那个重复的符号。
就在我伸手想去揭青铜板时，石台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石室开始摇晃，头顶落下细密的灰尘。
我这才注意到，石室的角落里堆着些白骨，看形状像是人的肋骨，只是每根骨头的末端都有个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钻过。
当第一块碎石砸在我脚边时，我终于意识到——刚才的“守关”怪物，不是从石门后出来的。
它本来就在石廊里。而石门打开，意味着真正的“东西”，要来了。
因为此刻，石廊尽头的方向，传来了第二组脚步声。这次的声音很轻，像有人穿着软底鞋在行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哼唱声，调子很古老，像是小时候奶奶哼过的安神曲。
而那哼唱声里，夹杂着牙齿啃噬骨头的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