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租又涨了。房东发来微信的时候，我正蹲在路边啃馒头。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
那条消息还是刺得我眼睛疼。“下个月开始，每月加五百。下季度房租提前十天交。
”冷风卷着沙子灌进脖子。我捏着干硬的馒头，咽不下去。卡里还剩两千三。
离发工资还有十二天。这五百块，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催债短信。
上个月我妈生病住院，我刷爆了信用卡。馒头哽在喉咙里，又冷又硬。
我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起身时，眼前发黑，差点栽倒。扶着冰冷的广告牌站了好一会儿。
加班到十点。走出公司大楼，雨下得正大。我没带伞。公交站还有点远。算了，淋吧。
淋雨不要钱。雨水冰冷，砸在头上、脸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化开，
模糊一片。我缩着脖子，快步往公交站走。鞋子里灌满了水，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坨子上。
抄近路，拐进一条背街小巷。路灯坏了两盏，光线更暗。雨水冲刷着地面，发出哗哗的响。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低头一看，黑乎乎的一团，
横在路中间。“谁啊？挡路……” 我有点火大，踢了一脚。没动静。
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我看清了。是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死了？心猛地一跳。
我蹲下去，手指有点抖，探到他鼻子下面。还有气。很微弱。是个男人。
脸上糊满了泥水和血污，看不清样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料子看着却很好，
像是……古装剧里那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他浑身冰冷。怎么办？报警？叫救护车？
手机掏出来，屏幕全是水，划了好几下才亮。解锁，正要按120。地上的男人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地哼了一声。他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那眼神空洞，茫然，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音。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拨号的动作。把他扔在这儿？雨这么大，
又是这种偏僻小巷，到天亮他说不定真没命了。带回去？我一个单身女人，
租着个巴掌大的隔断间，带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去？雨更大了，砸得人睁不开眼。
他躺在污水里，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算我倒霉。” 我低声骂了一句，咬咬牙，
弯腰去扶他。死沉。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全靠我架着。我身高勉强一米六，他得有一米八多。
拖着他，每一步都像在泥潭里跋涉。雨水糊住眼睛，喘得像拉风箱。平时十分钟的路，
走了快半小时。终于摸到出租屋楼下。老破小的筒子楼，楼道灯时好时坏。今晚是坏的。
一片漆黑。我摸出钥匙，摸索着开门。把他半拖半抱弄进屋，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扔在唯一一张旧地垫上。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门，
大口喘气，肺里火烧火燎。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屋里没开灯，
只有窗外一点路灯的光透进来。地垫上那团黑影一动不动。我爬起来，摸索着开了灯。
惨白的灯光亮起。看清了。他脸上泥血混在一起，但轮廓很深，鼻梁很高。嘴唇干裂苍白。
身上的衣服是深色的，湿透了，看不出本色，但破损的地方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样式确实古怪。脚上一只鞋没了，另一只也快烂了。露出的脚踝很细，皮肤很白，
不像干粗活的。我蹲过去，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高烧。
真是麻烦大了。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翻出家里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
去卫生间用冷水浸湿，拧干。回来敷在他额头上。又翻箱倒柜，找出半瓶过期半年的退烧药，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倒了杯温水，扶起他的头，想给他灌下去。他牙关咬得死紧。“喂！
张嘴！” 我拍他的脸，没反应。烧得完全没意识了。试了几次，水都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一股邪火往上冒。“爱喝不喝！死了拉倒！
” 我把水杯重重放在地上，药片扔回抽屉。坐回冰冷的地板，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混着绝望。房租，债务，工作压力，现在又摊上这么个活祖宗。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开始是无声的，后来忍不住，肩膀一抽一抽。我抱着膝盖，
把头埋进去。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了。抬起头，抹了把脸。不行，不能让他死在我屋里。
我爬起来，重新倒水。这次换了方法。捏开他的下巴，把药片硬塞进去，再灌水。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灌下去半杯水。我又去换了冷毛巾。折腾完，
天都快亮了。我靠在墙角，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感觉没睡多久，
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天已经大亮。雨停了。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
地垫上的男人醒了。他侧着身，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眼睛半睁着，眼神还是茫然的，
带着高烧后的脆弱。看到我，他明显瑟缩了一下，往后蹭，像只受惊的动物。
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醒了？” 我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
“感觉怎么样？”他没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我，
眼神在我和这间狭小、杂乱、堆满杂物的隔断间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里有困惑，有恐惧，
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这是哪儿？”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是何人？”“这是我家。” 我没好气，“你昨晚晕在雨里，我把你拖回来的。
差点没累死我。”他撑着地垫想坐起来，手臂一软，又跌回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的古怪衣服，
又看看四周斑驳的墙壁、掉漆的桌椅、堆着的泡面箱子，眼神里的茫然更重了。
“我……是谁？”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空洞。我愣住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摇头，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似乎在努力回想，但徒劳无功。“头……很痛。
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抬手想碰额头，看到自己脏污的手，又僵住了。失忆？这么狗血？
我盯着他。脸上虽然脏污，但洗干净了应该不难看。身材……昨晚拖他回来时感觉骨架匀称。
就是这身打扮太扎眼。“你叫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不死心。他茫然地摇头。完了。
真摊上大麻烦了。一个失忆的、穿得像古装剧群演的男人。“算了。” 我认命地爬起来，
“你先待着吧。我得去上班了。再迟到，这个月全勤奖就没了。
” 那五百块房租还指望这个呢。我匆匆洗漱，换了身半干的衣服。出门前，
丢给他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饿了就吃。别乱动，也别出去。” 我指着门，
“外面……很复杂。你这个样子，出去会被抓走。” 我没吓他，他这样子，
被人当神经病报警是分分钟的事。他抱着饼干和水，靠在墙角，点了点头。眼神依旧茫然，
带着一种脆弱的不安。一整天上班都心神不宁。脑子里全是那个麻烦：失忆，高烧，
来历不明。万一死在我屋里怎么办？万一他是什么逃犯？万一他恢复记忆讹上我？快下班时，
接到房东电话，语气很冲，催我赶紧交下季度房租，不然就搬走。挂了电话，
我盯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卡里的数字在脑海里跳动，像催命符。浑浑噩噩下班。
走到楼下，看到小超市门口堆着打折处理的临期方便面。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两大袋。
便宜。推开出租屋的门。屋里很安静。他还蜷缩在地垫上那个角落，
姿势跟我早上走时差不多。那包饼干拆开了，吃了几块。水喝了大半瓶。听到开门声，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惊惶，看清是我，才稍稍放松一点。“你……回来了。
” 声音还是很哑。“嗯。” 我把方便面袋子扔在桌上，发出声响。他身体又绷紧了一下。
我瞥了他一眼。脸色比早上好了一点点，但还是苍白。嘴唇干裂。“烧退了点没？
” 我走过去，伸手想探他额头。他下意识地往后躲，眼神警惕。我的手停在半空。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我有点不耐烦，强行把手按在他额头上。还是烫，
但比昨晚那种灼人的热度降了些。退烧药可能有点用。他僵着没动，
任我的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眼神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饿吗？
” 我收回手。他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桌上那袋方便面。“等着。” 我去烧水。
屋里只有一个小电锅。水开了，我拆开两包红烧牛肉面扔进去。
廉价的、浓烈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我拿了个碗，盛了满满一碗面，又倒了点汤，递给他。
他看着我手里的碗，又看看我，没动。“拿着啊！” 我塞到他手里，“烫，小心点。
”他捧着那个印着俗气大红花的旧瓷碗，手指修长，关节分明。
他低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条，眼神复杂。迟疑了很久，
才拿起我放在旁边的简易塑料叉子，极其笨拙地，挑起几根面条，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动作很生疏，像第一次用这种餐具。他吃得很慢，咀嚼得很仔细。一碗面吃了很久。
“还要吗？” 我看锅底还有点汤。他摇摇头。把空碗放在地上，轻声说：“多谢。
”“我叫贺兰。” 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贺卡的贺，兰花的兰。
你……总得有个称呼吧？” 总不能一直“喂喂喂”。他沉默着，似乎在努力想，
但最终还是摇头。“算了。” 我看着他一身破烂泥污，“你先去把自己洗干净。
卫生间在那边。” 我指了个方向，“热水器会用吧？左边是热水，右边冷水。
沐浴露洗发水架子上有。”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低头看看自己，
脸上露出明显的窘迫。“衣服……没有。” 他声音很低。我这才想起来。
他那身衣服又脏又破，还湿过，根本没法再穿。我翻箱倒柜。
找出一条我爸来看我时落下的旧运动裤，很大，他应该能穿。
又翻出一件我大学时买的、过于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给。凑合穿。
” 我把衣服裤子塞给他，“你那身破烂扔垃圾桶吧。”他抱着衣服，迟疑地走向卫生间。
脚步虚浮。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过了很久很久，水声才停。卫生间的门开了条缝。
“贺……” 他顿了一下，“贺兰姑娘。”“叫我贺兰就行。” 我走过去。
门缝里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拿着他那团破烂不堪的“古装”。“这个……可否暂存？
或许……日后有用。”还日后有用？我无语。接过来，一股馊味混合着廉价沐浴露的香气。
随手扔在门后角落。“行了，出来吧。”门慢慢打开。他走了出来。我愣住了。水汽氤氲中，
他穿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宽大卫衣和松松垮垮的运动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还在滴水。
脸上、脖子上的泥污血渍洗掉了，露出原本的肤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有些病态的苍白。
但五官清晰得惊人。眉骨很高，鼻梁挺拔得像雕刻出来的。下颌线清晰流畅。嘴唇薄薄的，
没什么血色。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大概是刚洗完澡，眼睫湿漉漉的，
瞳仁是很深的墨色，此刻带着点局促不安，像受惊的鹿。他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
明明穿着廉价的现代衣服，身形挺拔，肩背很直，站在狭小杂乱的出租屋里，
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被随意丢进了废品回收站。“看什么？
” 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微微侧过脸，耳根似乎有点红。“咳。” 我回过神，
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没什么。洗干净了……看着顺眼点。
” 我指了指墙角一个旧塑料凳子，“坐那儿吧。”他依言坐下，背依旧挺得笔直，
双手放在膝盖上。洗去泥污，那份骨子里的贵气或者说“不合时宜”更明显了。
“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拖过唯一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隔着一米远。他摇头，
眼神黯淡下去。“头痛。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很高的墙，很大的屋子，
很多人……跪着。”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碎片，“还有……水，很冷。
很多水。”水？昨晚的雨？还是别的？“算了，想不起就别硬想。” 我打断他，
“医生说你脑子可能撞伤了，休息几天再看看。” 我没钱带他看医生，只能瞎掰。
他沉默地点点头。“你暂时住这儿。
” 我环顾这不到十平米、堆满杂物、只有一张单人床的隔断间，“地方小，你睡地垫。
我睡床。” 我指着那张吱嘎作响的旧单人床。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低声说：“好。有劳。”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地垫上的人呼吸很轻，
几乎听不见。黑暗里，我能感觉到他也没睡着。“喂。” 我忍不住开口。“嗯？
” 他立刻回应。“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演员？演古装剧那种？
” 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那边沉默了很久。“不记得。” 声音很低沉，
“但感觉……不是。”“那你感觉你是什么？”“……” 又是长久的沉默。“不知道。
只是……不喜欢被很多人围着跪拜的感觉。很……烦。” 他说得很慢，带着不确定。
我无语。这什么中二病幻想？“睡吧。”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带。
屋子里弥漫着方便面和廉价洗涤剂混合的味道。
一个失忆的、穿着我爸旧衣服的“古装剧演员”，睡在我屋里的地垫上。而我的房租，
还有五天到期。生活真他妈魔幻。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像打仗。白天我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