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304路末班车:轮回二十站1第一站:站台的锈味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裹着初秋的凉意斜斜地织着,等我冲出写字楼时,
已经变成了瓢泼之势。裤脚瞬间湿透,黏在脚踝上像条冰冷的蛇,
手机屏幕在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地图APP上"304路"的站点标红得刺眼。
这是我第三次错过末班车。主管临时加的会议拖到七点半,地铁早已停运,
打车软件前排着97个人的长队。站在公交站台的铁皮棚下,
雨水砸在棚顶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在扎,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忽然闻到股奇怪的味道——铁锈混着水草的腥气,像是从江底翻涌上来的。
站台背后的站牌被雨水泡得发胀,"304路"三个字的边缘翘起,露出底下泛黄的纸。
我用手指拨开湿软的铁皮,那半张纸终于露出全貌:"三年前今日,304路公交车坠江,
17人无一生还,含一名临盆孕妇。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墨迹被水泡得晕开,
"孕妇"两个字像团模糊的血渍。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囡囡,
今晚回家住吗?我炖了排骨汤。"屏幕映出我苍白的脸,
眼角的泪痣在三年前的照片里还很明显,现在却淡得几乎看不见。我指尖悬在输入框上,
最终只回了个"嗯"。雨幕深处突然亮起两束光,刺破黑暗的瞬间,那股腥气变得浓烈起来。
304路公交车像条幽灵船般驶来,车身在雨里泛着青灰色的光,轮胎碾过水洼的声音里,
混着骨头摩擦的"咯吱"声。车门"嘶"地打开时,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台阶上的积水里沉着半枚断牙,牙冠上的龋齿洞正对着我,像只缩小的眼睛。
投币箱的玻璃蒙着层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积的硬币,却在灯光下泛着骨头的哑光。
"投币。"司机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抬头望去,
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领口有圈深色污渍,形状像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月牙痕。
硬币从指间滑落的瞬间,我听见箱底传来"咔哒"声,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攥紧了拳头。
2 第二站:椅缝里的头发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后排的荧光灯忽明忽暗,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选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时椅面突然陷下去一块,
像有人在底下狠狠拽了把——指尖摸到冰凉的触感,低头看去,椅缝里露出几缕黑发。
那头发长及腰际,发尾微微卷曲,和我三年前剪下来丢掉的那束一模一样。那年我刚失恋,
把留了五年的长发剪成齐肩,理发师用红绳捆成束递给我时,阳光透过理发店的玻璃窗,
在发丝上镀了层金边。"姑娘,麻烦递张纸。"后排传来女人的声音,裹着水汽,
黏糊糊的像贴在皮肤上。我转过头,看见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坐在最后排,
裙摆沾着褐色的泥点,肚子高高隆起,正用手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头发盘在脑后,
鬓角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座位旁的垃圾桶里堆着揉成团的纸巾,
我抽了张递过去,指尖快要碰到她手指时,突然看见她的裙子下摆渗出血来。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座位边缘往下滴,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所过之处的木纹都变成了深褐色,像被浸透的血痂。"谢谢。"她接过纸巾的瞬间,
我看见她的手腕上缠着圈发黑的脐带,打了个死结。胃里突然一阵翻涌,我猛地转回头,
车窗上的雨痕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三年前的今天,我也在这趟车上,也坐在这个位置。
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我刚加完班,挤在满是人的车厢里。这个穿碎花裙的孕妇上车时,
所有人都假装没看见,我却在她伸手想扶椅背时,故意往旁边挪了挪。她摔倒的瞬间,
我听见骨头撞击台阶的声音,混着人群的惊呼和司机的咒骂。"肚子好疼啊。
"她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带着哭腔,"能不能...能不能叫辆救护车?
"我盯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皱着眉说:"真晦气。
"椅面又往下陷了陷,那几缕黑发从缝里钻出来,缠上我的指尖。它们带着江水的凉意,
像无数条细小的蛇,顺着手臂往上爬。前排的老头突然咳嗽起来,他穿着灰色中山装,
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每咳一声,喉咙里就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扯。
3 第三站:孕妇的伤口车过临江路时,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孕妇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正掀开裙摆——胃里的酸水瞬间涌到喉咙口,那根本不是肚子,
是个被生生剖开的伤口,里面塞着团模糊的血肉,脐带缠在她的手腕上,像条发黑的蛇。
"他快出来了。"她的脸白得像宣纸,眼睛却红得吓人,血丝在眼白里蔓延,
像蛛网般缠住瞳孔。"三年前也是这样,雨下得这么大,我疼得在过道里打滚,你们都看着,
没一个人肯帮忙。"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你当时就坐在这个位置,
还说我晦气。"我猛地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腕被黏住了。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面前,
掌心渗出透明的黏液,像青蛙的皮肤般冰凉滑腻。那些黏液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
所过之处的皮肤都泛起青紫色的斑,像被水泡久了的尸体。"放开我!"我用力抽手,
座椅却突然向上弹起,把我死死按在椅背上。椅缝里的黑发全钻了出来,
缠住我的脚踝往椅底拖,我看见底下藏着团乱发,中间裹着块碎镜片,
反射着幽绿的光——那是我当年摔碎的化妆镜。"别挣扎了。"前排的老头转过头,
他的喉咙上有道横向的伤口,说话时能看见里面蠕动的气管,"当年那个跳车的小伙子,
腿都被我们拽断了。"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车门边,那里的地板有块深色的污渍,
形状像条断腿,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我想起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事故发生时,
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要跳车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车窗,却被后面的人死死拽住脚踝。
车轮冲出护栏的瞬间,我看见他的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白衬衫被江水染成深褐色,
像朵盛开的血花。"他就坐在你旁边。"老头的气管随着说话的动作起伏,
"抓着你的胳膊求你拉一把,你把他甩开了。"玻璃上的雨痕突然变得清晰,
映出三年前的画面:男生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留下几道红痕;我尖叫着推开他,
骂他"疯子";他坠落的瞬间,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里映出江面翻涌的浊浪。
孕妇的手突然抚上我的脸颊,指尖的凉意刺得我打了个寒颤。她的伤口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细碎而尖利,像指甲刮过铁皮。"你听,他在叫你呢。"她笑着说,嘴角咧到耳根,
露出两排沾着血的牙齿,"当年你抢了我的座位时,他就在踢我肚子。
"4 第四站:跨江大桥车突然在跨江大桥中央停下,引擎熄灭的瞬间,车厢里陷入死寂,
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和江水拍打桥栏的"砰砰"声。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像有人在用头撞着栏杆,闷重的撞击里,混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司机缓缓转过身,
他的左脸有块皮肤是松垮垮的,边缘卷翘着,像是从别人脸上揭下来贴上去的。
那块皮肤的颜色比右脸深得多,上面的皱纹也更密集,眼角的痣却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
"到地方了。"他抬手指向车顶,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看见十五具尸体像标本般挂在横杆上,脚踝被黑色的绳捆着,头朝下垂着,
长发在气流里轻轻摆动。每具尸体的后颈都有个整齐的圆洞,
洞里插着不同的东西——钢笔、剪刀、甚至还有半截手机充电线。
穿西装的男人后颈插着支金属钢笔,笔帽上还刻着他的名字缩写。我认得他,
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当年总爱开着辆黑色奔驰在办公室炫耀。事故那天,他穿着这身西装,
把个老太太从车门边推开,自己抢了逃生的机会,却被翻涌的江水卷走。
穿校服的女生后颈插着把粉色剪刀,刀刃上还沾着几缕头发。她是隔壁班的同学,
总爱在自习课上传纸条,书包里常年放着把剪刀,说是用来剪刘海。
那天她偷了孕妇的急救包,躲在车厢角落翻看时,被突然倾斜的车身甩到了江里。
我的目光在尸体间逡巡,心脏突然像被攥紧了——最左边那具尸体穿着米色风衣,
后颈插着片碎玻璃,正是我三年前从车窗扔出去的那片。她的头发花白,在江风里飘散,
露出的侧脸轮廓,和我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妈!"我失声尖叫,
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撞在车窗上又弹回来,变成无数个细碎的"妈"。她缓缓转过头,
玻璃片从洞里滑出来,带出几缕肉丝,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往外淌着浑浊的液体。"你把我推下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妈?
"她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嘟"声。
我猛地想起那天的情景:车身冲出护栏的瞬间,母亲抓住了我的脚踝,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却以为是后面的人在拽我,
用尽全力踹开了她的手;她坠江前的最后一眼,瞳孔里映着我惊恐的脸。
5 第五站:江水里的头发江水不知何时漫进了车厢,冰凉的液体顺着门缝往里涌,
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我感到脚踝传来刺骨的寒意,低头看去,
无数根头发从水里浮起来,缠住我的脚踝往水下拖。那些头发长短不一,粗细各异,
在浑浊的江水里轻轻摆动,像水草般柔韧。孕妇的"孩子"彻底从伤口里爬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婴儿,是团长满眼睛的肉球,
每个眼球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穿西装的男人推搡老人的背影,
穿校服的女生偷急救包的侧脸,还有我——抢了孕妇的座位,看着她被人群踩踏,
看着母亲抓住我的脚踝时,狠狠踹开了她的手。"他记得所有人。"孕妇把肉球抱在怀里,
像抱着个珍贵的宝贝,"当年他在我肚子里,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手腕上的脐带突然绷紧,缠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你说他该先吃谁的眼睛?
"肉球上的眼睛齐刷刷转向我,瞳孔里的画面开始重叠:母亲的身体在江水里沉浮,
白衬衫被浪花掀起,露出后颈的伤口;穿西装的男人抓住桥栏的手突然滑落,
钢笔从口袋里掉出来,在水面上泛着银光;穿校服的女生的书包浮在江面,
粉色剪刀从拉链缝隙里露出来,随着波浪上下起伏。"还差两个。
"孕妇的指甲突然变得尖利,抵在我的后颈上,"你和那个抢座的女人。
"我这才注意到前排还有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始终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她的头发染成栗色,发尾烫成波浪卷,和我同部门的李姐一模一样。当年就是她,
在孕妇上车时突然抢了最后一个座位,还说"怀个孕就了不起啊"。李姐突然发出尖叫,
我看见她的后颈正在流血,支口红从皮肤里钻出来,膏体混着血珠往下滴。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被塞进了棉花,眼睛瞪得滚圆,
瞳孔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那支口红是她当年用来补妆的,还蹭在了孕妇的碎花裙上。
"她选了口红。"司机举着把生锈的螺丝刀走过来,上面挂着块带血的头皮,
"你们都得选自己当年害死别人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
左脸上的皮肤突然滑落了一角,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肉组织,"你也一样。
"6 第六站:后颈的玻璃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片碎玻璃。边缘锋利,
带着江水的凉意,和母亲后颈插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我摔碎了化妆镜,烦躁地把碎片从车窗扔出去,
其中一片就落在孕妇脚边;她弯腰去捡的瞬间,公交车突然急刹车,她重重摔在过道上,
羊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选吧。"老头把我的头往后面按,他喉咙里的气管随着呼吸起伏,
"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我们帮你?"江水已经漫到胸口,冰凉的液体里浮着无数细小的气泡,
破裂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我感到后颈传来刺痛,孕妇的指甲已经刺破皮肤,
血珠顺着脊椎往下淌,在湿透的衬衫上晕开。肉球的眼睛里映出我母亲坠江的画面,
她的风衣在江水里展开,像只折断翅膀的白色蝴蝶。
"我对不起你..."我对着母亲的尸体喃喃自语,声音被江水淹没。她的头轻轻晃动,
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后颈的伤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我看见玻璃片正往皮肤里钻,
边缘割开的血肉里,露出白色的颈椎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现在凑齐十七个了。
"孕妇的声音混在无数人的惨叫声里,带着满足的笑意,"三年了,终于凑齐了。
"车顶的尸体开始旋转,像挂在旋转木马上的玩偶,后颈的洞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滴在我脸上,带着铁锈的腥气。江水漫到下巴时,我看见车窗外站着个女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车。她穿着灰色的职业装,手里攥着湿透的文件袋,
眼角有颗明显的泪痣——那是三年前的我。她的目光和我对上的瞬间,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转身就要跑。可车门已经"嘶"地打开,台阶上的断牙在雨里泛着光,像在对她发出邀请。
7 第七站:轮回后颈的玻璃片慢慢扎根,像长出了一截冰冷的骨头。我感到意识正在模糊,
江水涌进喉咙的瞬间,听见了报站声,带着水的回音,在车厢里久久回荡:"下一站,
终点站——轮回。"车窗外的雨还在下,和三年前的那场雨一模一样。
穿职业装的女人最终还是上了车,投币时的"咔哒"声里,我听见了自己当年的尖叫。
她选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时椅面陷下去一块,椅缝里露出几缕黑发,
和她现在的长发一模一样。后排穿碎花裙的孕妇又在叫人递纸,声音裹着水汽,
黏糊糊的像贴在皮肤上。我看见新上来的女人转过头,看见孕妇裙摆下渗出的血,
看见她掀开裙摆露出的伤口——和我当年一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老头又在说跳车小伙子的事,喉咙里的气管随着说话起伏。司机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