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昌把最后一箱胰岛素冷链箱装上货车时，额头上的汗珠正顺着安全帽系带往下淌。
下午三点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连空气都带着股塑料被烤化的味道。
货车顶的制冷机嗡嗡作响，他伸手摸了摸箱体，
确认冷凝管还结着霜才松了口气 —— 这批货是发往郊区医院的急救药品，耽误不得。
“姚主管，吴总让你回办公室一趟。” 调度员小张骑着电动车从门卫室过来，
车筐里的冰镇矿泉水凝结着水珠，“刚才看见柳经理进了老总办公室，手里捏着个红本本，
脸色跟淬了冰似的。”姚昌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水顺着下巴流进沾满油污的工装里，
在腰侧晕开深色的印记。“知道了。” 他把空瓶塞进裤兜，
望着货车尾灯消失在路口 —— 这是今天发出的第三车货，比上周同期多了近三成。
入夏以来急诊量激增，药品物流的担子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仓库里的吊机还在轰隆隆运转，
分拣线上的员工正忙着扫描快件。作为通达物流的运营主管，姚昌手下管着三十多号人，
从货物入库时的温湿度记录，到配送路线的实时规划，大小事都得他亲力亲为。
可每个月打到工资卡上的数字，始终停留在六千块 —— 这个数已经维持了五年，
连仓库门口的煎饼摊都从五块涨到八块了。推开老总办公室的门，
吴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指间夹着支中华烟。
人事经理柳如烟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藕粉色连衣裙的裙摆扫过地毯，手里捏着份文件，
涂着蔻丹红的指甲在纸页上划来划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姚昌来了？坐。
” 吴银朝他抬了抬下巴，烟雾在他油光锃亮的头顶盘旋。
这位老板最擅长的就是在酒桌上拍着胸脯接单子，
转头就把 “三天送达西藏偏远牧区” 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全扔给姚昌处理。姚昌没坐，
站在办公桌旁：“吴总找我有事？仓库那边刚到一批疫苗，正等着入库核验……”“急什么。
” 柳如烟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姚主管最近辛苦啦，
听说上周又是七天连轴转？小张说你在仓库地板上都睡着了？”姚昌皱了皱眉。
柳如烟上个月刚从总公司调过来，每天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办公室晃悠，
连冷链物流和普通货运的区别都分不清，却总爱对着仓库的监控指手画脚，
说员工 “干活太慢影响公司形象”。“旺季到了，忙点正常。”“是挺正常的。
” 吴银掐灭烟头，从柳如烟手里拿过文件扔过来，纸张划过桌面发出刺啦声，
“这是市一院的投诉函，说上周发的那批心脏支架少了三箱，还延误了两天。你怎么搞的？
”姚昌拿起文件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这批货我亲自盯着发的，
出库单和监控录像都能证明是完整发出。至于延误，是京藏高速突发塌方导致的，
当时已经跟客户沟通过，还提供了交警的封路证明……”“沟通？沟通就能让病人等着手术？
” 吴银猛地拍桌子，肥硕的脸颊抖了抖，“客户说要索赔五十万！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吴总，这不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 柳如烟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你是运营主管，出了问题当然算你的！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脑子不清楚，得好好休息休息。”姚昌突然明白了。
上周这批货是吴银的小舅子托发的，对方为了省运费，没办齐医疗器械运输的特殊许可，
导致在高速口被扣了两天。当时吴银拍着胸脯说他来搞定，让姚昌不用管，现在出了事，
却要把锅扣在他头上。“我不接受。” 姚昌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要罚要扣我都认，
但这黑锅我不背。”“哟，翅膀硬了？” 吴银冷笑一声，从抽屉里甩出另一份文件，
“姚昌，你别忘了自己拿多少钱干多少事。六千块的工资，让你管这么大个仓库，
是给你脸了！看看这个，这是你上个月的考勤记录，迟到三次，早退两次，
还好意思说自己尽心尽力？”姚昌看着那份伪造的考勤表，只觉得一阵反胃。
那三次 “迟到”，是因为母亲突发心梗送急诊；两次 “早退”，
是去学校给发烧的儿子开家长会。他当时都跟吴银报备过，对方拍着胸脯说 “家事重要，
放心去”，现在却成了攻击他的武器。“吴总，话不能这么说。” 姚昌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拿的是六千块，但干的是三个人的活。仓库的温湿度监控系统是我找人改造的，
比原来省了三成电费；配送路线是我用物流算法优化的，
每月节省油费近两万；就连你接的那些没有资质的黑活，
哪次不是我熬夜想办法合规处理……”“够了！” 吴银不耐烦地打断他，“少跟我扯这些！
现在客户要索赔，公司损失惨重，你这个主管难辞其咎。” 他朝柳如烟使了个眼色。
柳如烟立刻从坤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姚昌面前：“这是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
你主动辞职，公司可以多发你一个月工资，算下来有六千块呢。不然的话，
就以‘严重失职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为由开除你，到时候你的离职证明上写着这个，
看哪个公司还敢要你。”姚昌看着协议书上 “自愿离职” 四个字，墨水里仿佛掺着苍蝇。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吴银和柳如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那眼神里的算计和得意，
像两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上个月公司评优，
吴银把 “最佳管理者” 的奖状给了柳如烟，奖金却是从姚昌团队的绩效里扣的，
当时他就该明白，这里早就没他的位置了。“好。” 姚昌拿起笔，
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瞬间，他想起五年前刚入职时，
自己在仓库的墙上贴过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 “努力工作，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走出通达物流大门时，夕阳正把仓库的影子拉得很长。姚昌回头望了一眼，
那些他亲手调试的分拣设备还在运转，那些他熬夜画出来的流程图还贴在调度室墙上，
还有仓库角落里那棵他去年植树节栽下的桂花树，枝头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花苞。
保安老李朝他挥了挥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进了门卫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妻子发来的信息：“老公，晚上妈要来吃饭，记得买条鱼。她今天状态好多了，
说想喝你炖的鱼汤。”姚昌深吸一口气，把那份离职协议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他不能让家里人担心。路过菜市场时，他站在水产摊前犹豫了半天，
最终买了条鲈鱼 —— 桂鱼要贵十五块，他现在得省着点花。接下来的一个月，
姚昌开始找工作。他投了几十份简历，面试了十几家公司，可结果都不理想。
要么是对方觉得他年纪大其实才三十五，要么就是听说他从通达离职的原因后，
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姚先生，您在通达物流做了五年主管，为什么突然离职呢？
” 一家物流公司的面试官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姚昌攥紧了手，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个人职业规划原因。”“是吗？” 面试官笑了笑，
屏幕反射的光映在他脸上，“可是我听说，通达最近丢了个大客户，还赔了不少钱，
好像就是因为运营出了问题。他们的运营主管，好像也姓姚？”姚昌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
这肯定是吴银和柳如烟在背后搞鬼。上周他去面试另一家公司时，HR 无意中说漏嘴，
说收到匿名邮件举报他 “监守自盗，倒卖公司货物”。那些他亲手建立的物流追踪系统，
现在成了别人攻击他的工具。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妻子虽然没说什么，
但姚昌发现她晚上偷偷在网上找兼职，连最喜欢的瑜伽课都停了；母亲总说头晕，
却不肯去医院检查，说 “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儿子的钢琴老师打来电话，
说续费期快到了，姚昌看着缴费通知单上的数字，第一次觉得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