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是对父母的孝顺

女娃娃，不做家务，以后那个婆家敢要你！你不学着做家务，以后嫁不出去！

你脾气这么倔，以后要被老公打死！在学校不要惹事！

我咀嚼着父母灌给我的温良恭俭让，越来越苦涩——这些美好的字眼，

尽头似乎总连着三个血红大字：为婆家。十岁的夏天，

我在玉米地掰棒子时发现双腿间涌出鲜血。母亲一巴掌扇过来：嚎什么丧！

这点血都经不住，以后怎么生孩子？她扔给我一包草纸，像处理牲口失禁。

从此我成了学校里的血牛——经血常染红椅子，男生画漫画嘲笑我：血牛专用。

父亲骂我是脏货，母亲却教我不要惹事。我忍了十三年，拼命干活只为证明自己配活着。

直到十八岁，父亲拿着我的卖身钱给哥哥买自行车。那天我砸碎父亲酒瓶，

他捂着眼睛的样子像被剥了鳞的鱼。打我能让你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吗？01山村的傍晚，

风里裹着猪粪和烧秸秆的呛味。我卸下装满猪草的竹篓，肩膀早被篾条勒出两道深红的沟壑。

路过娘娘们洗衣的石板滩子，总能听见这样的夸奖：你家月月可真能干！

以后谁家讨了她，那是有福气哟！我妈脸上挤出自豪的笑，

嘴里却吐着冰碴子：您可抬举她了，懒骨头一个！我埋着头继续走。这话比篓子沉十倍。

十三岁的少女心事，在村里是件廉耻的物件，得藏好。那年我刚上初一，住校。

没人教我生理期要避凉水，更别提卫生巾。学校只有刺骨的井水，洗头洗脚都用它。很快，

我的身体报复来了——月经动辄持续半个月，甚至二十天。失血让我的脸常年透着青灰，

像霉变的馒头。教室是刑场。老旧的木椅缝隙里，总有深褐色的血污钻进去。

后排男生们嘻嘻笑着传阅一张纸：快看！血牛又画地图了！

纸上画着双腿大张的卡通女孩，血像瀑布般涌下，凳子上标注着血牛专用。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扎在我脊梁上。历史老师是个干瘪老头，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

课堂正讲到鸦片战争，后排的哄笑和铅笔划拉声搅动空气。他清清嗓子，

继续对着课本摇头晃脑。那些丧权辱国的耻辱，跟他身后真实的战争相比，

仿佛隔了一百年。生理期的羞耻叠加着原生家庭的压榨——她们从小被训诫的温顺，

不过是另一个驯服的枷锁。02那天，历史课刚上到一半，一股熟悉的温热感蔓延下来。

同桌李香扯了扯我袖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苏月……裤子……话音未落，

周围已经炸开。血牛又漏了！好恶心！她是不是得脏病了？离远点！

我死死攥住卷了边的历史课本，指甲抠进铅印的林则徐画像里。汗水沿着鬓角流进眼睛，

酸涩刺疼，倒省了我哭的力气。我迅速解下校服外套，胡乱系在腰间，

妄图掩盖那片迅速扩张的深色。布料很快变得又冷又黏，紧贴着皮肉。凳子上早已浸透，

每一次挪动都像在撕扯结痂的伤口。下课铃是唯一的救赎。等教室里最后一个人离开，

我才慢慢起身。某些人能不能注意卫生啊？臭死了！王丽娜捏着鼻子转过身来，

马尾辫甩出一道刻薄的弧线。她是班上的公主，父亲在乡政府开车。

她的小跟班张婷立刻帮腔：就是！不知道的以为杀猪了呢！说着，砰

地把课本砸在我桌上。我像木头人一样坐着。脑海里只有母亲无数次的叮嘱：不要惹事！

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的沉默成了火上浇油。王丽娜突然伸手，

猛地揪住我一绺头发用力往后拽：喂，跟你说话呢死血牛！头皮一阵剧痛，

我本能地后缩，只听刺啦——一声响！垫在我凳子上吸血的数学作业本，

被她们狠狠撕成两半！沾着暗红血迹的纸页，像被缴获的战利品，

在王丽娜手里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快看啊！血牛的卫生作业本！她尖笑着满教室跑。

哄笑声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膜，嗡嗡作响。03那天下午的物理课是唯一的喘息。

陈墨老师走进来时，我正死死按住腿上那本破旧的《物理基础》，

想把凳子上暗沉的印迹压回去。她是县里少见的女物理老师，三十出头，

穿一件洗得雪白但领口微毛的衬衫。有一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

看见她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清华大学的校门前，她笑得像朵向日葵。

那笑容离我的世界太远，看得人心头发烫。今天我们讲电流回路。

她的声音像山涧里冲过石头的溪水，电流只有从正极流向负极，灯泡才能亮起来。

要是接反了线呢？灯泡不亮是小，搞不好会烧毁整个电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

像探照灯一样打在王丽娜脸上：同学之间也一样。正向的连接是温暖的光亮，恶意的连接，

只会导致短路——黑暗、破坏，对谁都没好处。那束光照到我了。她没骂我脏，

没嫌我麻烦，而是递过来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放学后等我。

我的心直坠下去——终究是惹上事了吗？轮到老师收拾我了？可当她走过我身边时，

带着淡淡的皂粉和某种草本药膏的味道。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一秒——那不是厌恶，

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是我从没在大人眼里见过的东西，

像寒冬深夜荒原里瞥见一星火光，叫做——看见。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我和她。

她反手轻巧地带上门，没一句多余的责问，

只是从磨损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纸袋：拿着，里面是卫生巾，还有这个册子，

讲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她把一本薄薄的《青少年生理健康常识》按在我手里。

见我木头似地杵着，她又补了一句：我初中时也有过，跟你一样时间长，

后来在卫生院开了点药调好了。声音很平静，就像讨论物理题。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我憋了三个月、十三年、甚至一生的酸楚，轰然决堤！砸在手背上的泪，

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当一个被踩进泥泞里的人第一次被当作人扶起时，

她全身骨架都在嗡鸣——原来我不是牲畜！04那包卫生巾和册子，

成了我不敢带回家的赃物。我像揣着一颗会炸开的心脏迈进院门时，

妈妈正在井边搓洗全家沾着泥巴的衣裤，手冻得通红。回来了？她头也不抬，

又花钱买啥了？老师……给的……卫生巾。呵，现在金贵了？

我当年用裹脚布也没烂掉吧？她冷笑一声，湿漉漉的手突然伸过来，

粗暴地撩起我裤管查看——那里淡淡的黄褐色印记像一幅画。说了多少次了！

洗不干净就少穿浅色！洗衣粉不要钱呐？她烦躁地一甩手，溅了我一脸井水。

我爸闻声从堂屋钻出来，手里捏着那根熟悉的电线——那是剥掉胶皮的电饭锅线，

抽人特别顺手的凶器：听说你又在学校丢人现眼了？语气像在给猪圈里的牲口定罪名。

电线带着风声落在我腿上时，我破天荒地没躲。火辣辣的刺痛里，

陈老师那句这是身体问题，不是你的错反复回响。如果错不是我，那错的是谁？夜里，

我蹲在月光下的院子里，对着刺骨的井水搓洗全家的衣服。手指冻得像胡萝卜，

掌心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一阵阵难言的抽痛从小腹传来。堂屋里传来电视剧聒噪的声音。

我妈看得入神，一句恶毒的台词清晰刺耳：做媳妇的，伺候公婆是天经地义！

不然要你有什么用？晾完最后一件衣服，我躲进柴房，

就着月光翻开那本《青少年生理健康常识》。微弱的视野里，

一行字像烙铁烫在我心上：青春期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表现为经期过长或经量过多，

由内分泌紊乱引发，需遵医嘱治疗。我颤抖着拿出作业本，在背面写下这行字。

铅笔尖划破了纸张。最终又狠命地涂掉。去乡卫生院？开药？治疗？钱从哪里来？

父亲只会把那根电线挥得更狠。半夜，我被一阵刀绞般的腹痛惊醒。摸黑去茅坑，

听见父母屋里传出压低但凶狠的争吵：……这个赔钱货！三天两头吃药看病要钱……

……有那闲钱不如给她哥添件新褂子…………早点给她寻摸个人家，换点彩礼是正理！

我蜷缩在冰冷的茅坑木板蹲坑上，听着血滴落积污的声音。

月光从高处的破瓦洞里漏下来一束，正好打在一只僵死的黑色大飞蛾翅膀上。那翅膀的纹理，

在惨白的光下，竟泛出细腻的珠光。像极了那天在照片里，

陈老师清华校门前胸徽上的金属光泽。05星期天收假的清晨，

我第一个溜进空无一人的教室。从讲台下面找到半块粗糙的砂纸，一下一下，

用力摩擦着凳子表面那个可耻的血牛专用。木屑呛进喉咙，迷了眼睛。在揉眼的间隙里，

我任由几滴滚烫的东西掉在磨花的木板上。等到明亮的阳光终于穿过蒙尘的玻璃窗，

照进教室时，凳面上的涂鸦消失了，只留下一块淡黄色的、不规则的磨痕。

像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但至少，不再戴着枷锁示人。陈墨老师抱着教具推门进来时，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轻轻动了动，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天她讲课的声音格外洪亮，像是要用物理定律盖过这世间一切不堪的低语。课间，

我像做贼一样把手伸进课桌抽屉——指尖触到了一个小小的药盒，和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

药盒上是炔诺酮三个字。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周四下午，

校医室有县医院来的妇科义诊免费。心口猛地一抽！我飞快地把纸条塞进嘴里，

混着咸涩的泪水嚼碎，用力咽了下去。那苦涩的纸浆像燃料，

点燃了胸腔里一簇烧了十三年的野火。果然，王丽娜很快又来找茬，

习惯性地伸手要扯我的头发。这一次，我没再当沉默的牲口。啪！

我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骨节捏得咯咯响。

唇彩的脸上迅速掠过惊讶、错愕、甚至一丝惊恐——像那些被我们这些山里孩子扑住的蝴蝶，

被攥住翅膀时那种徒劳的惊慌。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冰得像河底沉石：再碰我一下，

我就让全校都知道你的夜用卫生巾藏在书包夹层第几张卡贴底下！她的脸唰

地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松开了手。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胳膊，第一次，在我面前灰溜溜地坐回座位。原来，

高高在上的公主们，皮囊底下，也一样藏着羞于见人的狼狈。06周四下午的校医室，

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灰尘的混合气味。门框上的绿漆剥落，像蛇的鳞片。

穿着邋遢白大褂的老周校医架着腿，捧着泡满茶梗的玻璃杯，

津津有味地读一份发黄的旧报纸，头都没抬：干啥？喉咙瞬间被滚烫的棉花堵死。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玻璃柜里那个劣质塑料子宫模型，

惨白的皮肉下是诡异的粉红色血管脉络。没事别挡路！老周放下茶杯，作势要起身。

月经！两个字像子弹冲出喉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半个多月了…还没停…

老周重新坐下，眯缝着眼上下打量我，推过来一本油污的登记簿。在症状栏里，

我颤抖着写下——血崩。写完才想起在作文课上读过的《红楼梦》，

王熙凤不也是这样耗尽生命的吗？沉重的蓝色棉布帘子被哗啦一声拉开，

金属环摩擦横杆的噪音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检查床上的漆面斑驳脱落。青春期的，

内分泌乱了。老周摘下手套，语气像个老木匠判断木料裂缝，拿点炔诺酮吃五天，

止血调经。他把几片小白药片装进一个牛皮纸药袋，递给我。纸袋轻飘飘的，

却像是藏着炸弹。我正要把这危险的纸袋塞进裤子口袋最深处，

老周粗糙的手指突然压住我的手背！

镜片后那双阅世经年的老眼闪着难以言喻的光：这药…会恶心反胃。他顿了顿，

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我，你…爹妈知道这事儿吗？窗户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闷响。

我用力摇了摇头。那纸袋在我汗湿的手心里被捏得沙沙响。有些路，

终究只能一个人摸着黑走。07我捏着那个重逾千斤的纸袋，走到陈墨老师办公室门口。

门开着一条缝，浓重的红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飘出来。她伏在桌上改作业，

红色钢笔在一份份试卷上划出果断的勾叉。看到我站在门框的阴影里，

她几乎是瞬间就放下笔，动作快得像经过演练——左手拉开抽屉，

右手拿出抽屉里准备好的东西：两包厚实干净的卫生巾，

还有那本我从她玻璃板下照片里认识的《居里夫人传》。老周怎么说？她轻声问。

我摊开手掌，小小的药片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光。她的眉头飞快地舒展开，

又迅速拧紧：这药…要空腹吃。她说着，拧开了自己桌上那只掉了漆的银色保温杯盖，

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红褐色液体。喝了这个，暖暖肚子。红糖的甜香气钻进鼻腔。

那是我妈念叨着坐月子才能碰的金贵东西。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把温热的小刀，

瞬间融开了胸口冻了十几年的冰。鼻子猛地一酸。陈老师把书推到我面前，封面有些磨损，

却干净。她随手翻开一页，指着里面一段文字：你看，玛丽·居里年轻的时候在巴黎，

冬天冷得连墨水瓶都冻住。她就在阁楼上，裹着所有衣服坚持做实验。

我看到扉页上一行流畅的蓝黑钢笔字：给阿墨——知识是穿透黑暗的光。

1998.6.1。我研究生的导师写的。陈老师的手指温柔地拂过那行字，

眼神悠远，她也是…从山坳里考出来的姑娘。

窗外那棵老玉兰树阔大的叶子在书页上投下摇晃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