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块榴莲蛋糕，我和汪远程爆发了三十五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儿子说我小心眼，
女儿说我爱计较。就连我亲妈都说我上不了台面。我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
只是默默地递给了汪远程一张离婚协议。“签了吧，满足你这么多年来的心愿。
”1、楼下新开了一家水果店，榴莲做活动十六块八一斤。那一圈围满了年轻人在挑选，
我刚才是旁边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心里一边在默念：那个荔枝型的最好，能开出五房肉，
不过皮可能会厚一点。旁边那个也不错，虽然只有四房但皮很薄。我看得很入迷，
热心的店家招呼我挑选一个：“阿姨，今天价格很合适的，如果有喜欢的就带一个回家。
”我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爱人闻不了榴莲味，放在冰箱里串了味，他会不高兴的。
有时候我从水果店过带了味他都要抱怨的。”在店家很机灵，
指着一盘剥好的肉说道：“那您下次出门前可以来买一块这个，吃完了转一圈再回家，
保准什么味都没了。”我连连点头答应，心想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一低头又看了一眼标价签，可惜也太昂贵了。我慢悠悠地踱步回家，心情很雀跃。
这天是我和汪远程的结婚纪念日，也是我的生日。儿子和女儿早早打来电话，
要我今天一定不要做饭，我就晃悠一天再回来，就等吃现成的，不到点都不让我回来。
这一天我心里觉得既甜蜜又惴惴不安。甜蜜的是我有一双孝顺的儿女。惴惴不安的是，
从来没下过厨的他们仨，不知道会把厨房给我造成什么样。门一打开，香味就扑鼻而来。
不是别的，正是刚刚在楼下闻到的榴莲香。我赶忙朝墙角看过去，两个巨大的榴莲正放在那，
其中一个还开了口。我心里既甜蜜又着急，连忙对女儿说：“这是你跟你哥买的吗？
心意妈妈领了，但你爸不是不能闻这个味道吗？赶紧拿到门口去，等会你们带走吧。
”女儿有点尴尬地说道：“不是我跟我哥买的，是我爸买的，说楼下新开业的水果店做活动。
”我欣喜若狂，在一起生活三十几年，在榴莲这件事情上，他从未退让过。
每一次我说尝一尝，他都要嗤之以鼻。还一直强调，如果我买了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他既接受不了榴莲的价格，也接受不了它的味道。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开窍了。
2、我打开厨房门，汪远程正在和儿子手忙脚乱地备菜。平时我收拾的十分整洁的厨房，
此刻早已一片狼藉。儿子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妈，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放心把我们仨放在家里做饭？”我有点纳闷：你们仨把我往外一通推，
难道是在做戏吗？见我待在原地没有说话，汪远程催促道：“搞快点吧，阿梅都要到了，
一路奔波都该饿了。”我愣了一下，问道：“阿梅回来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
”我儿子在一旁搭腔道：“杨梅阿姨现在可厉害了，这次是被返聘回来的，
在我们学校做校长呢。”杨梅是汪远程的表妹，也是他的初恋情人。
一开始还不知道什么叫近亲不能结婚，两个人你侬我侬，感情十分之好。可临近结婚的时候，
妇联下来普及，说近亲不能结婚。两个人在感情最好的时候被迫分开，
杨梅先一步嫁了个外地的商人，汪远程则娶了家境贫寒也不甚貌美的我。
这期间杨梅一次没有回来过，汪远程也一次没有去外地探望过，这一分开就是二三十年。
我心里有点发酸：“是吗？那真是厉害啊。”忽然门铃声被敲响，
汪远程丢下锅铲就要去开门，见我站在门口还推搡了一下。3、儿子也跟着出去了。
女儿也在热情的打招呼。只有我像在进行慢动作回放，一步一步地转身向身后看去。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她三十几年前是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大麻花辫，大眼睛和小酒窝。
如今她看起来很优雅，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稳稳当当的站在那。一句话还没开口，
那股精致的范儿已经出来了。她冲着汪远程喊了句：“哥，好久不见。
”汪远程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回来啦。
”我几乎能看到他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是迸溅出了光亮。
那是多么宾主尽欢的一顿饭。桌上每个人都言笑晏晏，侃侃而谈。除了我，只除了我。
没有人给我眼神，也没有人向我抛话题。他们聊过去的教育弊端，聊现在的应试改革，
聊未来的人才计划。我像个小丑，也像一个偷听大人讲话的小孩。
毕竟我只是一个高中肄业生。跟他们四个师范系统里的人，确实是云泥之别了。
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结婚纪念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记住，
那又能算什么特别的日子呢？生日如果也被遗忘，那这个家到底还有谁在乎我呢？
气氛正酣时，杨梅忽然说了句：“家里一直有股好香的味道，是榴莲吗？
”汪远程立刻说了句：“诶对，我在楼底下超市买的，听你妈妈说你很喜欢，
走的时候你带回去。”嗯，原来是这样。哦，原来是这样啊。杨梅开心地说道：“这样啊，
那谢谢哥。”她忽然转过脸面向我：“嫂子喜欢吃吗？这东西营养很丰富的，
对女性身体也很好。我带一个走，剩下一个留给你吧。一个人吃不完，
放在冷冻里就不好吃了。现剥的榴莲才有味儿。”4、我知道我应该立刻拒绝的。
我也准备这么做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张口，汪远程就一口回绝了：“你带回去吧，
这东西放在家里我嫌味道大，要不是你来我都不会买。”杨梅笑：“我那也没冰箱啊，
吃不完可不就坏了？”汪远程立刻接道：“那我放冰箱冻着吧，你下次来再吃。
”“你刚不还说怕有味道？放在冰箱里不怕串味了？”说到串味儿，
女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往冰箱走去。
她神秘兮兮地说了句：“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订了个蛋糕，做的可精致了，
放久了怕不好吃，正好切了吧。”我差点忍不住流下眼泪。我这三十多年，倒也没有白搭。
好歹我女儿是向着我的，也不枉我总是最疼她。他爸爸这边的亲戚都重男轻女，
我却一向觉得她最可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有她一份，把一碗水端的翘翘的，翘向她那边。
那蛋糕可真漂亮。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鲜花放在蛋糕上。鲜花娇艳，蛋糕美味，
多么美轮美奂的组合呀。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得到这样一个蛋糕。
让我觉得这场婚姻的三十五年里，至少在这一刻是值得的。蛋糕切开的那一瞬间，
我感觉到自己嘴角幸福的上扬了。尤其是切开蛋糕夹心时，我发现是榴莲的，
大概无人能懂我心里那时候的美妙，原来我的女儿都知道，她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也很渴望。
她递出那第一块，我刚准备伸手去接，就听到她说：“梅姑姑，听我爸说您最喜欢榴莲，
我今天特意订榴莲馅的，给您接风，希望您在这里一切顺顺利利的。
”我此刻的心情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吧。5、我终于说出了我在这个饭桌上的第一句话。
我问我女儿：“这个蛋糕是订给谁的？”她懵了一下说道：“怎么了，妈？
今天不是给梅姑姑接风吗？我跟哥一起订个蛋糕尽一下地主之谊，没什么问题吧？
”儿子说了句：“对呀，妈，你说话做事能不能分点场合？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好吗？
”我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们今天喊我出门，不要我做饭是什么意思？
”汪远程不耐烦地说了句：“就是烦你这么多话才让你出门走走，
每天在家里不是数落这个就是数落那个，我们就想落个半天清静不可以吗？”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我以为的一切的体贴都是不存在的。我以为的一点感激和温情也是不存在的。
我那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原来全都是碌碌无为。我那滴差点因为感动而流下的泪水，
最终以悲伤的形式落下。儿子说：“妈，你怎么了？别动不动就哭啊，
在我们家生活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这？神仙般的日子你哭什么？”女儿说：“妈，
感性是好事儿，但过于感性就有点矫情了。”我的丈夫挥了挥手：”行了，
你要哭回房间哭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阿梅还以为你不欢迎她呢！
”多年来的愤懑直击胸腔，一时间情绪难以自控，我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赤手剥开了两个榴莲，然后放在地上踩烂了，然后走出了家门。
我对自己说：张素，谁说逃离就不是英雄呢？也许跑得越快就越英勇！
6、其实没有地方可以去。哪怕我娘家距离这里不到五百米。家里的哥哥弟弟都成婚多年，
也都在镇上买了房子，可家里依然没有我的地方。我跟汪远程感情一直不好不坏。
头几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有激烈地争吵，生完儿子的时候明显好一点，
生完女儿之后几乎就不吵架了。不是因为感情变好了，而是知道很难再分开了，
所以有些事情能忍就忍了。汪远程有一段时间倒是很喜欢把离婚挂在嘴边。
倒也不是真的想离，只是因为觉得我害怕，所以想以此拿捏我而已。有一次吵得很凶，
我也实在是难以忍受，我说离就离吧，然后就跑回了娘家。三层的大楼房啊，
只住着我妈和我爸两个人。我说腾一个房间我暂时住一下，回头走之前我帮他们洗干净。
我爸妈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你一生气就回娘家来，别人看到也不像话。再说了，
无论是你哥哥嫂嫂还是弟弟弟妹，都是这个家的主人，哪有客人住主人屋子的道理？
”空空的楼房，上上下上十来间，竟也装不下一个出嫁的女儿。从那次以后，
汪远程就更爱提离婚了。他仿佛抓住了我无处可去的把柄，一次次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为了儿女，我都忍了。无论他需不需要我，可儿女肯定是需要妈妈的。但我万万没想到，
就连这个，也是我自作多情了。真是让人既讽刺又难堪呀。7、走出家里数十米，
我的手机就接二连三的响起。走出去数十分钟，微信声不绝于耳。等我微微出了点汗时，
手机已经彻底安静了。我几乎不用打开，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是问我干什么去了以及质问我为什么要发火，或者是进行一些漫不经心地道歉。
果不其然。家族群里吵翻了天，他们三人添油加醋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发了进去。
以我妈为首的讨伐派，已经激情演讲三十分钟了。其实我挺佩服她的，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
不仅耳聪目明还身强体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张素你人呢？俩孩子找你找都要发疯，
你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没点正事做吗？”“儿子才刚结婚，女儿马上也得找个好婆家，
一家全都在教育系统里，谁将来退休以后日子能有你好过？你成天在这作呀作的。
”“我可听说了，你那个小姑子现在可是教育局那边的红人，
你小弟家的儿子高中还没着落呢，你可用点心，别得罪了人家。
”下面还有数不清的红点显示在页面上。我直接点击退出了群聊并且删除了所有的聊天记录。
我心里只觉得一阵爽快。大概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一直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有些讽刺的想，我真的得谢谢我的一双儿女，
如果不是他们让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一直都是孤零零的，我还不会幡然醒悟。
我在微信上给汪远程发了信息：“离婚吧，离婚协议我回头寄给你，别忘了签字。
祝你得偿所愿了。”8、我该庆幸，这些年自己一直也在打打零工。手上的钱虽然不多，
但过渡一下没问题。其实汪远程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把我调到他们学校的，
哪怕只是做一个内勤，但他羞于向别人承认我的学历，所以只好作罢。可我是个闲不住的人，
这些年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除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剩下来的时间我就一直四处做保洁、做家政。我们这一辈人没有什么别的愿望，
就是想去北京看一看故宫，看一看天安门，看一看长城。就会感觉人世间这一遭没有白来。
女儿答应过我两次，儿子也答应过我一次，包括汪远程也承诺过，要带我来北京。
可他们都食言了。不是工作忙就是交通贵，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天气不好。
总之理由有千千万。而当我独自乘坐高铁踏上这片神圣土地时，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北京真美啊。我四处走，四处逛，四处看。那一双眼睛都不够用。
除了惋惜来的太迟之外，剩下的全是庆幸。儿子看到我在朋友圈发的照片评论道：“妈，
你也别太小心眼了，老爸给你台阶你就下吧。”女儿评论的是：“妈，
你一个人去北京有什么好玩的？你想想看你这次如果不那么计较，咱爸不就陪你一起去了吗？
他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就哄哄他呗。”我把他俩的评论都删了。我这么好看的朋友圈，
不需要煞风景的人。9、这一趟北京之行，让我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我发现一个人真的也可以很精彩。我遇到了许多的好心人，他们帮我指路，教我下载app，
还让我学会了打车。没有不耐烦、没有指责、也没有推卸。
只有鼓励和夸赞：“阿姨你真厉害，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
”这次回去我抢了一张特价的机票，比高铁票还要便宜一百块。飞机、高铁、地铁、出租，
我把所有项目体验了个遍，才发现也不过如此。没有很困难也没有很神秘，
没有昂贵到无力支付，也没有复杂到无力支撑。飞机落地的那天，
我第一件事就是回以前的家，带着离婚协议。我只给汪远程打了电话，
难得是一双儿女也都回了家。门一开，他们看到我的打扮，眼神都变了。我才不管那么多，
只问了句：“好看吗？”我儿子支吾了一阵，说了句：“不太合适你，你穿素一点的好看，
这种大红色得像我梅姑姑那样特别白皙的人穿才好看。”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问汪远程：“我在北京给你寄过一份离婚协议，你收到了吗？
”大概是没想到在孩子面前我还会再提，他其实很了解我，
我基本从来不会当着孩子面给他难堪或跟他吵架。一是为了维护父亲在孩子面前的尊严，
二也是为了不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我不想给他们一个充满争执声和叫骂声的家庭。
这样的委曲求全一直持续到他们成年，我习惯了，他们习惯了，他们的父亲也习惯了。
汪远程有点不痛快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给我一个章程，
你准备闹到哪一步算完？我都不明白，我表妹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