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宅锁不住的向往民国十二年,暮春。苏州孟府的后花园里,紫藤萝开得正盛,
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垂下来,像挂了满架的香雪。孟秋月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
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新青年》,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
只望着远处墙头上探进来的几枝柳条出神。她今年刚满十八,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缎旗袍,
领口绣着几枝缠枝莲,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
却总藏着一丝与这深宅大院格格不入的躁动,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
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振翅高飞。孟家是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祖上做过官,后来转行经商,
家底殷实,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孟老爷夫妇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孟昭庭已经接手了家里的部分生意,为人沉稳持重,
颇有乃父之风;次子孟昭安性子活络,留洋回来后在上海的洋行里做事,
时常给家里带来些外面的新鲜事。而孟秋月,是孟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
自小便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还有两位哥哥疼爱着,在外人看来,
她拥有着世间女子艳羡的一切。可只有孟秋月自己知道,这高墙深院于她而言,
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她听二哥孟昭安讲过上海的电车,讲过那些穿西装、剪短发的新女性,
讲过女子师范里的学生们如何讨论国事,如何追求自由与理想。
那些故事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不想像母亲那样,
一辈子被困在宅院里,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从青丝到白发,只见过四方天井里的那片天。
“秋月,又在发呆呢?”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孟秋月回过头,
看见二哥孟昭安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皮箱,显然是刚从上海回来。“二哥!
”她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孟昭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次回来能多住几天,给你带了好东西。”他说着,
从皮箱里拿出一本精装的诗集,“这是徐志摩的新诗集,上海那边正流行呢。
”孟秋月接过诗集,指尖抚过烫金的封面,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谢谢二哥。
”“又在看这些闲书?”孟昭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穿着长衫,面容严肃,“女孩子家,
还是多学学女红账目,将来好打理家事。整天看这些新潮玩意儿,当心心思野了收不回来。
”孟秋月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大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不一定非要围着家庭转啊。”“胡说八道!
”孟昭庭皱起眉头,“咱们孟家的女儿,将来自然是要嫁个体面人家,相夫教子,安稳度日。
那些抛头露面、议论国事的事情,不是你该想的。”“大哥你……”“好了好了,
”孟昭安连忙打圆场,“大哥也是为秋月好。秋月,别跟大哥争了,走,
二哥带你去尝尝上海新开的那家咖啡馆的味道,我托人带了些速溶的回来。
”孟秋月瞪了孟昭庭一眼,跟着孟昭安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窗前,
看着二哥熟练地用小炉子煮着咖啡,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孟秋月托着下巴,
轻声问:“二哥,上海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女子可以上学,可以工作,可以自由恋爱?
”孟昭安点点头:“当然,上海有女子师范,有女学生组织的社团,
还有不少女医生、女教师呢。她们穿着新式的裙子,和男子一样讨论问题,可神气了。
”“真好啊……”孟秋月眼中充满了向往,“我也想去上海看看,
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孟昭安叹了口气:“秋月,你是孟家的小姐,
身不由己。父亲母亲不会同意你独自出去闯荡的。”孟秋月的眼神黯淡下来,是啊,
她是孟家的小姐,她的命运似乎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可越是这样,
她心里那股想要挣脱束缚的念头就越发强烈。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她更加清醒。她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
她一定要走出这座深宅,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和爱情。第二章 一纸婚约,
决裂离家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孟秋月心头的阴霾。那天晚饭时,
孟老爷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对她说:“秋月,父亲已经为你定下了一门亲事,
是北平李家的公子,李承德。李家是书香门第,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承德那孩子我见过,
一表人才,学问也好,你们定是般配的。”孟秋月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爹,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定下了?我不认识他,我不想嫁!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置喙的余地?”孟老爷沉下脸,
“李家那边已经送来了庚帖,下个月就过聘,年底就让你嫁过去。”“我不嫁!
”孟秋月猛地站起身,“我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更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别人家里当家庭主妇!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去上学,
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放肆!”孟老爷一拍桌子,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你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心思都读野了!什么外面的世界?
难道孟家给你的还不够好吗?李家是何等人家,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你竟敢说不嫁?
”“娘,您也帮我说句话啊。”孟秋月看向一旁默默垂泪的母亲。孟夫人抹了抹眼泪,
劝道:“秋月,听话,李家公子真的是个好孩子,嫁过去不会委屈你的。女孩子家,
终究是要嫁人的,找个安稳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我不要这样的安稳!
”孟秋月红着眼睛喊道,“我要的是自由!是能自己做主的人生!你们不能这样逼我!
”“反了!反了!”孟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把小姐带回房里,没有我的允许,
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爹!”“父亲!”刚从外面回来的孟昭安连忙上前劝阻,
“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跟秋月说。”“还有你!”孟老爷指着孟昭安,“都是你,
整天给她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她的心思都带坏了!从今天起,
不准你再跟她提什么上海,什么新思想!”孟秋月被丫鬟强行拉回了房间,房门被锁了起来。
她坐在床沿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理解她?
为什么她的人生就不能由自己做主?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就只能接受被安排的命运吗?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孟秋月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不能就这样认命,她要反抗,要逃离。深夜,万籁俱寂。
孟秋月悄悄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
还有她攒下的一些私房钱,以及二哥给她的那本诗集。她搬来一张凳子,轻轻推开后窗。
幸好她的房间在二楼,下面是一片松软的草地。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出去,
落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不敢停留,借着月光,一路小跑,从后门溜出了孟府。
站在熟悉的巷口,看着身后那座沉睡的宅院,孟秋月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有她十八年的回忆,有疼爱她的家人,可这里也锁住了她的梦想和自由。她咬了咬牙,
转过身,朝着巷口外的大路跑去。夜色深沉,前路茫茫,
可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期待。再见了,孟府。再见了,被安排的命运。
从今天起,她孟秋月,要为自己活一次。第三章 戏声入耳,惊鸿一瞥离开了苏州城,
孟秋月才真正体会到了“身无分文”的窘迫。她带的私房钱本就不多,一路坐车坐船,
没几天就所剩无几了。她想去上海,可身上的钱连买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都不够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途经的一个小镇上暂时停留下来。她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想着先找份活计赚点钱,再继续赶路。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除了读书写字,什么也不会。客栈老板娘看她可怜,让她帮忙洗洗衣服,给点工钱。
孟秋月哪里做过这种粗活,没洗几件,手就被水泡得发白,还磨出了血泡。傍晚时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心里一阵委屈。她甚至有些后悔,
是不是不该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留在孟府,虽然没有自由,可至少衣食无忧,
不用受这样的苦。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唱腔,字正腔圆,婉转缠绵,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孟秋月一下子被吸引了,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戏院里,灯火通明,锣鼓声、琴弦声伴随着那动人的唱腔,
一阵阵传了过来。那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的疲惫和委屈。
她忍不住走出客栈,朝着戏院的方向走去。戏院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
上面写着“鸣凤班”三个字。门口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大多是些平民百姓,
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孟秋月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咬了咬牙,
还是走了进去。戏院里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瓜子、花生和汗水的味道,有些嘈杂,
却充满了烟火气。孟秋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眼睛紧紧盯着台上。
此时台上正在演的是《牡丹亭》,一个穿着戏服的年轻男子正在演唱“游园惊梦”一折。
他扮相俊美,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都带着无限风情。尤其是他的嗓音,时而清亮如黄莺出谷,
时而低回如泣如诉,将杜丽娘的痴情与哀怨演绎得淋漓尽致。孟秋月看得入了迷,
她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戏,也从未见过如此有魅力的男子。
她仿佛被带入了那个如梦似幻的情境中,与杜丽娘一同感受着那种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
一曲唱罢,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那男子微微躬身谢幕,抬眼时,
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正好与孟秋月的视线对上。孟秋月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连忙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接下来的几出戏,
她看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刚才那个男子的眼神,清澈而深邃,
仿佛能看透人心。戏散场了,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孟秋月却依旧坐在那里,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卸妆后走下台的男子。他换回了常服,一件青色的长衫,
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温润。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停下脚步,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次,孟秋月没有躲闪,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她走了过来,温和地问道:“这位小姐,你还不走吗?
我们要打烊了。”他的声音和唱戏时不同,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孟秋月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抱歉,我……我看得太入迷了。
”“你喜欢听戏?”男子笑了笑,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柔和。“嗯,”孟秋月点点头,
“你的戏唱得真好,我从未听过这么动人的戏。”“多谢小姐夸奖。”男子微微颔首,
“在下许翎,是鸣凤班的旦角。不知小姐如何称呼?”“我叫孟秋月。
”“孟秋月……”许翎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细细品味,“好名字,
像秋天的月亮一样,清冷又明亮。”孟秋月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形容自己的名字。“孟小姐,你不是本地人吧?”许翎看着她的穿着打扮,
问道。“嗯,我从苏州来,路过这里。”孟秋月没有细说自己的来历。“原来如此。
”许翎点点头,“天色不早了,小姐一个人在外,还是早点回住处吧,注意安全。”“好,
谢谢你,许先生。”孟秋月说完,转身离开了戏院。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小鹿,怦怦直跳。许翎的样子,他的声音,
他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她不知道,这次偶然的相遇,
将会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第四章 情愫渐生,
暗流涌动自从那天在戏院里遇见许翎后,孟秋月的心思就像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一样。
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傍晚时分去戏院听许翎唱戏。
她找了一份在镇上学堂帮先生抄书的活计,虽然工钱不多,但足够她支付食宿和戏票钱了。
每天抄完书,她就会准时出现在戏院的角落里,静静地听许翎唱戏。
许翎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每次唱完戏,都会特意看她一眼,
有时还会在散场后和她说上几句话。他们聊戏,聊镇上的风土人情,聊各自的经历当然,
孟秋月依旧隐瞒了自己的家世。孟秋月发现,许翎不仅戏唱得好,人也极好。
他温和、善良,对班主和其他伙计都很友善,对那些来看戏的平民百姓也从不摆架子。
他虽然出身贫寒,从小在戏班里长大,吃过很多苦,却有着一颗通透而坚韧的心。
她渐渐被这个才华横溢又温柔体贴的男子吸引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快乐的,不用去想那些束缚她的规矩和责任。而许翎,
也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孟小姐产生了好感。她不像镇上其他的女子那样拘谨羞涩,
也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姐那样骄纵蛮横。她聪慧、独立,
眼神里有着对知识和自由的渴望,偶尔流露出的娇憨和迷茫,更是让他心生怜惜。
他知道她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来历,她的谈吐举止,她的学识见识,
都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能拥有的。但他没有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她,
珍惜着和她相处的每一刻。这天,戏班在镇上的广场上搭台唱戏,
算是给镇上的百姓做一场公益演出。许翎依旧是压轴出场,唱的是《霸王别姬》。
他扮演的虞姬,英姿飒爽又柔情似水,尤其是最后自刎的那一段,唱得悲壮苍凉,
看得台下的观众无不落泪。孟秋月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那个为了爱情而决绝赴死的虞姬,
再看看扮演虞姬的许翎,心里百感交集。她忽然觉得,许翎就像虞姬一样,
有着一颗对艺术、对爱情无比执着的心。戏演完了,许翎下台卸妆,孟秋月在后台等他。
“你今天演得真好。”看到许翎走出来,孟秋月由衷地赞叹道。许翎笑了笑,
脸上还带着未卸干净的油彩:“能得到孟小姐的夸奖,是我的荣幸。”“许翎,
”孟秋月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唱戏呢?尤其是唱旦角。
”在那个年代,戏子的地位不高,而唱旦角的男旦,更是容易被人非议。
许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声说道:“我从小父母双亡,被班主收养,跟着戏班长大。
班主说我嗓子好,身段也适合,就让我学了旦角。一开始也觉得委屈,也想过放弃,
可后来慢慢就爱上了这门艺术。在戏里,我可以是王侯将相,也可以是才子佳人,
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那种感觉很奇妙。”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唱戏能让我活下去,
能让我养活自己。”孟秋月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她能想象到他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许翎,你很了不起。”她认真地说,
“你的戏里有灵魂,我能感觉到。”许翎抬起头,看着孟秋月清澈的眼睛,
里面满是真诚和欣赏。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一股暖流缓缓淌过。
“谢谢你,秋月。”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孟小姐”。孟秋月的脸颊微微泛红,
心跳又开始加速。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许老板,
这是在哪认识的娇客啊?长得可真标志。”只见一个穿着绸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