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醉归惊变侯府铜雀画檐下，晨露未晞。沈如涵立在廊下，
望着小厮搀扶秦云峥穿过青砖漫道。那人广袖垂地，发冠歪斜，
衣襟沾着半片茜草色花瓣——是娉瑶簪子的余韵。“夫人。”侍女绿萼颤声递上醒酒汤，
却被沈如涵按住手腕。她凝视秦云峥踉跄的背影，喉间泛起酸涩。成亲五载，
她头一次见他醉成这般，偏生那青楼女子的脂粉香，穿透晨雾钻入鼻腔。
秦云峥被扶至案前时，骤然瞥见沈如涵立在茜纱窗下。她乌发绾成堕马髻，垂着三串东珠，
却比往常添了层疏离的冷。“侯爷，我替你挑了房妾室，今日便要入府。”沈如涵执起茶盏，
看茶烟袅袅漫过金丝楠木屏风。秦云峥执筷的手僵在半空，
筷尖坠落时撞得翡翠汤碗叮咚作响。他抬眼时，沈如涵正轻抚广袖下微微发颤的指尖。
那日父亲病逝，她跪在灵前哭哑了嗓子，
他却在别院听娉瑶弹《凤求凰》——此刻她眼底泛红，竟与那夜哀恸如出一辙。“纳什么妾？
”秦云峥皱眉打断她，声调像甩出的马鞭，“你忘了？我们说好要白头偕老的。
”沈如涵没料到他会搬出这句誓言。成亲那夜，他握着她手发誓：“这辈子，
我只与你一人共度余生。”烛火燎着红绡帐，他眼底烫得像熔化的金。
可现下他心早系在娉瑶身上。甚至她守灵第七日，他都在别院陪那女子赏雪。“侯爷，
少年时的戏言，做不得数的。”沈如涵笑得温婉，藏起袖下蜷紧的指尖。秦云峥脸色骤变，
眸中慌乱如惊起的雀。“如涵，你怎的……不唤我‘云峥’了？”他声音闷哑，
似被什么哽住喉咙。沈如涵没接话，只望着他笑：“侯爷，我嫁入侯府五年未有所出，
往后怕也不能生育，纳妾之事刻不容缓。”此言一出，秦云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甩出一句：“既如此，你看着办！”便拂袖离去。
沈如涵望着他背影消失在转弯处，眼眶终于湿了。当年她怀孕时，
他也这样甩袖离开——可安胎药被人换成堕胎药，孩子没保住，她还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
那段时日，她日日以泪洗面，秦云峥将她搂在怀里安慰：“没有孩子也无妨，我心里只有你，
有你就够了。”她原本信了，直到得知娉瑶有了身孕。现下文思嫣即将入府，
她决意将这场婚姻体面收场。只是听见小厮来报“侯爷去了酒楼”，
指尖蜷得发白——他果然如她所料，躲去娉瑶那里了。夜幕垂下时，秦云峥被搀回府，
酒气熏得满院都是娉瑶常用的合欢香。沈如涵正要唤人扶他去书房，
他却扑过来将她搂住：“为何要纳妾？我不要纳妾，不要她……”混着酒气的言语，
带着撒娇的意味。杀伐果断的定远侯，在她面前成了撒酒疯的孩童。“我这么喜欢你，
你怎么能把我分给别人……”秦云峥呢喃时，沈如涵心口泛起涟漪。可下一秒，
他压低声音：“别把我推向旁人，娉瑶……”沈如涵红着眼眶将他推开，
荒唐感漫过胸腔——他醉了，却比清醒时更真实。让丫鬟把人送去书房后，她合上房门，
垂下眼帘：这半生，竟真像是为秦云峥而活。次日清晨，她正式教导文思嫣马球。
望着那抹红色身影在场上飞驰，恍惚间竟看痴了——她也曾这般鲜衣怒马过，
可自从嫁入侯府，便困在这四方院子里，等一个早已心有所属的夫君。文思嫣见她失神，
轻声唤：“夫人？”沈如涵回过神，笑得淡漠而决绝：“两月后皇家秋猎，
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后，你便是侯府的当家主母。”2 表妹入府侯府角门轻启时，
文思嫣正垂首立在晨光里。她着月白袄子配松绿裙子，衣料朴素却难掩剪裁精良。
发间只簪银杏叶发钗，沈如涵却瞥见她裙裾下露出的猩红绣鞋——针脚细密如宫绣，
分明是费过心血的。“表妹远道而来，可还安好？”沈如涵含笑引她穿过回廊，
指尖却在袖下轻颤。这抹年轻颜色，让她想起自己十五岁入府时，也曾这般忐忑却满怀期待。
文思嫣抬头时，沈如涵心头忽然泛起不忍。她眉眼温婉如新煮的茶，却带着层薄薄的谨慎，
像只被风雨吹进侯门的雀。“表姐，我不图男子宠爱。”少女忽然轻声开口，眼睫垂下时，
沈如涵瞥见她袖中微微隆起的银票轮廓——分明是为那“姨娘”筹的盘缠钱。次日清晨，
沈如涵便带文思嫣往校场去。她执起马球杆时，恍惚看见当年自己鲜衣怒马的影子。
可自困在这四方院子，她已多年未上场。文思嫣初试身手，
红氅翻飞间竟将球击至秦云峥马前。沈如涵轻笑：“再用力些，侯爷最喜爽利的。
”秦云峥策马追球时，金丝玉鞍突然松动。他危急中勒缰，文思嫣却已跃马拦在他身前。
沈如涵看着那抹红色身影在晨雾中定格，喉间泛起酸涩——当年她为秦云峥挡刺时，
他眼中也是这般惊惶。回府后沈如涵教文思嫣理账，翻开药房账簿时，
一串墨字让她指尖微颤：“三月十七，安胎药三帖。”正是她失胎那日。
药名旁却画着只小雀——她幼时在药瓶上惯画的记号。沈如涵合上账册，
指甲掐进掌心：下药者必是亲近之人，而秦云峥那日……正在书房批阅药方。
“表姐可觉心闷？”文思嫣忽然轻声问，眼底映着沈如涵强撑的淡然。沈如涵正要摇头，
却听见屏风后传来脚步声。秦云峥不知何时立在门后，发冠歪斜，
鬓边还沾着文思嫣击球时震落的柳絮。“你那表妹出身清流世家，马球竟也这般厉害？
”他盯着文思嫣的目光，比看沈如涵时亮得灼人。沈如涵执笔的手顿住，纸上洇开墨点。
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她姨娘出身收门例也不易……侯爷若乏了，自可去别院歇着。
”秦云峥脸色倏沉，却在文思嫣低睫行礼时，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夕阳斜照时，
沈如涵送文思嫣至院门。少女忽然攥住她袖口：“表姐总这般笑着，可眼睛是凉的。
”沈如涵笑着拂开她手：“侯府主母，自当笑着送走该走的，哭着迎该迎的。
”回房后她揭开茶盏，见底纹赫然是娉瑶最爱的并蒂莲纹——秦云峥今日饮的茶，
是那青楼女子惯用的茶具。这一夜，她终于梦见了堕胎那日。秦云峥捧着她的手说“无妨”，
可转身便命人将药瓶毁得干干净净。梦里碎瓷划破掌心，她惊醒时，腕上旧疤正渗出血珠。
次日秦云峥来请安时，沈如涵腕间缠着同色帛纱。他目光黏在那抹红上，
喉结动了动：“你总爱穿素色，倒显得血气弱。”沈如涵笑着捧起茶盏，
盏沿遮住眼底寒意：“侯爷若觉刺眼，明日我换雪白便是。”茶盏放下时，
秦云峥瞥见底纹——竟是沈如涵幼时总用的鹊登枝纹。他忽然想起成亲那夜，
她红绡帐下问他“这纹样可俗气”，他答“俗也只配你”。而今那纹样浸在茶雾里，
映得她眼底深不可测。文思嫣吉日入主侧室前夜，沈如涵将侯府钥匙匣交到她手中。
最后一枚铜钱滑落时，她忽然轻声：“娉瑶有了身孕，侯爷这几日总去城南医馆。
”文思嫣睫毛颤了颤，却只垂首应是。沈如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想起那日醉酒时秦云峥唤的“娉瑶”——原来人心易变，连错喊的名字都是真的。这一夜，
侯府各院挂起红纱。沈如涵坐在茜纱窗下，看烛火将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马蹄声，
却不是往城郊别院的方向。秦云峥立在院外时，沈如涵正将一枚银杏叶发钗插入文思嫣发间。
他忽然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如涵，那钥匙匣……少了一枚镇宅钱。”沈如涵笑着转身，
眼底泛起涟漪：“侯爷莫急，我这里还有。”她抬手时，
袖中滑落一物——正是那日堕胎药瓶，瓶颈还留着小雀印记。秦云峥瞳孔骤缩时，
文思嫣忽然福身：“侯爷，表姐教我理账时，总念叨您爱吃松子酥……”沈如涵垂下眼帘，
看着秦云峥僵在原地的身影。马球会上那道分神的光，终于落到了文思嫣身上。
侯府新主已立，只待旧人彻底沉入秋猎的尘烟。
3 堕胎之秘侯府药房的樟木匣泛着陈旧的光，沈如涵的手指抚过匣盖，
忽然停在一枚金丝楠木药帖上——那是成亲第一年的字迹，墨色浓淡间还透着新婚的欢喜。
“三月十七，安胎药三帖。”她轻声念着，指尖却在“安”字上顿住。这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笔锋劈裂处像把刀。沈如涵抽出药帖时，秦云峥正立在门后，广袖垂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
“你总说记不清那日细节。”沈如涵将药帖展开放在他面前，
纸角赫然画着只展翅的小雀——是她幼时在药瓶上惯画的记号。秦云峥瞳孔骤缩，
后退半步时撞翻了药罐。白芷与当归滚落在地，混着堕胎药“益母草”的碎屑，
发出细碎的响。“那日你在我药方上添了行小字：‘药已验，无差。
’”沈如涵笑着拾起一截草药，指尖泛青，“可我分明记得，你批阅药方时，
袖下藏着娉瑶送你的并蒂莲帕子。”秦云峥喉结动了动，欲辩时，文思嫣捧着账簿匆匆进来。
她鬓边沾着马球场的柳絮，鬓发微乱，看见满地狼藉时，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沈如涵率先俯身去捡药渣，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旧痕——半寸长的疤，像道凝固的火。
文思嫣倒抽口冷气，账簿“啪嗒”掉在地上。“表姐总说‘侯府当家要熟悉药性’。
”她声音发颤，翻开账簿指向一行小字，“三月十七，
益母草入库……可安胎药为何会变成这东西？”秦云峥脸色煞白，
终于开口：“那日……我确在书房，但药匣是如涵你亲手封的！”沈如涵笑着摇头，
从袖中摸出枚铜钱。钱面铸着“镇宅”二字，边缘却嵌着根马鬃——这是侯府库房的旧规，
若封条被撬会留下马鬃痕迹。“这钱本该在钥匙匣里。”她望着秦云峥后退的身影，
声音轻得像飘雪，“可吉日入主侧室前夜，它恰巧‘遗失’了。”文思嫣突然福身：“侯爷，
表姐教我理账时总念叨，您爱吃松子酥……可上月采买清单里，松子数量比往年多出三成。
”她抬眼时，眼圈泛红，“够做二十斤酥，可您只送了娉瑶院十斤。”秦云峥脸色铁青，
转身欲走时，撞见沈如涵眼底的寒意。那抹凉比侯府冰窖更深，裹着五年前流产时的血色。
“你可知那日我为何没保住孩子？”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像浸了冰，
“不是药错了……是心错了。”秦云峥僵在原地时，文思嫣已悄然拾起地上的益母草碎屑。
她指尖沾着药粉，忽然轻声：“这药若混在汤里，味苦却难辨……可若换成堕胎药，
需下足三钱才能见效。”沈如涵笑着拍拍她手背：“所以当家主母，还要懂‘剂量’。
”次日晨，秦云峥在书房见到文思嫣写的药方。字迹清秀如兰，
却赫然添了行小注：“益母草与堕胎药混用，需按三比七配比。”他握笔的手颤抖，
墨汁溅在“娉瑶”二字旁。忽然，马蹄声急急传来——沈如涵正带文思嫣往校场去。
“侯爷总说女子骑术要‘稳’。”沈如涵跃上马时，红氅翻飞如血，文思嫣紧跟其后，
“可若遇危急，‘快’比‘稳’救命。”秦云峥冲出府门时，
望见两抹红色身影在晨雾中渐远。文思嫣突然勒缰，马蹄扬起尘土，
露出地上一枚银杏叶发钗。沈如涵俯身拾钗时，轻声笑道：“侯爷马鞍该松了，
前日我见他书房藏着娉瑶的并蒂莲帕子——帕角绣着个‘拆’字。”文思嫣低头时，
袖中滑落张纸笺，正是昨夜沈如涵塞给她的药方。她攥紧纸笺，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秦云峥的惊呼——马鞍果然崩裂，他险险坠马。“看来侯爷还需多练。
”沈如涵笑着策马远去，尘土中传来文思嫣清亮的笑声。回府后，
沈如涵将钥匙匣交还秦云峥。匣内镇宅钱已补，却多了枚银杏叶发钗。秦云峥摩挲着钗柄，
忽然发现叶脉刻着一行小字：“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这一夜，侯府各院灯火通明。
文思嫣房中飘出松子酥香，秦云峥去讨时，她却捧着账簿含羞：“侯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