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种的菜被偷了,村支书什么也不管。偷菜的居然找上门来,让我赔偿十万块钱,
因为她的孙子吃了我的菜进了医院。他们打我,母亲让我忍了,就做个软柿子。
可我不再愿意被人随意捏。我要让他们看看,软柿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1天刚蒙蒙亮。
鸡叫得正欢,我已经挎着竹篮往菜园赶。裤脚沾着草屑,露水打在脸上,凉飕飕的。
那畦上海青长得正好,够换妈的降压药了。药瓶底都能看见光了,就等这茬菜救命。
还没走到菜园边,一股子腥气就飘过来。不是菜香,是烂叶子混着泥土的腥。我心里咯噔
一下,脚步加快。眼前的景象让我差点栽倒。菜没了。不是被摘走,是被人祸害了。
好好的菜被连根拔起,又狠狠跺在地上。嫩菜心裹着叶子烂成一滩绿泥。
就剩下几棵不成样的,叶子上全是黑脚印。我扑过去,蹲在地上。手指抠进泥里,
摸到断了的菜根,凉得像冰碴。这是要绝我的路啊。我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目光扫过泥地,看见一串鞋印。锯齿纹的,边缘都磨圆了,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旧鞋。
我用手指比了比鞋印大小,记在心里。扒开烂菜叶子时,手指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挖出来一看,是半块碎瓷碗。边缘锋利,用手一摸就一个口子。碗底有字,歪歪扭扭的,
是莫低头,土会记。这半截破碗,能当刀使吗?得去找支书。我拍掉手上的泥,
往村部走。支书蹲在门口,嘴里嚼着油条,油顺着下巴滴到衣服上。支书,
我菜园被人毁了。他嚼着油条,含混不清地说:多大点事。不是小事,
是有人故意毁我的菜!哎哟,不就几棵破菜嘛,至于嘛!他瞥了我一眼,春枝,
一个寡妇别这么较真,传出去不好听。较真?我盯着他油乎乎的嘴,
我妈等着买药救命,钱从哪来?他把最后一口油条咽下去,抹了抹嘴,站起身。
我还有事要忙。脚步声越来越远,没回头。我站在原地,后背发僵。这哪是劝和,
是把我往绝路上推。回到家,妈坐在门槛上。看见我空着的竹篮,她举起拐杖就往地上砸。
我就知道!她声音抖着,你爸走得早,咱们娘俩就该认命!种什么菜,招灾惹祸!
菜没了,我再种。我往灶房走,挖点野菜,总能凑够。挖野菜?你想让我死啊!
她把拐杖往门框上撞,人家就是看你好欺负,忍忍就过去了!水壶咕嘟咕嘟响起来。
我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她把头扭到一边,不接。天黑后,下起了雨。雨打在窗户上啪啪
响,像有人在敲。我坐在灯下擦锄头。这锄头是爸留下的,木柄被磨得油亮。擦到刃口时,
窗外有个黑影晃了一下。我停了手。雨还在下。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踩在泥里,
咕叽咕叽的。门缝里,有双鞋。旧布鞋,鞋头破了个洞,沾着新泥。
泥上还粘着点碎菜叶。这双鞋我认得。赵桂芳家小儿子的。他在砖窑厂干活,劳保鞋穿坏了,
他娘给他缝了这双布鞋,鞋帮上还补着块蓝布。窗外的脚步声停了。有双眼睛,
正从门缝往里看。我没动,继续擦锄头。心里有个东西在发芽,顶得我心口发慌。
不是要忍吗?可这忍,就是让人往死里欺负。我从兜里摸出那半块碎瓷碗。借着灯光,
又看了看那行字。莫低头,土会记。土记得谁毁了我的菜,记得谁的鞋印,
记得谁在暗处盯着。也该记得,我林春枝,不是能随便捏的软柿子。雨声里,
脚步声慢慢远了。我把锄头靠在门后。明天,我得去赵桂芳家问问。不问菜,就问她儿子,
鞋上的泥是从哪沾的。2天刚亮透,院门就被砸得咚咚响。像要把门框拆下来。
我刚把野菜下锅,手里还攥着锅铲。林春枝!你给我滚出来!是赵桂芳的声音,
尖利得能划破窗纸。我擦了擦手,拉开门。她堵在门口,身后跟着小孙子。那孩子缩着脖子,
看见我就往她身后躲。赵桂芳把一张纸拍在我脸上:看看!我孙子吃了你的毒菜,
上吐下泻!是张诊断书,纸边都被攥皱了。村医说了,农药中毒!她戳着纸上的字,
你赔十万块!不然我掀了你的破屋!我捏住诊断书的边角,纸很薄,能看见背面的墨迹。
有化验单吗?我问。什么单?她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个寡妇懂个屁!
村医的字就是证据!我指着疑似两个字:这俩字,是说不确定。她突然伸手,
把诊断书抢回去,攥成一团。少跟我耍嘴皮子!她掐了把孙子的胳膊,快告诉她,
是不是吃了她家的菜才难受?那孩子哇地哭起来,
却只敢含糊地哼:奶奶说……说要难受……赵桂芳眼睛一瞪,把孩子往身后一推。
你等着!这事没完!她走后没半个时辰,我手机就嗡嗡震个不停。是村里的微信群,
消息刷得飞快。点开一看,心沉到了底。视频是昨天拍的,我在菜园里捡烂菜的背影。
标题扎眼——《寡妇为钱下毒害童,良心被狗吃了》。下面的评论已经堆了几十条。
就说寡妇心狠,果然没错。她妈还等着吃药,指不定真是急疯了。离她远点,
晦气!我捏着手机,指肚把屏幕都按出了印子。这哪是说我,是要把我钉在泥里。
我找出剩下的几棵没被踩烂的上海青。洗干净,装在竹篮里,往村口走。
我在老槐树下摆了块石板,把菜放上去。大家尝尝。我扬了扬声,没打药,要是有毒,
我先死。路过的人不少,都绕着走。有人偷偷往这边瞟,看见我抬头,又赶紧转过去。
王婶提着篮子经过,脚步顿了顿。春枝啊……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叹口气,
快收了吧,别找不自在。我拿起一棵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
我没下毒。我说。没人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沙沙的,像在叹气。傍晚往家走时,
赵桂芳带着一群人堵在路口。都是她本家的媳妇,叉着腰,像一堵墙。就是她!毒妇!
赵桂芳指着我,声音比早上更尖,还敢出来晃!我攥紧竹篮,想绕开。她突然冲过来,
手扬得老高。啪的一声。半边脸瞬间麻了,接着是火烧似的疼。我没站稳,退了半步,
撞在槐树上。嘴角腥甜,有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衣襟上,像朵烂掉的花。装什么清白!
她还要再打,被旁边的人拉住。打!让她装!有人喊。拍下来!发群里!
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此起彼伏,闪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
血是热的,黏在指尖。你会后悔的。我看着赵桂芳,声音很轻,却没抖。
她被我看得愣了一下,随即啐了口:我后悔?我后悔没早点撕烂你的嘴!人群散了之后,
我靠着槐树站了很久。脸还在疼,但心里那点发慌的劲,慢慢没了。以前总听妈说,
老实点,别人就不会欺负你。可刚才能躲吗?能低头吗?低头了,这巴掌还是会扇过来。
老实不是护身符,是让人踩着你的脸,还嫌你不够软。回到家,妈坐在炕沿上,眼睛红红的。
她肯定听说了。你……她想说什么,最后只拍了拍炕沿。我没说话,走到柜子前,
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个红布包。解开布,是只银镯,光溜溜的,是妈年轻时戴的。
我把镯子套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刚才被打红的半边脸还在烧,手腕却凉得清醒。
这镯子以前总躺在抽屉里,我以为是个念想。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该戴在手上。
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知道——骨头再软,也得撑着。不能让人把你当泥,
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手机又在响,微信群里的消息还在刷。我没看。把银镯往里推了推,
贴着腕骨。冰凉的触感,慢慢变得有点暖。明天,我得去镇上。找个能化验的地方。
菜是不是有毒,得让菜自己说。3后半夜的门板突然哐当响了一声。不是风吹的,
是被人用东西砸的。我猛地坐起来,妈在里屋咳嗽得厉害,带着喘。林春枝!给老娘开门!
赵桂芳的声音裹在夜风里,混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再不赔钱,
老娘今天就拆了你这狗窝!有木棍咚咚砸在门框上,墙皮簌簌往下掉。
我摸黑摸到门后,攥住门闩。感觉到外面的力道——他们在使劲推门。春枝……
妈在里屋喊,声音发颤,别开门……我回头看,月光从窗纸破口钻进来,
照见她蜷在炕上,手死死抠着炕沿。妈你别怕,我报警。我摸出手机,
屏幕光刺得眼睛疼。电话拨出去,响了五声才被接起。有人砸我家门,要拆房子……
我的声音抖着,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是林家吧?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镇上派出所的老张,村支书刚打过电话,说是家务事,我们就不去了。不是家务事!
是……嘟——嘟——电话被挂了。门板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更重,门闩都晃了晃。
天边泛白时,砸门声停了。但他们没走。我扒着门缝看,赵桂芳带着她三个儿子蹲在院墙外,
有人正用石头划我家的墙。春枝,去求求支书吧。妈扶着门框出来,脸色比纸还白,
咱赔点钱,哪怕少赔点……我刚要说话,村支书的摩托车就突突停在门口。
他叼着烟,看都没看墙上的划痕。春枝啊,他吐了个烟圈,赵家也不容易,
孙子病得要死要活的。我没下毒。我说。知道知道,"他不耐烦地摆着手,
烟灰掉在我手背上,烫得我一缩,"但你看这阵仗,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先凑点钱,
息事宁人。我没钱。那你去借啊。他弹了弹烟灰,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堵着门,
影响村里安宁。他说着跨上摩托车,突突声远了,像没来过一样。
上午刚把妈扶到炕边坐下,她突然捂住胸口。疼……她咬着牙,嘴唇一下就白了,
药……我手忙脚乱去摸药瓶,瓶身滑落在地,药片滚了一地。去医院!我架起她,
她身子软得像棉花,妈你撑住!拦了辆三轮摩托往镇医院赶。住院处的护士敲着键盘,
头也不抬:先交五千押金。五千。我兜里只有昨天卖野菜的二十三块五。
跑回住院部走廊,我蹲在墙角翻包。帆布包的内衬磨破了,掉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
还有个塑料袋,里面裹着攒了半年的零钱——全是毛票和硬币。
我把硬币倒进护士台的铁盘里,叮叮当当响。数了三遍,两千九百七十六。差了两千多。
我掏出手机,翻到表姐的号码。她是我家唯一还来往的亲戚。表姐,我妈住院了,
差两千押金……春枝啊……她那边顿了顿,能听见电视声,不是表姐不帮你,
你惹了赵家啊……他们昨天还去我家说,谁敢帮你,就去掀谁的摊子……就借两天,
我一定还……嘟——嘟——电话被挂了。我拿着手机,听筒凉得像块冰。
走廊里有人经过,脚步声很轻,没人看我。正蹲在地上捡硬币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村小学的周老师。周老师?我愣了愣,您怎么在这?
他没说话,只是往医院门口指了指。我跟着他出去,看见他站在墙角,手里拿着个旧手机。
屏幕还亮着,是我家院墙的照片——赵桂芳的小儿子正举着木棍往墙上砸。
我早上路过你家。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从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笔记本上用钢笔写着字,
一笔一划的:八点十七分,赵家三子围堵林家,持续砸门。他合上本子,
声音很轻:公理没死,它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我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
刚才掉在地上的硬币还在兜里,硌得慌。但心里那片冻住的地方,好像化了个小缝。
你先去交押金。他从兜里摸出个信封,塞给我,这是我这个月的退休金,不够再说。
信封很薄,却沉得攥不住。周老师,我……拿着。他打断我,指了指住院部,
你妈等着呢。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我:记着,别让他们把你逼到没路走。
路是人走出来的,哪怕慢一点。我攥着信封往住院部跑。刚才表姐挂电话的凉,
支书烟灰的烫,好像都淡了点。信封里的钱,窸窸窣窣响。像在说,不是所有门,
都关死了4村广播突然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擦灶台。滋滋的电流声里,
支书的声音裹着唾沫星子:林春枝,限你今天下午三点前,到村部公开道歉。
我停了擦布,灶台上的水渍还没干,映出我发白的脸。拒不认错,就按村规办——断水,
断电。广播声飘得全村都是,隔壁王婶家的鸡都惊得飞起来。我走到院子里,拧开水龙头,
一滴水都没滴出来。早被他们关了总闸。下午两点,村部院子里挤满了人。有人举着手机,
镜头直对着我。支书搬了张瘸腿桌子当讲台,手里搪瓷缸哐当磕在桌角:说吧,
承认下毒害赵家孙子,这事就算了。我看着那些手机镜头,像无数双盯着猎物的眼睛。
我没下毒。我的声音有点飘,手在背后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手心。还嘴硬?
赵桂芳不知从哪挤进来,伸手就要推我,你当大家都是傻子?有人把我往桌子前拽,
有人在旁边喊:快说!别耽误我们回家做饭!后来那段视频,
我是在卫生院给妈打水时看到的。有人举着手机在走廊里传看,
标题改成了《毒妇林春枝嚣张拒认,毫无悔意》。视频里的我被剪得只剩侧脸,嘴动了动,
像是在骂脏话。旁边配着字:对受害者毫无愧疚,态度极其恶劣。
我端着的水盆晃了一下,水洒在鞋上,凉到骨头里。我揣着从家里翻出的菜根,
跑了趟县卫生局。办事员扫了眼菜根,把申请单推回来:没检测资质,不受理。
我可以等,我能交钱。我把申请单往他面前推了推,纸边都被攥出了毛边。他没再看我,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有人打过招呼了,你这事,别来了。我捏着菜根走出卫生局,
根须扎进掌心,有点疼。路过小卖铺时,突然停住脚。
我想起赵家孙子那天躲在赵桂芳身后的样子。他手里攥着包辣条,油乎乎的包装袋都捏皱了。
赵桂芳骂我的时候,他正往嘴里塞辣条,嚼得咯吱响。后来他难受的时候,
手里还捏着半根辣条,咳嗽时用袖子擦嘴——那动作,和我远房侄子犯哮喘时一模一样。
我转身往村图书馆跑。管理员是周老师的老同事,看我喘着气,
从柜底翻出本《农民维权手册》。书皮都掉了,内页卷着边,像是被很多人翻过。姑娘,
这书能看懂不?他递过支铅笔,看不懂就问。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摊开本子。
铅笔尖在纸上划开第一道印:证据,是弱者的刀。字写得歪歪扭扭。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抄,遇到不认识的词就用铅笔圈起来,指缝沾着墨水,像沾了泥。
抄到监控录像可作视听证据时,笔尖突然顿住。后背嗖地窜过一阵麻意。
村东头的小卖铺!阿娟家的小卖铺门口,去年新装了个摄像头,正对着路边。
赵家孙子每次去买辣条,都要在摄像头底下站一会儿。天擦黑时,我才抱着手册往家走。
院子里的水缸快见底了,我用瓢舀了半瓢水,对着水缸里的影子练习说话。我有证据。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清了清嗓子,再说:我有证据。影子里的人,
肩膀似乎挺直了些。我舀起一瓢水,浇在脸上。凉水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清醒得很。
半夜躺在床上,手机突然亮了。是周老师的电话。春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能听见远处的狗叫,你家窗台,我下午路过时看了眼。窗台怎么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平时积的灰,被人擦过了。他顿了顿,像是有人想往里看。
我猛地坐起来,摸向床头的锄头。窗外的风刮过树叶,沙沙响,
像有人踮着脚在墙根下走。我攥着锄头柄,手指蹭过白天抄字磨出的茧子。他们怕了。
他们怕我真的找到证据。黑暗里,我摸出那本皱巴巴的手册,指尖划过监控两个字。
明天一早,就去阿娟家。5天刚亮,我攥着两块钱往小卖铺走。阿娟正蹲在门口扫落叶,
扫帚杆磨得发亮。阿娟姐,买包盐。我把钱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她接过钱,
从柜台下摸出盐袋递过来。你家没水,怎么炒菜?她突然问,
眼睛往我身后瞟——我背着个空水桶,是从周老师家借的。烧点雨水,能对付。
我扯了扯水桶带子,你家姑娘呢?听说复读挺用功。她的手顿了一下,
正擦柜台的抹布停在半空。柜台上的酱油瓶歪了,她扶了扶,没说话。第二天我又去买盐。
这次带了把刚摘的小青菜,用草绳捆着。给姑娘尝尝,没打药。我把菜放在柜台上,
叶片上还挂着露水。阿娟的手指碰了碰菜叶,突然低低地骂了句:狗日的赵家。
她声音发哑,指甲在柜台木纹里抠出浅痕:我女儿复读三年,
就因为赵家占了我家摊位——本来那摊位能租出去,够她去城里补课的。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头发,比去年多了不少。第三天去时,她正给货架补货。
监控在里屋电脑里。她头也不抬,把盐袋往我手里塞,密码是我女儿生日。
我捏着盐袋,袋角扎得手心发麻。别让人知道。她声音压得更低,我等这一天,
等了十年。拿到监控片段的当晚,我翻出红布包。银镯躺在布上,
内侧磨出了浅痕——那是妈戴了三十年的印子。我用衣角擦了擦,银面映出我发红的眼睛。
镇上当铺的木门吱呀一声开时,老板正用秤称一串铜钱。当这个。
我把银镯放在柜台上,秤盘冰凉,贴着手心。他拿起银镯,用指甲刮了刮内侧:老银子,
不值钱。你称吧。我的手指微微发抖,看着秤砣压下去,刻度停在五十二克。
给你八百。他往柜台外推钱,纸币边角卷着。我抓起钱就走,
没敢回头——银镯在秤盘上反光的样子,像块冰碴扎在眼里。拿着检测单去村卫生所时,
我借了身清洁工的蓝褂子和帽子。褂子有股霉味,袖口磨破了边;帽檐一圈油亮发黑。
李大夫让我来擦桌子。我对护士说,手里的抹布在水桶里拧出黑水。护士头也不抬,
继续翻着杂志:快点,李大夫马上回来。诊室里没人,病历本摊在桌上,
钢笔还插在笔帽里。我假装擦桌子,眼睛飞快扫过——赵家孙子的名字在第三页,
字迹被反复描过。手指扶着手机,镜头对准纸页,我的心跳声比手指的颤抖还要明显。
翻到最后一页,哮喘史三个字上,有层淡淡的墨迹,能看出被人用钢笔涂过,
底下的字迹隐约能看见:三年前确诊。我赶紧拍下来,指尖蹭过纸面,
能摸到笔尖涂改的毛边。谁让你进来的?一声喝问炸在门口。我猛地低头转身,
赵家小儿子堵在门口,手里攥着根木棍。他的劳保鞋沾着泥,鞋跟磨得歪了。
我……李大夫让我来擦桌子……"我把手机往褂子兜里塞,后背死死抵着墙。他盯着我,
眼睛像要吃人:我看见你拍东西了。脚步声一步一步压过来,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的呼吸声粗重,带着烟味,像一头随时要扑上来的野兽。我攥紧兜里的手机,
塑料壳硌得掌心发疼。墙角有个矮柜,我突然矮身钻进去,柜门咔哒撞上的瞬间,
听见木棍砸在桌子上的巨响,震得柜门都在抖。柜子里黑得像锅底,能闻到樟脑丸的味道。
外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还有他骂骂咧咧的:找出来非打断你的腿!我的后背贴着柜板,
冰凉的木头吸走体温,可手心全是汗。不知躲了多久,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我推开柜门,
腿麻得站不住,扶着墙才站稳。手机还在兜里,屏幕亮着——刚才拍的病历照片,清清楚楚。
走到卫生所门口,阳光刺得眼睛发酸。兜里的检测缴费单边角被攥皱了,像团揉过的纸。
但我知道,这团纸里,裹着能砸开黑锅的东西。阿娟的话在耳边响:等了十年。
我攥紧手机,指腹蹭过屏幕上的照片。不用等十年了。再等几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