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空调的出风口卡着昨夜暴雨从窗外卷进来的半片枯叶。
它在气流里有节奏地颤动，像枚停摆的秒针。
管夷的指甲深深掐进交易终端的ABS塑料键边缘，指腹下的磨砂纹理早己被汗液浸得发滑，露出底下青白的塑料原色。
交易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六十块屏幕嵌在深灰色的控制台里，像濒死的独眼巨人睁着浑浊的眼，幽蓝和惨绿的光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流淌，把皱纹里的油脂照得发亮。
“伦敦金现突破每盎司 2500 美元，较昨日收盘价涨幅 5.2%。”
耳机里的电子合成女声突然劈叉，那声音就像某个音节卡在高频段，如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啸。
管夷猛地扯掉右耳的耳塞，那耳鸣声从耳道深处传来，像有只蝉在颅腔里振翅，突突地响。
那年他在西伯利亚寒潮来临前囤积了三万吨镍矿期权，恰好寒潮导致全球镍价三个月内翻倍，公司净值从 12 亿冲到 37 亿。
庆功宴上，董事长把刻着 “金属猎手” 的纯金铭牌塞进他西装内袋。
后来财经杂志给他起了更东方的绰号 “点金圣手”，配图里他站在交易所大屏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里充满了亮光。
现在他这 “点金圣手” 正在发抖。
左手边第三块屏幕突然跳出红色警报框，荧光红的 “888” 数字在幽蓝背景里闪得人眼晕。
纽约银价单日暴跌 12%，创下 2008 创金融危机以来最大跌幅。
他上周刚在 24 美元 / 盎司建的多单仓位，此刻像被扔进零下西十度的淬火池，每分每秒都在收缩、开裂。
保证金账户的数字以每秒六位数的速度蒸发，那个不断缩小的红色负数，像正在被蚕食的生命线。
更要命的是挂钩铂金的结构化票据。
合作的南非矿业公司今晨爆出矿难，七号矿脉坍塌的新闻配图里，灰黑色的烟尘裹着橘红的火焰。
对手方巴克莱银行的隔夜拆借利率半小时前飙到 30%，这个数字像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的一根烧红的铁丝，一圈圈缠上他的颈动脉。
“不可能。”
管夷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风控总监 “赵峰”的名字。
管夷盯着屏幕右上角的银行间拆借利率曲线，3 个月期伦敦同业拆借利率突破 6%，比央行基准利率高出 420 个基点。
资金像受惊的鸟群，宁愿趴在央行的金库里吃 0.1% 的利息，也不肯贷给同业。
“管总。”
赵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们的看跌期权头寸爆了，巴克莱伦敦总部刚发邮件，他们的贵金属流动性完全锁死了，现在连 100 手白银合约都平不掉。”
管夷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胡乱擦拭镜片。
重新戴上眼镜时，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变形：黄金 ETF 持仓量单日暴增 50 吨；白银期货跌停板上堆着 120 万手多单，卖单却寥寥无几；铂金远期合约触发三级熔断，交易系统弹出的红色提示框层层叠叠；全球贵金属波动率指数冲破 70，是历史均值的六倍。
“还有……” 赵峰的声音开始发飘，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的问询函下午就到了，法务部刚译完。
他们在查我们的贵金属衍生品估值模型，说…… 说我们可能低估了矿难风险的传导系数。”
管夷猛地站起来。
他冲到落地窗前，金融区的灯火在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橘红。
三年前他在这里的庆功宴上喝掉一瓶 1982 年的拉菲，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时，觉得这城市的每盏灯都是他点亮的。
现在才发现，这些光不过是泡沫破裂时的磷火。
裤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短信。
陌生号码发来的文字在屏幕上泛着冷光：“还记得三年前爆仓的老王吗？
他在天台等你。”
管夷的呼吸突然卡住，像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
老王，就是那个总爱穿格子衬衫、算模型时会哼京剧的量化分析师。
三年前因误判铑价走势，单日亏损 23 亿，第二天清晨从总部天台跳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的口袋里装着女儿的照片。
七岁的管念穿着芭蕾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屏幕上的钯金价格还在首线拉升，每盎司突破 5000 美元，避险资金像疯了一样涌入贵金属市场。
而他的个人账户里，那笔打算给女儿请私教、买学区房的教育基金，昨天刚被他挪去补衍生品的保证金缺口。
“不……” 他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砸向屏幕中央。
玻璃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把 2500 这个数字劈成无数个扭曲的碎片。
他仿佛听见无数个数字在狂笑：杠杆率 1:40，质押率跌破平仓线 37 个基点，贵金属互换敞口 500 亿，资产负债表缺口 37 亿…… 这些数字变成细小的针，钻进他的鼻孔，堵住他的气管，让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最后一块屏幕暗下去前，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头发灰白得像蒙了层霜，眼窝深陷处积着绿光，西装左胸的咖啡渍像幅抽象画 。
耳鸣声突然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某个一首紧绷的东西在他脑子里断了，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管夷倒下去的时候，额头磕在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却没觉得疼。
最后闪过的念头是：女儿上周说想要只金毛幼犬，他答应等这波行情结束就去买。
原来所谓的点金圣手，不过是市场掷骰子时，碰巧站在赢面的傻瓜。
骰子停下的瞬间，连上帝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空调的出风口卡着昨夜暴雨从窗外卷进来的半片枯叶。
它在气流里有节奏地颤动，像枚停摆的秒针。
管夷的指甲深深掐进交易终端的ABS塑料键边缘，指腹下的磨砂纹理早己被汗液浸得发滑，露出底下青白的塑料原色。
交易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六十块屏幕嵌在深灰色的控制台里，像濒死的独眼巨人睁着浑浊的眼，幽蓝和惨绿的光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流淌，把皱纹里的油脂照得发亮。
“伦敦金现突破每盎司 2500 美元，较昨日收盘价涨幅 5.2%。”
耳机里的电子合成女声突然劈叉，那声音就像某个音节卡在高频段，如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啸。
管夷猛地扯掉右耳的耳塞，那耳鸣声从耳道深处传来，像有只蝉在颅腔里振翅，突突地响。
那年他在西伯利亚寒潮来临前囤积了三万吨镍矿期权，恰好寒潮导致全球镍价三个月内翻倍，公司净值从 12 亿冲到 37 亿。
庆功宴上，董事长把刻着 “金属猎手” 的纯金铭牌塞进他西装内袋。
后来财经杂志给他起了更东方的绰号 “点金圣手”，配图里他站在交易所大屏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里充满了亮光。
现在他这 “点金圣手” 正在发抖。
左手边第三块屏幕突然跳出红色警报框，荧光红的 “888” 数字在幽蓝背景里闪得人眼晕。
纽约银价单日暴跌 12%，创下 2008 创金融危机以来最大跌幅。
他上周刚在 24 美元 / 盎司建的多单仓位，此刻像被扔进零下西十度的淬火池，每分每秒都在收缩、开裂。
保证金账户的数字以每秒六位数的速度蒸发，那个不断缩小的红色负数，像正在被蚕食的生命线。
更要命的是挂钩铂金的结构化票据。
合作的南非矿业公司今晨爆出矿难，七号矿脉坍塌的新闻配图里，灰黑色的烟尘裹着橘红的火焰。
对手方巴克莱银行的隔夜拆借利率半小时前飙到 30%，这个数字像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的一根烧红的铁丝，一圈圈缠上他的颈动脉。
“不可能。”
管夷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风控总监 “赵峰”的名字。
管夷盯着屏幕右上角的银行间拆借利率曲线，3 个月期伦敦同业拆借利率突破 6%，比央行基准利率高出 420 个基点。
资金像受惊的鸟群，宁愿趴在央行的金库里吃 0.1% 的利息，也不肯贷给同业。
“管总。”
赵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们的看跌期权头寸爆了，巴克莱伦敦总部刚发邮件，他们的贵金属流动性完全锁死了，现在连 100 手白银合约都平不掉。”
管夷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胡乱擦拭镜片。
重新戴上眼镜时，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变形：黄金 ETF 持仓量单日暴增 50 吨；白银期货跌停板上堆着 120 万手多单，卖单却寥寥无几；铂金远期合约触发三级熔断，交易系统弹出的红色提示框层层叠叠；全球贵金属波动率指数冲破 70，是历史均值的六倍。
“还有……” 赵峰的声音开始发飘，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的问询函下午就到了，法务部刚译完。
他们在查我们的贵金属衍生品估值模型，说…… 说我们可能低估了矿难风险的传导系数。”
管夷猛地站起来。
他冲到落地窗前，金融区的灯火在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橘红。
三年前他在这里的庆功宴上喝掉一瓶 1982 年的拉菲，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时，觉得这城市的每盏灯都是他点亮的。
现在才发现，这些光不过是泡沫破裂时的磷火。
裤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短信。
陌生号码发来的文字在屏幕上泛着冷光：“还记得三年前爆仓的老王吗？
他在天台等你。”
管夷的呼吸突然卡住，像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
老王，就是那个总爱穿格子衬衫、算模型时会哼京剧的量化分析师。
三年前因误判铑价走势，单日亏损 23 亿，第二天清晨从总部天台跳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的口袋里装着女儿的照片。
七岁的管念穿着芭蕾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屏幕上的钯金价格还在首线拉升，每盎司突破 5000 美元，避险资金像疯了一样涌入贵金属市场。
而他的个人账户里，那笔打算给女儿请私教、买学区房的教育基金，昨天刚被他挪去补衍生品的保证金缺口。
“不……” 他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砸向屏幕中央。
玻璃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把 2500 这个数字劈成无数个扭曲的碎片。
他仿佛听见无数个数字在狂笑：杠杆率 1:40，质押率跌破平仓线 37 个基点，贵金属互换敞口 500 亿，资产负债表缺口 37 亿…… 这些数字变成细小的针，钻进他的鼻孔，堵住他的气管，让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最后一块屏幕暗下去前，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头发灰白得像蒙了层霜，眼窝深陷处积着绿光，西装左胸的咖啡渍像幅抽象画 。
耳鸣声突然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某个一首紧绷的东西在他脑子里断了，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管夷倒下去的时候，额头磕在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却没觉得疼。
最后闪过的念头是：女儿上周说想要只金毛幼犬，他答应等这波行情结束就去买。
原来所谓的点金圣手，不过是市场掷骰子时，碰巧站在赢面的傻瓜。
骰子停下的瞬间，连上帝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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