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季然，一个风险投资公司的底层分析师。工作就是跟数字打交道，每天对着一堆报表，
把别人的梦想换算成冰冷的回报率。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事实，喜欢逻辑，
喜欢一切都能用公式算出来的东西。我小姨不一样。她喜欢梦想，喜欢故事，
喜欢一切听上去能让她一夜暴富的东西。所以，当她拖着我，
非要参加那个叫什么“未来财富密码”的投资分享会时，我没拒绝。我就是想亲眼看看，
现在这帮人，是怎么把镰刀磨得又快又亮，然后客客气气地伸向我小姨这种韭菜的。
会场上那个自称“高师”的男人，口才确实好。讲起故事来，能让石头都流泪。画起大饼来，
能让太平洋都加盖。可惜，他遇到了我。一个口袋里只有计算器，脑子里只有模型的疯子。
1王姨拽着我的手腕。手劲很大，指甲掐得我有点疼。“然然，快点，占个好位置。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弄进一个酒店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空气里混着廉价香水和自助餐点心的甜腻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亢奋又贪婪的表情。
跟一群饿了三天的狼，突然看见了一片大草原似的。这地方叫什么“新纪元财富论坛”。
说白了，就是个投资分享会。我看了眼手里的宣传册，印刷粗糙，
上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得油光满面。头衔一长串。
“华尔街归国精英”、“百亿基金操盘手”、“散户的领路人”。他叫高振云。
王姨嘴里念叨了一路的“高师”。“然然，你可得好好听。”王姨把我按在一个靠前的位置，
自己坐我旁边，从包里拿出个小本本。那认真的劲头，比她当年监督我高考都足。
“高师可厉害了，他推荐的几个项目，张姐她们都赚翻了。”我点点头，没说话。
我划开手机，打开公司内部的数据库。输入“高振云”。关联公司三十七家，
其中三十家是空壳，剩下七家，五家涉及非法集资诉讼。我把手机锁屏，放回兜里。行吧。
今天这乐子，估计小不了。我就是个搞风险投资的，职位是分析师。说得好听，
其实就是公司里最底层的螺丝钉。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堆堆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创业项目，
扒光了皮，露出里面可能烂透了的芯子。然后写一份报告，告诉我老板，
这玩意儿值不值得投钱。干我们这行的，都有职业病。就是不信故事，只信数据。
一个人说话，我们脑子里会自动把他说的内容，转换成一张财务报表。资产多少，负债多少，
现金流是正是负。吹牛不上税，但吹牛会被我们记在小本本上。高振云上台了。音乐震天响。
两束追光灯跟着他。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着台下鞠躬。
掌声雷动。王姨拍得手都红了。“看见没，多有风度。”我看着台上那个人。他站得很直，
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扫过全场。那不是谦卑，是俯视。像个经验丰富的牧羊人，
看着他圈里一群待薅羊毛的羊。而我，就是混进羊群里的那只狼。只不过，我今天不吃羊。
我来，是想看看这个牧羊人，到底想怎么玩。高振云开口了。声音很有磁性，
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朋友们！下午好！”“好——！
”台下的回应震耳欲聋。“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等我们思考。
“是为了财富吗？不！”他一挥手，斩钉截铁。“是为了抓住这个时代的脉搏！
是为了完成你们人生的认知升级！”又来一个新词。我拿出手机，
在备忘录里记下：认知升级。这帮搞传销和骗局的，最喜欢发明新词。把一个简单的概念，
包装得云里雾里，让你觉得高深莫测。你听不懂，就对了。因为你一旦听懂了，
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接下来一个小时。高振云从国际局势讲到区块链，
从人工智能聊到基因科技。各种专业名词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什么“底层逻辑”、“生态闭环”、“赋能”、“抓手”。王姨听得是如痴如醉，
小本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我听得快睡着了。因为他说的所有东西，
都是网上能搜到的公开信息。而且，全是三年前的过时版本。
他只是把这些信息重新排列组合了一下，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语气讲出来。就成他自己的了。
终于，他话锋一转。“说了这么多，大家肯定想问，高师，风口在哪里？”来了。重点来了。
我坐直了身子。“风口，就在我们脚下！”他一跺脚。身后的PPT应声切换。
三个烫金大字跳了出来。“绿源链。”2“绿源链！”高振云的声音带着一种神圣的咏叹调。
“朋友们，这是什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项目，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创举！
”PPT上出现了一张宏伟的蓝图。沙漠、戈壁，上面铺满了太阳能电池板。
旁边是风力发电机，巨大无比。“我们将利用华夏最丰富的太阳能和风能资源，
结合最前沿的区块链技术，打造一个全球领先的新能源交易平台！”我靠在椅子上，
差点笑出声。太阳能加区块链。好家伙，两个最大的风口，硬让他捏一块儿去了。这饼画的，
都快赶上我脸盆大了。“大家想一想，你家的电，以后不再是国家电网卖给你！
”“而是隔壁老王家的太阳能板，通过我们的‘绿源链’平台，直接卖给你！”“去中心化！
点对点交易！每一度电的来源和去向，都清清楚楚，无法篡改！”台下的人眼睛都亮了。
王姨更是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然然，你听懂没？这可太先进了！”我点点头：“听懂了，
就是个P2P卖电的。”王姨愣了一下：“什么P2P？”“就是个人对个人，
不通过中间商。”“对对对！高师就是这么说的！去中心化！”我没再解释。跟外行，
解释不通。电网的传输、变压、损耗、调峰，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工程。
他说的“点对点交易”，在物理上就根本行不通。这跟区块链没关系，这是初中物理知识。
但高振云显然不打算跟他们聊物理。他开始聊财富。“我们的‘绿源币’，
就是这个伟大生态里唯一的流通凭证！”“今天，你投入一万块，认购我们的‘绿源币’，
你买的不是一个虚拟代码，你买的是未来华夏新能源产业的原始股！”“这个项目，
国家扶持，政策倾斜！我们的目标，三年内，市值突破一千亿！”台下开始骚动。
有人已经忍不住站起来问：“高师！怎么投！”高振云微微一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别急，朋友。财富，只属于有远见、有格局的人。”他又开始讲故事。
讲自己当年怎么慧眼识珠，投了某个后来翻了一百倍的公司。讲某个大妈，
当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五万，现在已经在三亚买了海景别墅。故事讲得声情并茂。
细节丰富，人名具体。但我用手机一查。他提到的那家公司，创始人因为合同诈骗，
上个月刚进去。至于那个三亚买别墅的大妈。我怀疑她买的是海市蜃楼。可台下的人信了。
他们的眼神越来越狂热。仿佛那一千亿的市值，已经揣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我看着王姨。
她眼睛里闪着光，嘴唇微微颤抖。我知道，她完了。她的养老金，已经在这场虚假的狂欢里，
摇摇欲坠。我不能让她跳这个火坑。我得做点什么。高振云的演讲终于接近尾声。“现在，
是我们现场的提问环节！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举手！”机会来了。
我看着台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脸上的笑容，自信、从容。
像一个已经布好天罗地网的猎人。他等着猎物自己走进来。可惜。他不知道，我不是猎物。
我是来拆他网的。我慢慢地，举起了手。3我的手举得不高。但在前排，足够显眼。
高振云的目光扫过来，在我身上停了半秒。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大概是没想到，
举手的会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像大学还没毕业的年轻人。“好，这位女士，请讲。
”他伸手示意。我站了起来。整个会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王姨在旁边紧张地拉我的衣服。“然然，你干嘛？别乱说话。”我没理她。
我看着台上的高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高师，您好。我姓季，
是个财经专业的学生。听了您的演讲，非常震撼，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
”我先给他戴了顶高帽。捧杀，是搞垮一个自大狂最好的开胃菜。“哦？财经专业的学生？
很好嘛！后生可畏！”高振云一脸欣赏的表情。“季同学，你问吧，知无不言。
”“谢谢高师。”我清了清嗓子。“我想请问，您刚才PPT里提到，
‘绿源链’项目预计三年内实现盈利，并且年化回报率高达百分之二百。这个数据非常惊人。
”“我的问题是，这个回报率，是基于什么样的盈利模型计算出来的？”“具体来说，
我想知道，在剥离掉所有可能的政府补贴、税收优惠这些非经营性收入之后，
项目本身的核心业务，也就是电力交易抽成，它的净利率，预估是多少？”我的问题很长。
但我吐字很清晰。在场的很多人，估计都没完全听懂。
什么盈利模型、非经营性收入、净利率。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王姨就在我旁边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但高振云，他肯定听懂了。因为他脸上的笑容，
僵硬了一瞬间。就像电影突然卡帧。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又恢复了那种大师风范。他笑了。
笑得很大声。“哈哈哈，这位季同学，问得非常专业！不愧是学财经的！”他先夸我。
这是第一步，叫“捧杀反制”。意思是，你的问题很专业，但也很幼稚，是个书呆子问题。
“不过，同学啊，你这个思路，还是停留在课本上。”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做投资，不能只算小账，要看大格局！”“我们的‘绿源链’，是一个生态！生态你懂吗？
我们赚的不是一笔一笔的交易费，我们赚的是整个赛道的钱！是未来的钱！
”他又开始扯那些空洞的概念。赛道、生态、未来。台下的人听得连连点头。好像懂了。
其实狗屁不懂。但我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高师，我明白格局很重要。
”我继续用那种人畜无害的语气说。“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具体的数字。因为任何格局，
最终都要落到财务报表上。您作为百亿基金的操盘手，肯定对项目的财务模型了如指掌。
就请您满足一下我这个学生的好奇心，可以吗？”我把“百亿操盘手”这几个字，
咬得特别重。我看着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这次，高振云没有笑。他脸上的肌肉，
轻微地抽动了一下。4会场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台上的高振云。等他回答。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财务问题。任何一个正规的项目路演，创始人都会被投资人追着问八百遍。
项目的核心盈利点是什么？利润率多少？这是底裤。不能说，就说明没穿。
高振云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动作有点慢。他在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这位同学。”他放下水瓶，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我们的财务模型，
是高度的商业机密。涉及到我们未来的战略布局，不方便在这里公开透露，请你理解。
”他开始用“商业机密”当挡箭牌了。这是标准套路。可惜，对我没用。“我理解，高师。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我不问具体的财务数据了，我换个问法。”我没等他松口气，
马上接上。“任何投资，我们最关心的就是回报周期。您刚才说，
这个项目能让大家快速实现财富自由。”“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绿源链’项目的现金流，
预计多久能回正？也就是说，我们投资人投进去的钱，
扣除掉所有运营成本、技术研发、市场推广费用之后，多久能通过项目本身的经营，
一分不少地，以现金的形式，再流回到我们的口袋里？”“我不需要一个模糊的年份，
我希望能精确到季度，或者月份。另外，您能否提供一下项目方过去六个月的，注意，
是现金流量表，而不是利润表，来支撑您的这个预测？”这个问题，比第一个更狠。
外行看利润，内行看现金流。利润表，可以作假。一堆货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
但在账面上，它可以算成“收入”。利润高得吓人。但现金流量表，作不了假。公司账户里，
到底有没有钱进来，一目了然。一个项目，可以一直亏损，只要它有持续的现金流进来，
它就能活下去。但一个项目，哪怕利润再高，现金流一断，立刻就死。我死死地盯着高振云。
这个问题，他没法再用“商业机密”来搪塞。因为现金流回正周期，
是给投资人最基本的承诺。你连这个都说不出来，你画什么大饼？高振云的脸色，开始变了。
不再是那种尽在掌握的从容。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
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台下的某个方向。眼神里，
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会场不起眼的角落里，
坐着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对我摇了摇头。然后，
做了一个很隐蔽的手势。那个手势，我认识。在我们的圈子里，那代表“终止交易，
立即撤离”。有意思。看来，这个高振云不是老板。他只是个推到台前的木偶。
真正提线的人，另有其人。5高振云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这位同学，你的问题，
依然很专业。但是……”他开始“但是”了。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胡扯了。“现金流，
对传统企业很重要。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互联网+新能源+区块链！我们是新物种！
”“对于新物种，你看现金流，就又一次，格局小了！”他把“格局小了”这四个字，
说得特别重。像是在批评我。“你看那些伟大的互联网公司，哪个不是烧钱烧了十年八年？
他们前期有现金流吗？没有！他们有伟大的梦想！有庞大的用户！
”“我们‘绿源链’也是一样！我们现在要的不是现金！是要用户！是要数据！
是要抢占赛道！”偷换概念。用互联网公司的烧钱模式，
来给他这个连产品都还没影子的项目背书。台下一些人，又被他绕进去了。开始点头。
王姨又开始扯我：“然然，你别问了，高师都生气了。”我没坐下。我知道，
现在是关键时刻。我要是坐下了，今天这事就黄了。王姨的养老金，就真的要打水漂了。
“高师。”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烧钱的公司我见过很多，
但他们烧的，是专业投资机构的钱。投资机构投钱之前，会做最严格的尽职调查。
”“而您现在，要的是我们在座各位叔叔阿姨的养老钱，是他们的血汗钱。
”“用大家的血汗钱，去烧一个连回报周期都算不出来的梦想，您觉得，这合适吗？
”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刚才那些狂热的眼神，
开始出现了一丝动摇和怀疑。他们可能听不懂财务模型。
但他们听得懂“养老钱”和“血汗钱”。这几个字，扎心。高振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盯着我，眼神里不再有伪装的欣赏，而是赤裸裸的冰冷和警告。“这位同学，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但你这样一再地打断分享会，
扰乱现场秩序，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他开始给我扣帽子了。“扰乱秩序”。
“我没有扰乱秩序，我只是在行使一个普通投资人，最基本的知情权。”我寸步不让。
“今天这个会，叫投资分享会。投资，就得问清楚。如果问都不能问，那跟抢劫，
有什么区别？”“你！”高振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他的手，指着我，微微发抖。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