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姨下葬那日，我紧紧握着藏有她一节指骨的银项链。当晚便梦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哼曲。
“乖囡，你身上的美人骨能借我用用吗？”我醒来时，枕边放着美姨生前用过的口红。
美姨死得突然，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站在人群边缘，黑色的礼服让我十分不适。
他们谈论她，对她的死感到惋惜。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我名义上的姨夫——周泰林。他一身黑色西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情深义重。只有我知道，那副皮囊底下，是怎样的龌龊。1我叫楚楚，
名字是美姨取的。十五年前，她在一个雨夜发现了我。那时我缩在戏班后台的角落，
像只被遗弃的猫。亲生父母嫌弃我，说我是个赔钱货。那时的美姨是城里正红的名伶，
她蹲下身，轻轻抬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了许久。“这孩子，骨相好，是个美人胚子。
”她喃喃道，之后就脱下自己的缎面披风裹住我，“跟我走吧，做我的囡囡。”那天起，
我就成了她收养的孤女。她教我识字，教我唱曲，教我如何用眼神说话。
我们的日子过得平静温暖，直到周泰林的出现。他是苏城里有名的富商，有权有势。
他对美姨展开了热烈的追求，送来的珠宝首饰能堆满半间屋子。美姨起初是不愿的，
说不愿做笼中的金丝雀。后来不知周泰林用了什么法子，美姨带着我，住进了他的周公馆。
起初，周泰林确实极尽宠爱，我和美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却渐渐察觉到不对。
饭桌上，他会盯着我看，有时甚至看得出神。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会无意地深吸一口气。
美姨察觉之后，她将我护得很紧。“囡囡，在这公馆里，除了我，谁也别信。
尤其是……周泰林。”她的眼底，藏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今，
美姨突然暴毙，死因成谜。周泰林对外宣称是急病，可我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葬礼结束，宾客渐散。他朝我走来。“楚楚，以后我会替你美姨好好照顾你。”我应了一声。
他便很自然的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腰。我顿时身体有些僵硬，下意识躲开了。
2当晚，雷声轰隆。我被惊醒。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在房间里响起。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影。
他穿着美衣下葬时那身丝绒旗袍。身段窈窕，拿着一把银制背梳正梳头，一边轻轻哼着曲子。
那调子诡异又熟悉，是小時候美姨哄我睡時常哼的。是美姨。不，美姨已经死了，一定是梦。
我拼命告诉自己，喉咙想被掐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梳头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沒有脸。她开口了。“乖囡……”我猛地弹坐起来。汗浸透了睡衣。
这真是梦。窗外雨已经停了。我顫抖著伸手想去开灯，指尖卻觸碰到一片粘稠。我僵住，
缓缓地、一点点地低下头。借着窗外的微光，我才看清。此时，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的手四处摸索，猛地缩回手，枕边静静地放着一支口红。我连滚带爬的摔下床，
踉跄按亮了梳妝台的灯。镜子里清晰的映出我惨白惊恐的脸。再看去，似乎我变得不是我。
下巴的线条更尖俏了，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嘴唇微微嘟起，唇角微微上扬。
这是……是美姨的脸。我颤抖的手不受控制的拿起那支口红涂抹起来。那红色鲜艳欲滴，
像血。我的喉咙喉卻一個音也发不出。只有美姨那飘忽的歌声貼著我的耳廓回响。“乖囡，
美人骨要饮血才会漂亮……”我低下头看著手中那支口红。3此时，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周泰林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关切。“楚楚？楚楚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快开门，
让姨夫看看你。”我惊恐地盯着那扇震动着的门，紧贴着冰冷的梳妆台。镜子里，
美姨的声音响起。“乖囡，怕什么……”我拼命摇头。不，我不能开门。“楚楚！开门！
再不开门我撞了！”周泰林的语气里透出了一丝不耐烦。我知道他做得出来。
在这座深宅大院里，他就是绝对的主宰。我咬紧牙关，“姨……姨夫，我没事，
就是……就是梦魇了，已经好了。”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他的声音又放软了。“傻孩子，
吓坏了吧？快开门，姨夫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美姨说，一定要留给你。”我的心猛地一缩。
是那对珍珠耳环？美姨确实常戴，她说那珍珠有灵性。
美姨的声音又在催促：“拿过来……乖囡……拿过来……有了它，
我才能更好地帮你……”帮我？帮我什么？变成另外一个你吗？
我看着镜中那张和美姨一样的眉眼，我心里直发寒。“楚楚？”周泰林又在催促。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我胡乱地擦掉嘴唇上的口红，又理了理凌乱的睡衣，
才一步步挪到门前，打开了门。周泰林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穿着睡袍，脸上挂着担忧。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贪婪。
他手里拿着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样式古朴。“你脸色不太好呀，
我让刘妈给你煮碗燕窝粥吧！”他说着，就挤进门来，反手就把门关上。
“姨夫……”我下意识地后退。他却逼近一步，打开那个红盒子。那对珍珠耳环，浑圆莹润，
透着淡淡的粉光，的确不是凡品。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珍珠的光泽里，隐隐透着一丝血红。
“这是你美姨的心爱之物，她临走前特意交代，一定要交给你。”周泰林拿起一只耳环，
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珍珠，眼神却黏在我脸上。“这珍珠可是用她的心头血润养过的。
和你很般配！”“美姨……心头血？”周泰林的眼神闪烁，
随即笑道：“最珍贵的不就是心头宝吗，来，姨夫帮你戴上试试。”他说着，就伸手。“不！
”我猛地打开他的手。一只耳环掉在地板上，滚掉到床边。周泰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脸色狰狞。“楚楚，这是你美姨的最珍爱的物品，我本想给你留个念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浑身发抖。他盯着我，又看看镜子，眼神变得极其古怪。“楚楚，
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你美姨了。”“自你美姨走后，
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楚楚，你和她最亲，以后就由你来陪着我，好不好？
我会像疼她一样疼你，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说着，他向前又迈了一步，
几乎贴到我身前。他身上浓重檀香的气息，熏得我头晕。就在这时，梳妆台上的灯开始闪烁。
镜子里我的身影开始扭曲，我和美姨的脸在镜子里变幻不停。“啊——！”我捂住耳朵，
崩溃地蹲下身。周泰林也被我吓到了，手僵在半空，脸色微变。镜中的我，脸色苍白，
眼神惊恐。房间里温度骤降，一阵阴风袭来。喃喃道：“阿美……是你回来了吗？
”周泰林皱紧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趁他分神的刹那，我猛地向后撤开一步，
拉开了距离。“姨夫，我累了，想休息了。”周泰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又瞥了瞥梳妆台的镜子，脸上又换上了惯常的温和。“好吧，那你好好休息。耳环的事，
过几天再说。”他将那个丝绒小盒合上，转身离开了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
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我瘫坐在地上，望向床底。4恐惧催生出一种奇怪的勇气。
我最终爬过去，伸长手臂，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枚冰凉圆润的物体。将它攥在手心时，
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直窜心脏。同时，美姨的声音再次出现，带着一种急切的指引。
“西边……尽头……”忽然，我想起美姨刚搬进来时，有一次曾拉着我的手，在公馆里闲逛。
她指着西边那处常年锁着的祠堂，认真给我地说：“囡囡，记住那个地方。
那是周公馆的‘禁地’，没事千万别靠近。”为什么现在要我去那里？接下来的几天，
我装作惊魂未定，恹恹地待在房里，对周泰林送来的补品和关切虚与委蛇。
周泰林也被那晚的异状搅得心神不宁，加派了人手在馆内巡逻。
但唯独对西边那个上锁的祠堂，人们依旧避而远之。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
我趁着周泰林外出应酬，我借口散步，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西侧走廊。
那里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一扇厚重的梨花木门被紧紧锁住。我试探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忽然，紧挨着房间的走廊墙壁上，有一扇狭小的高窗吱吱呀呀的开了。
我费劲地搬来一个废弃的垫脚，勉强够到窗沿。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咬着牙从那狭窄的窗口挤了进去。房间里昏暗异常，厚厚的窗帘遮蔽了所有光线。
我摸索着点燃了一处灯火，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四周。这，这是一间法堂！
房间四壁贴满了暗黄色的符箓，朱砂绘制的符文从房顶落下。
中堂几案上放着一座巨大的神像，面目狰狞。神像前的香案上，放着香烛供品。
前面则摆放着一些法器——铜钱剑、摄魂铃、还有几个贴着符咒的陶罐。
而且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绘制了一个复杂的阵法，那颜色干涸发黑，像凝固的血。
而且在法阵中摆放着九盏油灯。阴冷的气息缠绕着我，房间内的灯光摇曳不定。就在这时，
我的目光被香案角落的一个东西吸引。那是一个小巧的、被符纸半掩盖着的相框。
我颤抖着走过去，拿起相框，擦掉灰尘。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时的美姨，明眸皓齿，
笑靥如花，身上还穿着登台的戏服。而她身边站着的就是我！
我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眼神怯生生的，却有着与我如出一辙的眉眼。
美姨从未提过！我慌忙将相框塞回原处，试图抹去我来过的痕迹。
就在我转身想要悄悄退出这间诡异祠堂的瞬间——“吱呀——”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
竟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5一个身影斜倚在门框上，挡住了我唯一的去路。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式衬衫和马甲，面容与周泰林有几分相似，却更加阴柔俊美。
他皮肤苍白，嘴角噙着笑意，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认得他。周泰林的大公子，周元宏。
据说自幼体弱，被送到南洋休养求学，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没想到竟在这个当口出现了。
“这么晚了，楚妹妹不在房里休息，怎么跑到这处晦气的地方来了？
” 周元宏的声音和他父亲一样，都很温和。他一步步走进来，步伐轻盈，不像是个活人。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符箓、法阵，最后落在我刚才动过的箱子和略显凌乱的香案上，
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来，楚妹妹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他停在我面前。
“我父亲也是疏忽了，以为锁上门就万无一失。却忘了，这周公馆里，
有些‘东西’是锁不住的，比如……好奇心，比如……亡魂。”散散步他提到“亡魂”时，
语气平和，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我颈间的银项链。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周元宏的出现，比周泰林更让我恐惧。周泰林的贪婪是外露的，而周元宏，
他的危险是内敛的，深不见底的。“元宏……哥，我、我只是散散步，
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周元宏轻笑一声，伸出手。“楚妹妹，不必害怕。
我父亲也真是，一个养骨夺运，何必弄得如此血淋淋？”他的话让我心头巨震！
周元宏转过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南洋术法，博大精深。我父亲终究是落了下乘！
”“美姨……是你们害死的！” 我鼓起勇气，指控道。周元宏的表情淡然，
“父亲急于求成，用了虎狼之药，折了阿美姨娘的寿元，确是过失。”“过失？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们……把她当成了什么？药引子吗？
”祠堂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明灭不定。“楚妹妹，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阿美姨娘能被选中，
是她的福气。寻常女子的骨血，哪有这般灵韵？‘美人骨’，百年难遇，
是炼制‘长生引’的最佳药基。只可惜，我父亲操之过急，法门又过于粗糙，
白白浪费了大半效用，还引得怨气缠身，得不偿失。”他语气里的惋惜，
是对美姨悲惨命运最残忍的亵渎。我胃里一阵翻搅。
养骨夺运……长生引……这些竟是美姨惨死的真相！“所以，你想做什么？
是想接手你父亲的一切吗？”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周元宏赞赏地看了我一眼。
“楚妹妹一点就透。父亲的方法，是强行抽取，如同杀鸡取卵，后患无穷。
而我……”他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狂热。“我在南洋学的是‘共生’之法。
不需要杀戮，不需要怨气。我可以引导你体内正在苏醒的‘美人骨’，
让它与我周家的气运相辅相成。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力量、地位，
甚至……替阿美姨娘复仇的可能。而我周家，将获得绵长福泽。”他再次向我伸出手。
“合作，远比对抗来得有利，不是吗？你孤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又能做什么呢？
”他的话像犹如毒药。我知道，这不过是更精致的陷阱。共生？说的好听，
最终不过是把我变成他们父子圈养的“药人”。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美姨的声音在我耳边急切回响，警告我远离这个男人。“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
不劳元宏哥费心。”周元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楚妹妹，
看来你还没认清形势。你以为，知道了这些秘密，我还会让你轻易离开吗？
”他目光扫过香案上的陶罐和符咒，“这祠堂，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得满墙符箓哗啦作响，法阵中央那九盏早已熄灭的油灯，
其中一盏的灯芯竟“噗”地一声，冒出了一点幽绿的火苗！周元宏脸色微变，
猛地转头看向那簇绿火，眼神惊疑不定。是美姨！她在帮我！趁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我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香案上那个沉重的香炉朝他掷去！周元宏下意识侧身躲闪，
香炉砸在地上，香灰弥漫。我转身就向那扇打开的门冲去！就在瞬间，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堵住了门口，也挡住了走廊的光。6是周泰林！他去而复返，
此刻正站在祠堂门口，脸色铁青。
眼神在我和屋内弥漫的香灰、以及那盏幽幽燃起的绿色灯焰之间急速扫过，
最后定格在略显狼狈的周元宏身上。“元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随后又转向我，“楚楚，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我猛然停住脚步，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周元宏他掸了掸衬衫上沾染的香灰，
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父亲，”他语气从容，“我刚到家，听说家里出了事，
心里记挂，本想先来祠堂给祖宗上炷香，祈求家宅安宁。
没想到正巧碰到楚妹妹在这里……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将问题轻巧地抛回给我。周泰林狐疑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苍白的脸上。“惊吓？楚楚，
到底怎么回事？这祠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撕破脸，
在周泰林面前指控他的儿子，周泰林会信谁？一个是刚刚归国、看似纯良的嫡子，
一个是被收养、近日“行为反常”的孤女。更何况，周泰林自己就心怀鬼胎。我捂住胸口，
身体微微摇晃，顺势倚靠在门框上。做出惊魂未定、虚弱不堪的样子。
“姨夫……”我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我、我做了噩梦，心里害怕，睡不着，
就想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然后、然后我好像听到美姨在哭……”我刻意将话题引向美姨的亡魂，观察着周泰林的脸色。
果然，周泰林脸上掠过一丝心虚和恐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盏诡异的绿焰油灯，
嘴唇动了动。我继续抽泣着说：“我太想美姨了，
就、就忍不住想推门看看……然后元宏哥就来了，他、他突然出现，
也吓了我一跳……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香炉就掉地上了……”周泰林的眉头紧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