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温萱的“拾光租赁铺”藏在梧桐巷尽头，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时，
木质门楣上的铜铃会晃出细碎的响。玻璃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牛皮纸告示，
字迹是她用毛笔写的：“出租温暖记忆，单次两小时，概不续租。”这规矩她守了三年，
从爷爷把铺子交到她手上那天起。直到陆思诚推开那扇门，
铜铃的响声里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冬雪落在枯枝上，轻得发颤，却带着掩不住的重。
男人穿一身深灰西装，熨帖得没有半丝褶皱，可指节却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手里攥着张边缘卷翘的照片。照片里扎双马尾的女孩举着棉花糖，糖丝沾在嘴角，
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要租这个，”他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目光死死盯着照片，
“和她有关的，越像越好。”林温萱的指尖在柜台下的木质抽屉上顿了顿。
那抽屉里藏着她的秘密：一叠写满字的便签，一支用了半管的钢笔，
还有张和男人手里相似的照片——只是她照片里的女孩，辫子上系着红绳。她垂下眼，
从电脑里调出编号037的记忆包，声音放得轻：“这是十岁那年的夏夜，
姐姐把最后一块西瓜递过来，指尖沾着汁水。你试试。”租赁室很小，
只摆了张懒人沙发和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陆思诚进去时，
林温萱听见他脚步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两小时后，门开了，
男人眼眶是红的，西装内袋露出的诊断书一角被揉得发皱，上面“重度焦虑症，
伴创伤后闪回”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疼。他没说话，只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放在柜台上，
转身时，林温萱看见他西装后摆沾了片梧桐叶——是巷口那棵老树上落的，她早上扫过。
“等一下。”她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这个，你拿着。
”里面是片压平的干花，是去年夏天她在河边摘的野菊，“放在口袋里，或许能好受点。
”陆思诚接过信封的手指顿了顿，指尖碰到她的，凉得像冰。他没说谢谢，
只是捏着信封的力度松了些，转身走进巷口的暮色里。林温萱看着他的背影，
从记忆库里导出的一段新记忆存进U盘——是今早巷口卖豆浆的张阿姨多给她一勺糖的画面，
甜得很实在。从那天起，陆思诚成了梧桐巷的常客。每周三下午三点，铜铃准会响，
他总会坐在上次那张懒人沙发上，租的永远是和“妹妹”相关的记忆。
有时是编号059的“姐姐教妹妹扎辫子，扯得头皮疼却没哭”，
有时是编号112的“妹妹把作业本藏在枕头下，说要等姐姐回来一起写”。他话少，
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只有一次，
记忆播放到“妹妹把西瓜籽咽下去，说要在肚子里种西瓜树”时，他忽然轻声开口，
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我妹妹也这样，总说要种出能结满西瓜的树，
好让我夏天不用买。”林温萱当时正蹲在柜台后整理记忆包，听见这话，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她想起自己的姐姐，也是这样，总把好吃的留着，说要等她长大一起吃。可后来，
姐姐没能等到她长大——一场车祸，把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抽屉里的照片。那天陆思诚走后，
林温萱在租赁室的沙发缝里捡到颗西瓜籽，是记忆里的道具，不知怎么掉了出来。
她把籽放在手心，看着它小小的、带着点褐色的壳，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记忆这东西，
就像种子，你以为它死了，说不定哪天就发了芽。”第五次续租时，
陆思诚来的时候带了杯热咖啡，放在柜台上，冒着淡淡的热气。“楼下咖啡店买的，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玻璃门上的告示上，“不加糖，应该合你口味。
”林温萱愣了愣——她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后来她才发现，每次陆思诚来，
总会先看一眼她桌上的杯子：有时是豆浆，有时是茶，唯独没有过甜的。她把咖啡捧在手里，
暖意在指尖蔓延开，顺着血管流到心里，某个早就冷硬的角落，好像软了点。
那天的记忆播放到一半，陆思诚忽然问：“这些记忆，都是真的吗？
”林温萱正在柜台后写便签，闻言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片海，
海面上漂着碎冰。“大部分是客人寄存的，”她斟酌着开口，“也有一些，是我自己的。
”“哪部分是你的？”他追问，声音比平时响了点。
林温萱指了指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画面：女孩蹲在河边，手里拿着片野菊，
正对着水里的倒影笑。“这个，”她说，“去年夏天，我在河边摘的。
”陆思诚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了很久，久到林温萱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
他忽然轻声说：“我妹妹也喜欢野菊，每年秋天，都会拉着我去山上摘。”那天之后，
陆思诚租赁的记忆里，多了些“野菊”“河边”“倒影”的元素。
林温萱也开始在记忆库里新增更多自己的日常：雨天里巷口的猫躲进铺子里，
张阿姨给她带的刚蒸好的包子，甚至是她晚上坐在灯下写便签的画面。第十次续租那天，
下了场大雨。陆思诚来的时候，裤脚湿了半截，头发上还沾着水珠。
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进租赁室，而是站在柜台前，看着林温萱手里的便签本。
“你每天都写这个？”他问。林温萱点点头，把便签本递给他。
上面记满了琐碎的小事：“3月12日，张阿姨的孙子满月，给了我块喜糖。”“4月5日，
巷口的猫生了三只小猫，很可爱。”“5月20日，陆思诚今天带了咖啡，不加糖。
”陆思诚翻着便签本，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停住了——那页上画着颗西瓜籽，旁边写着：“今天捡到颗西瓜籽，
不知道能不能种出西瓜树。”“我妹妹也画过这个，”他声音有些发颤，
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递给林温萱，“她的笔记本里，全是西瓜树的画。
”林温萱接过笔记本，翻开。里面果然全是各种形态的西瓜树：有的结满了圆滚滚的西瓜，
有的树干上缠着藤蔓，还有的树下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男孩牵着女孩的手。最后一页，
画着一棵特别大的西瓜树，树下的女孩不见了，只有男孩一个人，手里拿着颗西瓜籽。
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哥哥，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种西瓜树。”“她叫陆思夏，
”陆思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年前，她生日那天，我带她去买棉花糖，路上遇到了车祸。
我没能拉住她……”他说不下去了，肩膀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得快要倒下的树。
林温萱看着他，忽然想起爷爷去世前说的话：“温萱，我们出租记忆，
不是为了让别人躲在过去里，而是为了让他们能带着那些温暖，重新往前走。”她伸出手，
轻轻拍了拍陆思诚的肩膀，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兽：“陆思诚，思夏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她想让你好好的，想让你替她看看，西瓜树会不会结出果实。”那天，陆思诚没有租赁记忆。
他坐在柜台前，和林温萱说了很多话，关于他和思夏的童年：一起在山上摘野菊，
一起在河边捉小鱼，一起把西瓜籽咽下去，幻想能种出西瓜树。林温萱也说了很多，
关于她和姐姐，关于爷爷，关于这间拾光租赁铺。雨停的时候，陆思诚要走了。他走到门口，
忽然转身，看着林温萱：“林温萱，下次我来，能不能不租记忆了？”林温萱愣了愣，
随即笑了，眼里有光在闪：“好啊。那你想做什么？”“我想和你一起，
种一颗真正的西瓜籽。”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第二天，
陆思诚真的带了颗西瓜籽来。林温萱找了个小花盆，两人一起把籽种了进去，
放在铺子门口的窗台上。阳光照在花盆上，暖融融的，像裹了层糖。从那天起，
陆思诚不再租赁记忆。他每天都会来拾光租赁铺，有时帮林温萱整理记忆包，
有时和她一起坐在门口，看着花盆里的西瓜籽。张阿姨见了，总会笑着说：“小萱啊，
你这铺子总算有生气了。”西瓜籽发芽的那天，陆思诚带来了个蛋糕，
上面画着一棵小小的西瓜苗。“今天是思夏的生日，”他说，“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
”林温萱和他一起吹灭了蜡烛，蛋糕很甜，甜得让人心头发暖。陆思诚看着她，
忽然说：“林温萱，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即使没有记忆可以租，我也能找到温暖的东西。
”林温萱笑着摇头：“不是我，是你自己。你只是需要有人陪你，把那些碎掉的回忆，
重新拼起来。”后来，梧桐巷的人都知道，拾光租赁铺的林温萱有个男朋友，叫陆思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