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穿过磨砂玻璃，在他挽起的衬衫袖口烙下菱格纹路，像张无形的网困住他绷紧的小臂。
"陆沉，帮我带杯奶茶，三分糖加冰。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苏雪的头像跳出来时，他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
这个动作让后腰撞上金属书架，顶层几本《计算机系统结构》哗啦倾倒，惊得隔壁自习的女生瞪过来，又在看清他面容后红了耳尖。
他总是这样。
即便穿着沾了机油的工装裤，头发被机房空调吹得翘起几撮，那张被女生论坛评为"理工科初恋脸"的面孔依旧自带清冽感。
可惜在苏雪眼里，他永远只是块擦不掉的油渍。
指节悬在键盘上方三毫米，他盯着对话框上方反复闪现的"对方正在输入..."。
五秒后，第二条消息弹出："要快哦，我在舞蹈室排练呢~"末尾的波浪号刺得他眼眶发胀。
上周三暴雨夜，苏雪就是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让他跨越大半个城市送止痛药。
他记得她穿着真丝睡裙开门的模样，锁骨还沾着没擦干的水珠，却在接过塑料袋时皱眉："怎么是胶囊？我要冲剂的呀。
"此刻他机械地点开朋友圈，最新动态里苏雪正倚着篮球场铁丝网。
她涂着斩男色唇釉的嘴角蹭到篮球队长的运动护腕，配文"赢球的人有奖励哦～"，三个爱心emoji排成嘲讽的队列。
相册图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跳成1000+。
这些截图从何时开始堆积的？是去年迎新晚会她坐在学生会主席腿上自拍？还是上个月咖啡馆里她和留学生交换唾液与电话号码？"陆沉你人呢？奶茶！"手机在木地板上震出蜂鸣，隔壁女生终于忍不住出声："同学，要不...先用我的电脑？"她推来贴着库洛米贴纸的笔记本，屏保是行小字：智者不入爱河。
他道谢时瞥见女生迅速藏起的素描本——画纸上赫然是他维修电路板时的侧脸，铅笔阴影打得温柔。
这场景本该让他心跳加速，可胸腔里只有团浸透冰水的棉花。
忽然想起昨天傍晚。
他抱着苏雪点名要的永生花路过女寝楼，暮色将香樟树影拉得鬼魅般细长。
二楼阳台飘下烟味和嬉笑："你不会真喜欢那个修电脑的吧？"是苏雪室友的声音，带着红酒般的微醺。
他僵在树荫下，听见自己骨头咯吱作响。
"千斤顶而已。
"苏雪的笑声像玻璃风铃，"上周车胎爆了才叫他来换，结果他居然问我冷不冷。
"她模仿他拘谨的语调，"'要、要不要喝点热的？'"哄笑声中，花盒缎带勒进他掌心。
原来那晚她崴脚求助是假，测试备胎性能是真。
他想起她蜷在他背上时，发梢扫过他耳垂的触感，原来比主板电容针脚还要尖锐。
"陆沉？"带着库洛米贴纸的笔记本突然黑屏，女生慌乱地去按开机键。
他下意识摸向裤袋里的U盘，那里存着自制的深度恢复系统。
这个动作他做过上千次——替苏雪抢救论文，帮苏雪闺蜜修复被删的聊天记录，甚至给苏雪暗恋的学长重装游戏本。
修长的手指悬在USB接口上方，忽然剧烈颤抖。
原来那些深夜的咖啡与代码，那些被当作理所应当的付出，早在他骨缝里种下锈斑。
此刻顺着神经蔓上来的，是带着铁腥味的顿悟。
"抱歉。
"他收回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突然想起...修不好的东西，就该换新的。
"女生怔怔看着他起身，工装裤褶皱里抖落细碎阳光。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六声钟鸣震得窗棂簌簌。
陆沉抓起工具包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滋啦"电流声——那台顽固的电脑竟自动重启，蓝光映亮女生惊喜的脸。
但他没回头。
七点三十分，夕阳将走廊切成明暗两半。
他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摸到衬衫口袋里的便签纸，上面列着苏雪本周的需求清单：周二取干洗的舞裙，周三代课签到，周五陪看演唱会...便签边缘卷曲发黄，是他三个月前在精品店精心挑选的莫兰迪色便签本。
当时店员笑着说"送给女朋友的吧"，他耳尖发烫却没否认。
此刻再看，那些工整的字迹就像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经过三楼转角镜时，他看见自己左颊沾着道黑色污渍。
这让他想起大二那年，他通宵为苏雪调试参赛用的机器人，清晨她拎着豆浆推开实验室的门。
那时他脸上沾着焊锡膏，她却笑着用湿巾轻轻擦拭："我们陆沉好像花猫哦。
"镜中人突然扯出个扭曲的笑。
湿巾是问路过的学妹借的，豆浆是给篮球队长带的顺便，就连那声"我们"，也不过是上位者偶尔施舍的甜蜜陷阱。
手机再次震动，苏雪发来语音条。
他几乎能想象她蹙眉咬唇的模样："陆沉你变了！以前只要十分钟就能..."长按，删除聊天框。
这个动作比他想象中容易，仿佛卸载了某个冗余程序。
走廊尽头传来喧哗，是街舞社在排练校庆节目。
他曾无数次隔着玻璃看苏雪跳爵士，她旋转时扬起的裙摆像朵有毒的曼陀罗。
突然有人撞进他怀里。
"学长救命！"扎双马尾的女生死死攥住他衣袖，美甲上的碎钻硌得他生疼，"编程作业要截止了，我代码全是bug！"是苏雪同寝室的林小棠。
他记得上周这女孩在食堂拦住他，说苏雪收了富二代的卡地亚手链。
当时他以为又是女生间的勾心斗角，现在想来，那怜悯的眼神早该是预警。
"求求了，我请你喝奶茶！"林小棠眨着猫眼，鼻尖沁着汗珠，"或者...或者告诉你个秘密！关于苏雪和篮球队长在器材室...""不需要。
"他打断她，声音冷得自己都心惊，"电脑问题去机房找值班老师。
"女孩愣在原地。
擦肩而过时，他闻到熟悉的桃子香水味——和苏雪用的是同款，但混着股新鲜油墨味。
这发现让他反胃，仿佛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女生手中传递，每个都贴着"备胎"的条形码。
八点零七分，他站在实验楼天台。
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掠过耳际，下方广场上正在布置校庆灯光秀。
去年此时，他在这里给苏雪调试无人机，遥控器却被她"不小心"摔进喷泉池。
他在众人注视中蹚进十一月冰水，捞出来的除了电子元件，还有她敷衍的拥抱。
手机在裤袋里持续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苏雪连环催奶茶的消息，或许还夹杂着几句"最后一次麻烦你"。
以前他总会被那个"最后"蛊惑，像巴甫洛夫的狗听见摇铃。
但此刻他摸出手机，任由掌纹覆盖整个屏幕。
月光下，裂成蛛网的钢化膜折射出奇异光斑，像张被戳破的假面。
当消息提示累积到第19条时，他忽然想起那台自动重启的电脑——原来有些系统崩溃后，反而能跑得更快。
九点四十分，校论坛悄悄飘起热帖：惊！计算机系那个舔狗居然放校花鸽子。
楼主绘声绘色描述苏雪在舞蹈室等到脸色发青的模样，跟帖都在打赌他活不过三更。
而此时陆沉正躺在宿舍上铺，拆开尘封的快递箱。
防震泡沫里躺着块英伟达RTX4090显卡，是他打了半年工准备送苏雪的生日礼物。
显卡幽蓝的散热片倒映出他通红的眼角，像团被困在硅晶迷宫里的鬼火。
铺传来舍友刷短视频的声音："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形态出现..."他扯过枕头蒙住脸，在窒息感中听见心脏泵出滚烫的铁水。
那些被苏雪随手丢弃的温柔，正在高温中重塑成新的形态。
凌晨三点十七分，管理员大叔的手电筒扫过走廊。
215寝室门缝里漏出荧荧蓝光，陆沉正在调试新显卡。
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像群挣脱锁链的萤火虫，在他眼底点燃两簇幽暗的火焰。
第二天全校都在传，那个永远驼背的陆沉走路带风，白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凌厉如刀。
有人看见他把奶茶扔进垃圾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划过"三分糖加冰"的字样，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而苏雪在舞蹈室摔了保温杯。
她盯着手机里始终未被接收的转账记录——那是她突发奇想退还的奶茶钱，附言"别生气啦"。
以往这种时候，转账会被秒速退回，附带两排道歉的颜文字。
此刻夕阳西斜，橙红光线将她的影子钉在木地板上。
更衣镜映出她咬破的唇角，和微微发抖的指尖。
窗外忽然传来女生们的尖叫，她扑到窗边，看见陆沉正弯腰扶起摔倒的林小棠。
他侧脸镀着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对收拢的黑羽。
保温杯碎片扎进掌心，她却觉得疼在更深处。
那个永远温顺的倒影突然走出镜子，这认知比碎玻璃还要锋利。
当陆沉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时，苏雪终于意识到：有些崩坏的程序，永远不会自动修复。
雨丝像破碎的蛛网粘在实验楼玻璃幕墙上，陆沉把工具箱塞进储物柜最底层。
柜门内侧还贴着苏雪手写的便签："修好投影仪有奖励~"，圆润的字体被岁月洇成淡褐色。
他撕下时带起细小的木刺，食指渗出的血珠正好落在"奖励"二字上。
"学长，能帮我看看电路板吗？"带着水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林小棠抱着淋湿的示波器探头，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白色帆布鞋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湿痕。
她今天没穿标志性的洛丽塔裙，oversize卫衣领口滑到锁骨，露出半枚若隐若现的纹身。
"值班老师在二区。
"陆沉将沾血的纸巾揉成团，金属柜门映出他紧抿的唇线。
自那日图书馆相遇，这女孩总能精准出现在他途经的每个转角，像道甩不掉的彩虹色代码。
"可老师说你是最好的。
"林小棠忽然凑近，睫毛上的雨珠随着眨眼滚落，"就像...就像你修好苏雪学姐无人机那天一样厉害。
"这个名字让空气骤然凝结。
陆沉握螺丝刀的手背暴起青筋，工具架上的万用表突然发出蜂鸣——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正压在电流检测端。
"电路板给我。
"他扯过防静电毯铺开，钨丝灯在潮湿空气里晕出毛边。
林小棠倚着工作台啃指甲，美甲上画着的黑猫随着动作晃动，瞳孔处镶的碎钻正对着他颤抖的眼睑。
示波器波形紊乱的瞬间，通风管道传来高跟鞋的回声。
陆沉的后颈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那个曾让他雀跃的节奏如今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神经。
当苏雪带着薰衣草香气的影子漫过门槛时，他手中的热风枪正在融化焊锡，银白色液体滴落成扭曲的珍珠。
"你们在做什么？"苏雪的羊皮短靴碾过满地导线，精心描画的眼线晕成雾霾蓝。
她今天涂的是陆沉送的圣诞限定口红，石榴红在她唇上裂成干涸的血迹。
林小棠突然握住陆沉的手腕，带着他完成最后一个焊点："学长在教我焊接呀，学姐要试试吗？"她的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腕内侧，那里有道未愈的烫伤，是上周替苏雪修卷发棒时留下的。
苏雪抓起工作台上的铜丝，金属丝突然在她掌心勒出红痕："陆沉，我生理期疼得厉害..."她尾音像融化的巧克力般黏腻，这是过去三年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但此刻陆沉正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电路板，侧脸映在示波器屏幕上的绿光，冷得像淬火后的刀锋。
"七栋有自动售货机。
"他将修好的设备推给林小棠，"红糖姜茶在第三排货架。
"苏雪踉跄着后退半步，珍珠耳钉撞在门框上。
她记得去年深秋，陆沉翻遍三个校区便利店凑齐七种暖宝宝，最后捧着冒热气的保温杯蹲在舞蹈室门口。
那时她隔着玻璃看他冻红的鼻尖，竟觉得这画面比朋友圈所有点赞都令人愉悦。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抬手去扯他衣袖，美甲上的水钻勾住他袖扣。
这个动作曾让他在全校面前踉跄着撞进她怀里，此刻却只换来他平静的切割——他用斜口钳剪断缠住的丝线，仿佛修剪一段多余的程序。
林小棠突然举起手机："老师催我去测信号啦！"她蹦跳着离开时碰倒试剂架，玻璃瓶中的松香溶液缓缓漫过苏雪的鞋尖。
刺鼻的树脂味中，陆沉看见她瞳孔深处闪过某种陌生的裂纹。
"是因为她吗？"苏雪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那个天天在论坛发你照片的变态？"她点开匿名区飘红的帖子，偷拍照片里陆沉维修机器人时的喉结特写，配文"想舔学长锁骨上的汗珠"。
风扇突然停转，潮湿的热浪裹着回忆汹涌而来。
陆沉想起大二暑假，苏雪说想看萤火虫。
他钻进郊区芦苇荡被蚊虫叮得满身红肿，她却把视频截图发到闺蜜群："看我家小跟班像不像人形捕虫灯？""你从来不看私信吧？"苏雪惨笑着点开自己小号，99+未读消息如血红的瀑布，她指尖划过屏幕：今天他手背沾了机油的样子好涩想把他锁在实验室每天投喂咖啡。
暮色顺着窗棂爬满墙壁，陆沉拆卸示波器的动作突然停滞。
某个雨夜的记忆闪回：苏雪醉酒后含糊的语音消息，他以为是错发的撒娇，现在想来每声喘息都精确计算过角度。
"上周三我在酒店等了你四个小时。
"她扯开高领毛衣，锁骨下方露出未愈的淤青，"你说过只要我需要，刀山火海都会...""那是陆沉1.0的服务条款。
"他忽然打断，螺丝刀尖抵住掌心，"现在服务器已经永久关闭了。
"窗外惊雷乍响，暴雨倾盆而下。
苏雪在惨白的闪电中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幽蓝火焰，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光。
当她终于摔门而去时，工作台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满她这些年"不小心"遗落的发圈、耳钉和口红，每件都塑封着日期标签。
"该清缓存了。
"他喃喃自语，却发觉铁盒底部粘着张泛黄的拍立得。
照片里苏雪正偷偷往他咖啡里加方糖，夕阳将她唇角的笑意染成蜂蜜色。
原来那个瞬间的温柔不是演技，只是过期糖浆凝结成的错觉。
雨声中隐约飘来钢琴声，是礼堂在排练校庆节目。
陆沉想起当初苏雪非要他学《月光奏鸣曲》，说穿白西装弹琴的男生最像童话里的王子。
此刻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三角钢琴前，琴键上还残留着某个女生练习时蹭上的樱花色唇彩。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躲在幕布后的林小棠捂住了嘴。
她见过陆沉维修这架钢琴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见他演奏。
那些曾为苏雪弯曲的指节，此刻在琴键上舒展成白鸽的羽翼。
月光从穹顶天窗倾泻而下，将他睫毛上的水汽折射成碎钻，而她偷偷录下的视频里，飘满弹幕的"救命他在发光"。
曲终时，陆沉在琴凳上摸到张烫金请柬。
林小棠清甜的笔迹写着："诚邀阁下参加创客沙龙，PS：不用带工具，带心跳就好。
"附着的卡通贴纸是他维修过的机器人，胸前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
更衣镜后突然传来织物摩擦声，陆沉转头时只看到飘落的浅紫色雪纺——那是苏雪昨天舞蹈课穿的演出服。
此刻它像具美丽的空壳挂在镜框边缘，纽扣上还缠着根栗色长发。
他走近时闻到熟悉的椰子香，那是他送的护发素味道。
镜面突然映出身后人影，苏雪赤着脚站在雨幕里，湿透的衬衫透出黑色肩带。
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凝视他，痕顺着镜面流进他衣领："如果我说...那些帖子真的是我..."惊雷吞没了后半句话。
当保安闻声赶来时，只看到满地晶莹的玻璃碎片。
苏雪蜷缩在钢琴阴影里，腕间缠绕着琴弦，血珠正顺着《月光》的乐谱蜿蜒成五线谱。
而陆沉攥着半张残破请柬冲进雨幕，林小棠的号码在拨通第十次时终于传来带哭腔的回应："学长，你听得到吗？我在时代广场的雨里..."背景音是巨大的电子屏广告，正在播放他开发的智能手环广告，"...这款产品能捕捉最真实的心跳频率。
"暴雨冲刷着街道，陆沉在商业街拐角刹住脚步。
巨屏蓝光下，林小棠正踮脚将他的画像投影到玻璃幕墙上。
水雾中晕染开的眉眼，比他任何时刻都要鲜活。
"抓到你了。
"她转身时雨伞旋出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