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戴着呼吸面罩给病童画小猪佩奇。
白大褂下蓝条纹病号服翻卷,手背密集的针眼比当年车祸时扎进他膝盖的玻璃碴还要多。
人人都说肿瘤科的周医生是一个怪人:止痛药当糖豆磕,化疗前偷吃麻辣烫,在病历本上画满穿校服的马尾辫姑娘。
只有我知道,这个总把“找死”挂嘴边的男人,曾在暴雨夜把我抵在器材室墙上,用滚烫的吻盖住我十八岁的心跳。
七年前那场“背叛”像一根生锈的鱼刺。
当年他看见我从亲叔叔的车上下来,误以为我另有新欢。
胃癌晚期的疯子竟用最诛心的谎言,亲手为我编织了恨意铸成的铠甲。
01实习生小雨捂着脸抽抽搭搭,烫红的额头油光发亮,活像火锅里刚捞出来的虾滑。
"林姐,我是不是要破相了?"她睫毛膏糊成熊猫眼,新做的水晶甲抠着诊疗床边缘,呢............"我"刺啦"撕开纱布包装:"去年年会你喝多了摔进喷泉池,脑门磕出一个犄角不也没事?"棉签蘸着红药水在烫伤处画圈,"二十岁小姑娘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我虐待童工。
"门轴突然吱呀一声。
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从门缝淌进来,白大褂衣角掀起细小的灰尘。
我抬头时正撞见那人弯腰的姿势——右肩耸起一个尖尖的弧度,后颈凸起的骨头顶着苍白的皮肤,和高中午休时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轮廓一模一样。
"周医生!"小雨突然坐得笔直,差点撞翻我手里的碘酒瓶,"您上周开的止疼药............"黑色钢笔"啪嗒"掉在地上,滴溜溜滚到我高跟鞋旁边。
我弯腰去捡,看见白大褂下露出一截蓝条纹裤脚,裤管空荡荡的像挂在一副衣架上。
喉咙突然被什么哽住了,鼻腔里消毒水混着回忆翻涌上来。
七年前的暴雨天,这条腿还结实得能把我扛上五楼。
那天我在器材室崴了脚,他背着我穿过哗哗淌水的走廊,运动裤被雨水浸成深蓝色,后腰处洇出两个湿漉漉的手印。
"小林姐?"小雨戳了戳我胳膊。
我才发现自己攥着钢笔已经三分钟,塑料外壳被手汗浸得打滑。
我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针眼。
一个,两个,三个............最新那个鼓着青紫色的包,像被人掐出来的瘀痕。
蓝口罩松松垮垮挂在耳后,露出凹陷的眼窝,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最近............"他嗓子哑得像砂纸擦黑板,"过得好吗?"我盯着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
银灰色塑料扣子缺了一个角。
七年前我扑在他怀里哭时,这颗扣子硌得我脸颊生疼。
那天他把我堵在放学后的教室,呼吸喷在我耳垂上说:"明天带你去吃海底捞。
""托您的福,"我把钢笔"啪"地拍在铁盘里,镊子撞出清脆的响声,"还没被车撞死。
"诊疗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
小雨的创可贴僵在半空,胶布撕开的刺啦声卡在喉咙里。
周延睫毛颤了颤,在口罩上沿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我闻见橘子香混着苦涩的药味——和他分手那天,我摔碎的香水瓶也是这个味道。
02"周医生最近总住院,"小雨撕开创可贴往额头贴,"听护士说他老拔输液针头,血珠溅得墙上都是。
"红药水瓶"咣当"砸在托盘里,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病历本上洇出一个血红的圈。
"他得了什么病?"我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塑料袋。
"胃癌晚期呀,林姐不知道?"小雨指着窗外歪脖子老槐树,"上个月他在树下吐了血,把树根都染红了。
保洁阿姨骂骂咧咧冲了三遍水............"我抓起帆布包就往门外冲。
急救车的红灯在走廊墙壁上乱窜,晃得我眼前发黑。
七年前那辆撞上绿化带的车也是这样闪着红光的,安全气囊炸开时,周延扑过来把我脑袋按在他胸口。
后来我从他膝盖里夹出三片挡风玻璃碎渣,血把汽车坐垫泡成了番茄汤。
"林小姐?"护士站的小圆脸叫住我,"周医生让我转交这个。
"说着,护士交给我一本老旧的台历。
台历哗啦啦翻到三月十二日,我的指甲在日期上抠出一个月牙印。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照片里是我高中用的粉色保温杯,杯底刻着歪歪扭扭的"周延专属",旁边画了一只龇牙笑的猪头。
"你的杯子还在我办公室。
"新消息跳出来,"要来拿吗?"我冲进安全通道把验血单揉成团,纸团砸在墙上又弹回来,骨碌碌滚到垃圾桶边上。
这场景和当年那个雨夜太像了,银戒指也是这么滚进下水道缝隙的。
那天周延站在马路对面,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进衬衫领口:"保时捷副驾坐着舒服吗?林暖,你怎么变得这么脏?"我抬脚狠狠踹向垃圾桶。
铁皮凹陷的巨响中,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
有一个穿病号服的老头探出头:"七楼又在抢救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七楼C区12床门口。
淡蓝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瓶插着一支蔫头耷脑的向日葵,花瓣掉在"周延"的名牌上,像滴干涸的血。
"保温杯在第二个抽屉。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延倚着门框喘气,左手还挂着输液架,血顺着软管倒流回药袋。
病号服领口歪斜,锁骨凸起得能盛下一汪月光。
他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阳光里。
我猛地拉开抽屉。
粉色保温杯旁躺着一个药盒,五颜六色的药片像彩虹糖,最底下压着一张电影票——2016年3月12日,《时空恋旅人》情侣座,正是他爽约我生日那天。
"当年我买了票。
"他手指抚过泛黄的票根,"走到电影院门口,看见你从保时捷下来。
"我攥紧杯子的手直发抖:"那是我叔............"周延咧嘴一笑,然后浑身一晃,顺着门框往下滑,输液架"哐当"砸在地上。
我扑过去接住他时,摸到后背凸起的脊椎骨,像一串即将散落的佛珠。
"骗子............"他额头抵在我肩上,滚烫的呼吸灼烧着锁骨,"你说要陪我过三十岁生日的............"护士冲进来时,我正盯着掌心发怔。
他刚才塞给我的药瓶上贴着标签: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止痛强度是吗啡的十倍。
瓶身用马克笔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和当年在我课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爬过病床,我忽然看清他枕套上的图案——褪色的蜡笔小新撅着屁股,那是我高中时送他的生日礼物。
被罩边缘开了线,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絮,就像我们七零八落的青春。
03监护仪"滴滴"的响声像催命符,我数着周延睫毛颤动的频率,生怕下一秒它们就永远静止。
护士拔针头时带出血珠,溅在他手背的针眼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家属帮忙擦下身子吧。
"护工把温水盆搁在床头,"后背都汗湿透了。
"我拧毛巾的手停在半空。
七年前他打完篮球也是这样满身汗,我把冰镇可乐贴在他后颈。
他反手把我拽进更衣室,带着青草味的汗水滴在我锁骨上:"林暖,你心跳声好吵。
"毛巾碰到他脊梁时,我差点哭出声。
嶙峋的骨头硌得掌心发疼,腰间那道十厘米的疤像蜈蚣盘踞——那是当年车祸时挡风玻璃划的。
我指尖轻轻摩挲凸起的疤痕,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别碰......"他声音哑得像砂纸,"丑。
"我甩开他的手,毛巾"啪"地摔进盆里:"现在知道要脸了?当年在器材室扯我衬衫扣子的时候真不害臊......""咳咳咳!"他猛地蜷成虾米,咳出的血点子溅在床单上,像摔烂的草莓。
我下意识去拍他后背,摸到蝴蝶骨尖锐的棱角,眼泪突然砸在他病号服上。
"你他妈......"我扯过氧气面罩按在他脸上,"是不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痛快?"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护士冲进来推开我时,我看见他沾血的嘴角在笑,漆黑的眼睛映着惨白的灯光,像那年我们在天文台偷吻时看到的星空。
凌晨三点,我被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
周延正在拔输液针,血珠顺着指尖滴在窗台上,被月光照得像红宝石。
"找死啊?"我扑过去按住他手背。
皮肤烫得吓人,血管在薄薄的皮下跳动,像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
他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派:"肿瘤科的小孩......饿哭了。
"我这才看见门口缩着一个光头小男孩,病号服拖到脚踝。
周延蹲下身时输液管缠在床头柜上,差点打翻止痛药瓶。
他把巧克力派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男孩,小的那块递给我。
"你血糖低。
"他指尖沾着褐色糖浆,"老毛病还没改?"我咬下去的瞬间就吐了。
过期三年的巧克力散发着哈喇味,和他高中时偷塞进我课桌的临期零食一个味道。
那时他总把饭钱省下来给我买发卡,自己啃干馒头配免费汤。
"周延你王八蛋!"我揪着他衣领往墙上撞,"快死了还演什么圣人!"他后脑勺磕在消防栓上发出闷响,却伸手护住我手肘:"当年你说......最喜欢我眼睛。
"鲜血从他鼻梁滑到下巴,"现在是不是......丑得吓人?"我哭得视线模糊,胡乱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
男孩突然递来半块化掉的巧克力,糖浆混着血迹糊在我们相握的手上,黏腻得像那个暴雨夜纠缠的呼吸。
第二天我在他办公室发现三个空咖啡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