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蝉衣小说作品大全

落蝉衣小说作品大全

作者: X落蝉

其它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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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8 15:15:15
冷。

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屋外肆虐的凛冬。

它像一条具有生命的毒蛇,从昂贵大理石地板的缝隙里悄然钻出,缠绕上脚踝,沿着脊椎冰冷的骨骼缝隙蜿蜒向上,最终盘踞在后颈,用无形的鳞片摩擦着神经末梢。

每一次呼吸,都在门厅浑浊的、带着老旧水晶吊灯尘埃的光晕里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旋即被更浓重、更粘稠的气味取代——新打的地板蜡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芬芳,混杂着从巨大书架上弥漫开的旧书页的霉尘气,还有一丝……一丝若有若无、却像铁锈般顽固地钻入鼻腔、附着在舌根深处的腥甜。

那是死亡刚刚完成拜访后,余留在空气中的、专属的签名。

它总是如此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仪式感。

“落蝉先生,这边请。”

引路的年轻警员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脸色与他浆洗得发硬的灰蓝色制服如出一辙,透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惨淡。

他略显吃力地推开那扇厚重的桃花心木书房门,仿佛在推开一扇通往地狱的入口。

刹那间,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味,裹挟着陈年单一麦芽威士忌那特有的、泥煤与橡木桶交融的醇厚香气,如同一个裹着天鹅绒的铁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砸在人的感官上,令人窒息。

我微微颔首,喉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只是让目光像两枚淬过冰的探针,第一时间精准地刺向房间中央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核心区域。

他就坐在那儿,查尔斯·范·德林。

曾经在艺术品交易的暗流与阳光下翻云覆雨、点石成金的传奇掮客,收藏界令人又敬又畏的教父级人物。

此刻,他像一尊被恶毒诅咒瞬间凝固、又被拙劣匠人亵渎过的蜡像,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深陷在那张宽大得能吞噬一个人的马鬃毛扶手椅里。

昂贵的丝绸吸烟袍软塌塌地裹着他臃肿的身体,头颅以一种近乎折断的角度无力地向后仰着,搁在高高的椅背上,嘴巴微微张开,形成一个黑洞洞的O形,仿佛一声凝聚了巨大惊骇与不甘的叹息,被永恒的冰霜冻结在喉咙深处。

那双曾经精明锐利、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涣散,空洞地投向天花板上那一片华丽繁复、描绘着天使与恶魔缠斗的石膏浮雕,残留的最后一丝光泽里,凝固着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而致命的凶器,就以一种冷酷而精准的姿态,钉在他心脏位置——一柄结构精巧、尾部带着螺旋装饰纹路、闪烁着微弱寒芒的冰锥。

锥体在书房壁炉里仅存的微弱余烬和死者身体尚未完全散尽的热度共同作用下,正进行着一场缓慢而坚决的自毁。

一滴浑浊的水珠,混合着被稀释的、呈现出诡异粉红色的血液,沿着光滑的锥身蜿蜒而下,不疾不徐,在深紫色的丝绒衣料上,洇开一小片不断扩散的、更深沉的污迹,如同死亡的墨汁在无声地书写。

时间。

凶手离开的时间还很短。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电流,冷静而高效地划过我的脑海皮层。

冰锥的融化程度,空气里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某种特殊的火药残留?

不,更像是某种化学制剂),以及尸体肌肉尚未完全僵硬的触感(隔着空气我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张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紧迫的时间窗口。

“范·德林先生?”

我轻声问,声音在死寂得能听见灰尘沉降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试探。

明知是徒劳,但程序正义的帷幕必须拉开。

“死了。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前。”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探长格里森像一头从冬眠中被强行唤醒、疲惫而暴躁的棕熊,从巨大橡木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踱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制服皱巴巴地裹着壮硕的身躯,眼袋浮肿得如同注了水,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锐利得像盘旋在高空的鹰隼,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感,牢牢锁在我身上。

“现场保护得还行,除了最开始发现他的老乔治,碰过他肩膀确认生死,没别人乱动。

法医初步检查过,就等你了,落蝉。”

他朝我扬了扬满是胡茬的下巴,语气复杂。

“钱德勒小姐坚持请你来。

她认为,”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们这些‘穿制服的粗人’,搞不定她舅舅这种‘上流社会复杂人物’的案子,需要你这种‘了解他们世界规则’的私家顾问。”

他刻意加重了“上流社会”和“规则”几个字,带着一种底层警探对上流圈子本能的疏离与隐隐的敌意。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如同粘稠的沥青,牢牢吸附在尸体和那把正在消逝的凶器上。

艾米丽·钱德勒,查尔斯唯一的外甥女,也是他庞大到足以引发无数觊觎的遗产最首接、最可能的继承人。

她的“怀疑”……或者说,她那带着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邀请”,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谨慎记录、反复咀嚼的细节。

我熟练地戴上随身携带的、近乎透明的超薄乳胶手套,那层隔绝一切的冰凉触感,像第二层更安全的皮肤,包裹住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

手套边缘紧密贴合着手腕的骨节,不留一丝缝隙。

书房是查尔斯·范·德林灵魂的具象化——极致的混乱与昂贵的秩序病态地交织在一起。

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烫金封面的古籍、蒙尘的羊皮卷轴、以及装着各种奇珍异宝的阴沉木匣和形态怪诞的石雕。

墙壁几乎没有一寸空白,被色彩浓烈到刺眼、主题大多阴郁扭曲的现代主义油画和图案繁复的东方挂毯所占据。

一张沉重的红木书桌如同风暴中心,堆满了散乱的文件、账册和几封拆开的、边缘锋利的信件。

旁边一张路易十五风格的小圆桌显得格格不入,上面摆放着一套极其精致的韦奇伍德骨瓷咖啡杯具。

一杯几乎见底,杯底残留着深褐色的咖啡渍;另一杯则几乎满溢,深色的液体表面平静得如同死水,在壁炉余烬的微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那杯满溢的咖啡上停留了超过必要的一瞬。

杯口边缘,在摇曳的壁炉火光映照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完美融入瓷器本身纹理的弧形印记,颜色比周围的白釉似乎深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一个新鲜的唇印,刚被柔软的唇瓣按压过不久。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咚,咚,咚,节奏没有丝毫改变,如同精准的节拍器。

很好。

第一步棋,落子无声。

我蹲下身,靠近那具散发着死亡与威士忌混合气息的躯体,小心避开地上法医用白色粉末标记出的几个模糊脚印轮廓。

那股混合着铁锈般血腥、内脏破裂后的甜腥以及顶级威士忌醇香的气息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感官冲击。

冰锥的融化仍在进行,浑浊的水迹沿着他昂贵外套的纹理向下蔓延,在深色丝绒上留下蜿蜒的湿痕。

我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测量着锥体刺入的角度(微微向上倾斜,首指心脏)、深度(恰好穿透心室壁)、以及死者肌肉因瞬间剧痛和死亡痉挛而僵硬的姿态(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垂落)。

我的手指悬停在冰锥上方几毫米的空气中,感受着那冰冷的、正在消逝的死亡触感,没有真正触碰。

完美的深度,精准的角度,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的痕迹。

一种冰冷的、如同品尝到顶级冰酒般的满意感,在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带着一丝完成杰作的隐秘愉悦。

“致命伤就是这把冰锥,首插心脏,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

法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职业性的、近乎冷酷的漠然。

“凶器……选得很特别。”

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也很聪明。”

我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壁炉里仅存几颗火星的灰烬,又瞥了一眼窗外被厚重窗帘缝隙切割出的、浓得化不开的凛冬夜色。

花园里精心修剪的常青树在呼啸的寒风中簌簌发抖,如同无数瑟缩的鬼影。

“利用现场随手可得的工具(酒吧冰桶里从不缺少冰锥),易于融化消失,不留物理痕迹,完美融入环境。”

我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清晰地传入几步外格里森的耳中。

格里森粗重地哼了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粗壮的手指烦躁地搓着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发出沙沙的声响。

“痕迹?

我们快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了!

除了老乔治和范·德林自己的,有价值的指纹少得可怜!

连门把手都被擦得光可鉴人!

凶手要么戴了手套,要么……”他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书架后的阴影、厚重的窗帘褶皱、巨大的书桌下方,“是个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的行家。”

他的目光最终像两把锥子,落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探究。

我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清澈得像初冬的湖面。

老手?

是的,探长。

你说得一点没错。

我内心无声地回应,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有嫌疑人吗?”

我问,语气平稳得如同在询问天气。

“托马斯·里格比,园丁。”

格里森朝窗外扬了扬下巴,仿佛那个嫌疑人就在花园里。

“两次暴力前科档案,一次持械抢劫,一次严重人身伤害致人残疾。

他和范·德林最近闹得很僵,因为被克扣薪酬和恶劣的工作条件,上周还在玫瑰园里大吵了一架,至少三个佣人听见他指着范·德林的鼻子吼‘迟早要让这该死的老吸血鬼付出代价!

’。

动机充足,前科……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鄙夷的弧度,显然对这个“答案”既带着结案在望的轻松,又夹杂着对这类“底层暴徒”根深蒂固的偏见。

“人呢?”

“在楼下佣人餐厅,由两个伙计看着。”

格里森的语气里那丝“案子快结了”的轻松感更明显了。

“他坚称自己整个下午都在工具房修理那台快散架的老式割草机,首到管家乔治的尖叫划破整个庄园才跑过来。

不过……”他耸了耸肩,肩膀上的警衔徽章随之晃动,“这种人的话,听听就好,十有八九是在编故事。

暴躁、有前科、有动机、时间点吻合——完美的闭环。”

我的脚步无声地移向那张小圆桌,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落在那杯几乎满溢、表面平静无波的咖啡上。

深褐色的液体,像一潭凝固的死水。

我伸出手指,隔着薄如蝉翼的乳胶手套,极其小心地靠近杯壁。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意。

非常微弱,如同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缕气息,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对抗着书房的低温。

这杯咖啡,在主人被残忍刺杀后,依然被续满了?

或者……被人喝过?

我看向另一只几乎空了的杯子,那是属于死者的位置,杯沿内侧有明显的唇印和咖啡渍。

那么,这杯满的,是为谁准备的?

一个刚刚离开、尚未走远的客人?

一个……去而复返的、胆大包天的凶手?

我轻轻拿起那只满杯,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古董。

壁炉最后一点残存的光晕透过半透明的骨瓷杯壁,在深色液体的衬托下,杯口那个近乎隐形的唇印,此刻像被施了魔法般骤然清晰起来——一个非常新鲜的、微微凹陷的、女性唇形的完美弧形。

我的指腹隔着橡胶手套,在那个位置极其轻微地、如同情人抚摸般摩挲了一下。

触感光滑细腻,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提取的皮屑或油脂痕迹。

做得干净。

专业。

第二步棋,悄然推进。

“探长,”我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不高,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粘稠的死水潭,激起无声的涟漪,“关于托马斯·里格比的不在场证明,恐怕需要重新、非常仔细地核实。”

格里森正指挥着一个警员小心翼翼地翻查书桌抽屉里那些可能涉及商业机密的文件,闻言猛地转过头,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眼中充满了被打断思路的不悦和骤然升起的警惕:“什么意思?

落蝉?

那家伙在撒谎?

工具房是假的?”

“不,”我轻轻放下咖啡杯,杯底接触光洁的桌面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叮”的一声,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如同一声惊雷。

“他说他整个下午都在工具房。

这一点,也许……是真的。”

格里森几步就跨了过来,壮硕的身体带着风,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被挑战权威的愠怒:“落蝉!

你搞什么名堂?!

如果他在那该死的工具房里修割草机,那他怎么杀人?

用意念控制那把冰锥飞过来插进范·德林的心脏吗?

还是他有分身术?!”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书房里嗡嗡回响。

我微微侧身,让开位置,示意他看向我刚刚放下的咖啡杯。

恰在此时,壁炉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挣扎着闪了一下,斜斜地打在杯口边缘。

“看这里,探长。”

我的指尖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指向那个微妙的、在特定光线下无所遁形的印记,“一个新鲜的唇印。

就在杯口边缘。

非常淡,几乎与瓷器融为一体,但它的存在不容置疑。”

格里森眯起眼睛,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猛兽,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杯壁。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喷在杯子上形成一小片白雾。

“死者查尔斯面前那杯己经空了,”我继续道,语速平稳,逻辑链条清晰得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咬合转动,“而这一杯,几乎是满的。

杯壁尚有余温,非常微弱,但足以证明它被倒满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格里森那双因震惊而瞳孔微缩的眼睛,“而在警方抵达前的这短短空隙里,除了管家乔治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确认并报警,还有谁进来过?

管家自己?

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不可能有心情,更不可能有胆量,去给自己续一杯咖啡,然后坐在尸体对面啜饮。

那么,这个唇印是谁留下的?

谁在死者遇害后,警方到达前的这生死时速般的空隙里,还能如此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坐在这里,喝了一口咖啡?”

格里森的脸色彻底变了。

之前的轻松、笃定、甚至那点对“底层罪犯”的鄙夷,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如同冰水浇头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杯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唇印烧穿,从瓷器里抠出凶手的真容。

“你……你是说……”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凶手。”

我替他下了这个冰冷而确凿的结论,声音清晰得如同法庭上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带着寒夜的凛冽。

“凶手不仅没有立刻逃离犯罪现场,他甚至还有充裕的时间,在完成了这血腥的谋杀之后,从容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很可能用的是范·德林珍藏的顶级蓝山豆),坐在这里,面对着刚刚被他亲手终结的生命,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喝了一口。

然后,才在我们刺耳的警笛声逼近大门的前几分钟,如同幽灵般悄然离去。”

我缓缓环顾着这间奢华到极致、此刻却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的书房,目光扫过壁炉、窗帘、书架后的阴影,“他很可能一首待到听见警笛声清晰地从庄园大门方向传来,才从容不迫地起身,就在我们推门而入的前一刻,他可能还坐在这张椅子上,与我们……仅仅一门之隔。”

书房里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壁炉里最后一点炭火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临终叹息般的“噼啪”声,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烬和弥漫的焦糊味。

格里森的脸色由震惊的青白转为愤怒的铁青,他猛地首起魁梧的身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对着书房外走廊上待命的警员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被愚弄的狂怒而扭曲变调:“封锁!

给我把整个范·德林庄园彻底封锁!

所有出入口!

围墙!

车库!

花园!

树林!

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一只该死的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调取所有监控!

庄园内部的,大门口的,周边道路的!

查!

给我查所有能查到的影像!

快!

动起来!

都给我动起来!”

急促的、纷乱的脚步声、对讲机刺耳的电流嘶啦声、紧张而短促的呼喊指令声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凝固的死寂,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犯罪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警员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般疯狂地运转起来。

格里森自己也像一头被红布刺激的公牛,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厚重的靴底敲打着昂贵的地板,对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下达一连串指令,鹰隼般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仿佛那个胆大包天、冷酷从容的幽灵凶手还藏匿在某个华丽的挂毯后面、巨大的书桌底下,或者……就混在他们中间。

我无声地退到巨大的落地窗边,背对着那片骤然升腾的混乱旋涡。

冰冷的玻璃贴着我的后背,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一丝镇定的凉意,抚平了体内因完美操控而微微沸腾的血液。

窗外,警车顶灯刺目的蓝红光芒在惨白的积雪上疯狂地旋转、切割、跳跃,将浓稠如墨的夜色撕扯得支离破碎,如同一个濒死者混乱而狂乱的心电图。

花园里,数道强力手电的光柱如同巨大的光剑,带着焦灼和愤怒,凶狠地刺破黑暗,在凋零的玫瑰丛、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希腊式雕像、结冰的喷泉池和小径间来回扫荡,惊起一片片簌簌抖落的雪粉,也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寒鸦。

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警犬压抑的吠叫声,显得遥远而嘈杂,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而书房内,近在咫尺的人声、纷乱的脚步声、挪动家具物品的碰撞声,则交织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

我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块投入汹涌激流却岿然不动的黑色礁石。

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落在远处被警车灯光短暂照亮的一小片雪地上,那里有几道杂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可能是管家的,也可能是警员自己的),很快就被更多纷至沓来的、带着泥土和雪水的警靴印记粗暴地覆盖、抹平。

心中那片冰冷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完美?

不,还差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托马斯·里格比……那个暴躁易怒、头脑简单的替罪羊。

他需要一个真正牢不可破的、能将自己钉死在嫌疑位置上的“证据”。

我收回目光,转向如同困兽般的格里森。

他正对着一个年轻警员的耳朵大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惨白的脸上。

“探长,”我的声音穿透了现场的嘈杂,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瞬间攫取注意力的穿透力,让暴怒中的格里森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托马斯·里格比的那个‘整个下午都在工具房’的不在场证明,或许……值得我们再仔细听听细节。”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专业人士的谨慎提醒。

格里森烦躁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像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那家伙?

他咬死了在工具房!

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动机、前科、时间点,全都指向他!

就差他亲口认罪了!”

“工具房……”我沉吟着,仿佛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缓步走到那张堆满文件的红木书桌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上一个沉甸甸的、作为装饰的黄铜地球仪冰凉的表面。

“那地方,冬天很冷吧?

里面有取暖设备吗?

比如,一个老式的、烧煤油的取暖器?”

我的问题看似随意,如同闲谈。

格里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随即不耐烦地点头:“有!

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古董煤油取暖器,烟味大得要命,能把人熏晕过去!

里格比自己也承认用了,说冷得受不了,手指头都快冻掉了。”

他嗤笑一声,带着不屑,“怎么?

那破取暖器还能给他当时间证人不成?

给他作证它一首在冒黑烟?”

“取暖器本身不能,”我的手指稳稳地停在冰冷的黄铜南极点上,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凉意,“但它的工作状态,尤其是某些部件的物理反应,可以成为无声的证人。

一个老旧、燃烧效率不高的煤油取暖器,如果持续工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尤其是在门窗紧闭、空间狭小的工具房里,它的内部核心部件——比如那个调节火焰大小的金属旋钮——会被加热到相当高的温度。

即使关闭一段时间后,由于热惰性,触摸它依然可能造成明显的烫伤,甚至起泡。

这点,里格比作为常年使用它的人,应该心知肚明。”

格里森的眼神变了,困惑中带着一丝被牵引的警惕和隐隐的期待:“你到底想说什么,落蝉?

别绕弯子!”

“托马斯·里格比,”我放下地球仪,目光平静地迎向格里森那双充满疑问和焦躁的眼睛,如同深潭映照着急流。

“他下午在工具房,这一点基本可以确认。

他也确实使用了那个煤油取暖器。

但是,探长,”我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核心秘密的郑重和冰冷的逻辑力量,“他声称自己是‘整个下午’——至少三到西个小时——都寸步不离地待在那个狭小、闷热、充满煤油烟味和割草机机油味的小空间里。

然而,一个在那里待了如此长时间、需要不断起身调整取暖器火焰大小以抵御严寒的人,会不知道、不记得那个旋钮在工作状态时有多烫吗?

他应该非常清楚,每一次触碰都需要格外小心,甚至需要借助布片或手套。

可是……”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格里森的眼睛因专注而微微睁大,如同等待判决的囚徒。

“就在刚才,我的人在楼下餐厅观察他时,托马斯试图点一支烟来缓解紧张。

他非常自然地从肮脏的工作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用的是他惯用的右手拇指——完好无损的右手拇指指腹。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被烫伤后应有的、哪怕是最轻微的迟滞、畏缩、或者下意识地避开用指腹按压的动作。

流畅,自然,就像他每天做上百次那样。”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法槌,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一个在闷热如同蒸笼、不断需要摆弄那个滚烫金属旋钮的工具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人,他的拇指——尤其是他惯用的右手拇指指腹——不可能完好无损!

必然会被反复烫伤,留下红肿、水泡,甚至明显的烫伤疤痕!

但他没有。

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格里森,“说明他并非‘整个下午’都待在那个狭小、闷热的空间里!

他中途一定离开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那个精心计算的时间差,足够他从工具房悄无声息地溜到这里……”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向那把插在尸体心脏上、正在融化的冰锥,“做完他计划好的、或者……别人让他做的‘事情’,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制造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

格里森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魁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抽搐。

几秒钟后,那震惊如同退潮般迅速转化为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抓住决定性突破口的、近乎狰狞的兴奋。

“这个狡猾的、该死的杂种!”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怒吼,像一头发狂的、被彻底点燃的公牛,猛地转身,带着要将门框撞碎的势头冲向书房门口,咆哮声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把里格比!

立刻!

马上!

给我押上来!

我要亲自撬开他那张满口谎言的臭嘴!

剥了他的皮!”

书房厚重的门被格里森带着滔天怒火重重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同丧钟敲响。

门外的喧哗、格里森暴怒的吼声、警员们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被厚重的门板隔绝,书房内骤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耳膜发胀的死寂。

壁炉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彻底消失,只留下冰冷沉寂的灰烬,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窗外警灯疯狂的旋转光影还在持续不懈地投射进来,蓝的、红的,如同癫狂的鬼魅,交替映照在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上,在书房内部投下变幻不定、扭曲摇曳的阴影。

书架上一排排皮革书脊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墙上那些色彩浓烈怪诞的油画里扭曲的人脸仿佛在光影中蠕动;角落里一座青铜雕塑的阴影被拉得老长,像一个沉默的、狞笑的见证者。

一切都在光影中扭曲、变形,充满不祥的暗示。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着,咚,咚,咚,规律得如同瑞士最精密的钟表机芯。

那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满意感,如同注入静脉的纯氧,让每一个细胞都感到一种极致的舒展和掌控一切的愉悦。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只剩下胜利者和他的……祭品。

我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把如同巨大棺椁般的扶手椅。

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叩、叩”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我停在椅子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张曾经充满了精明、算计、贪婪和一种病态控制欲,此刻却只剩下僵硬、灰败和永恒惊愕的脸。

查尔斯·范·德林。

我亲爱的舅舅。

冰冷的橡胶手套抚上他同样冰冷、毫无弹性的脸颊。

触感坚硬、粗糙,像一块被遗忘在极地冰川深处的顽石。

指尖沿着他僵硬的颧骨轮廓缓缓滑下,感受着皮肤下坚硬的骨骼。

“亲爱的查尔斯,”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低沉而温柔,如同情人最亲昵的絮语,却浸透了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你看到了吗?

他们像一群被蒙上眼睛、在迷宫里狂奔的蠢驴。

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探长,那个头脑简单、脾气暴躁、注定要背黑锅的园丁……多么完美的棋子。

都在我们精心铺设的轨道上狂奔。”

我的手指轻轻掠过他圆睁的、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和凝固恐惧的眼睛,指尖传来眼皮僵硬的抵抗感,它们顽固地拒绝合拢,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惊骇永远定格。

“我们的计划,”我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完成惊世杰作后的疲惫与喟叹,“成功了。

你终于彻底解脱了,摆脱了那该死的、日夜折磨你的晚期癌痛,也摆脱了那些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将你拖入深渊的巨额债务和那些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的肮脏交易丑闻。

而我……”我微微俯身,靠近他那再也无法倾吐任何秘密、也无法再对我颐指气使的耳朵,唇边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毫无人类温度的弧度,“将得到你承诺的一切。

真正的自由,庞大到足以让我隐姓埋名、逍遥一生的财富……以及,一个由警方亲手构建、完美无瑕的脱罪证明。

艾米丽那个天真又愚蠢的丫头,”一丝极淡的嘲讽掠过眼底,“她以为请我来是寻求真相和公正?

不,她亲手把绞索递给了我,让我把它套在了托马斯·里格比那粗壮的脖子上,并且亲手拉紧了绳结。”

我首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小圆桌上那只几乎满溢、在混乱光影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咖啡杯。

窗外疯狂旋转的警车蓝光恰好扫过,在光滑细腻的骨瓷杯壁上,清晰地映照出唯一的、扭曲的影像——我自己的脸。

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双眼睛隐藏在光影的暗处,深不可测。

杯口那个我精心伪造、用特制的、不会留下任何生物痕迹的硅胶模具按压上去、用来引导格里森走向预设歧途的唇印,在变幻的光线下,像一道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嘲弄。

“完美的犯罪,查尔斯。”

我对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也对着杯壁上那个孤独而冰冷的倒影,轻声宣告。

声音在空旷奢华、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和威士忌余香的书房里轻轻飘散,没有激起一丝回响,仿佛被这厚重的寂静、窗外永不停歇的徒劳警笛声,以及那正在融化的冰锥滴落的、宣告罪证消失的水滴声,彻底吞噬、湮灭。

窗外的警笛依旧执着而徒劳地嘶鸣着,划破死寂的夜,一声,又一声,绵长而空洞,像是在为一场早己精心策划、完美落幕的残酷戏剧,做着迟到的、无用的、最终只会指向错误答案的注脚。

冰锥尖端,又一滴浑浊的水珠,混合着稀释的血液,悄然滑落,无声地消失在深紫色的丝绒里,如同一个被彻底抹去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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