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被砸得咣咣响的时候，我刚把泡面桶掀开一条缝。热气糊了我一脸。“林杪！开门！
你给我出来！”门外炸起一个尖嗓门，活像我家楼道装了只老式开水壶。我叹口气，
把泡面盖子摁回去。猫眼里看出去，一个顶着钢丝球般卷发的脑袋几乎要怼到门板上，
是住我对门的柳媞阿姨。“柳阿姨，有事？”我拉开条门缝。她立刻把半个身子挤进来，
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尖：“我阳台上那盆‘金枝玉叶’！是不是你弄的？早上还好好的，
现在秃了一半！”“金枝玉叶？”我懵了，“您那盆长得像多肉的？”“什么多肉！
那是玉树！招财的！”柳媞阿姨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就昨晚！
我听见你那破窗户哐当哐当响！是不是开窗把我花碰下去了？”我想起来了。昨晚风大，
我那个年久失修的塑钢窗，确实被吹得鬼哭狼嚎，我自己还用胶带粘了半天。“阿姨，
我那窗子是朝北开的，您家阳台在南面，中间隔了至少五米空气……”“不是你是谁？！
”她声音拔得更高，“这层楼就你跟我！不是你手贱，难道是风成精了，专门揪我的花叶子？
！”她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了廉价花露水和樟脑丸的味道直冲我脑门。我深吸一口气，
压住火。刚搬进这栋老破小筒子楼三个月，跟这位邻居阿姨的“缘分”，
简直比这栋楼的墙皮掉得还密集。“行，我看看。”我侧身挤出门。她家阳台就在我家对面，
中间是狭窄的公共走廊。那盆所谓的“金枝玉叶”后来查了，
就是太阳花放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边缘，几根光秃秃的杆子可怜兮兮地立着，
地上散落着些蔫巴的叶片。我探头往下看。楼下住户在防盗窗顶上搭了个简易雨棚，
堆着些破烂。“阿姨，”我指着雨棚上一块明显的、被砸歪的塑料板，“您看那儿，
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砸的？昨晚那妖风，十级都有了吧？
您这宝贝花盆放这么靠外……”柳媞阿姨顺着我指的方向瞅了瞅，钢丝球脑袋顿住了。
她嘴唇蠕动几下，脸上有点挂不住，但那股子“我没错”的气势不能倒。“哼！
风大你不会提醒我收进来啊？年纪轻轻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她一把抄起那秃了一半的花盆，
转身就往自家门里走，防盗门摔得震天响。“砰！”带起的风把我额前的刘海都掀起来了。
得，第一回合，败给“风成精”理论。泡面彻底坨了。柳媞阿姨的战斗领域，
绝不仅限于一盆太阳花。她的战场，是整个公共空间。老楼隔音差得像纸糊的。
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家，刚摸出钥匙。“咔嚓。”对面门开了条缝。
柳媞阿姨穿着碎花睡衣，顶着发卷，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射我手里拎着的便利店袋子。
“又吃垃圾食品？年轻人，不懂养生！等你到我这个岁数，一身病就晚了！
”我挤出一个假笑：“阿姨，您还没睡呢？”“睡？被你高跟鞋哒哒哒吵得心慌！
”她砰地关上门。天地良心，我脚上是一双快穿烂的平底帆布鞋。周六上午，阳光难得慷慨。
我把攒了一星期的被套床单抱出来，准备占领楼顶唯一的晾衣绳。刚把湿漉漉的床单抖开。
“哎哟喂！”柳媞阿姨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举着根顶端绑了铁钩的长竹竿，
精准地抢占了晾衣绳的另一端，动作麻利得不像六十岁的人。“小林啊，你这被套这么大，
水淋淋的，把我的被单都挤湿了！”她一边抱怨，
一边把自家几条颜色暗淡的旧床单抖得噼啪响，牢牢霸占了阳光最充足的位置。
她那几条床单，薄得像纱，水早就拧干了。我看着她那几片“纱”在风里飘摇，
再看看我手里沉甸甸吸饱水的全棉大被套，默默把东西往阴影处挪了挪。“年纪轻轻，
多晒会儿太阳补补钙也好！”她得意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下楼了。第二回合，
败给晾衣杆与“养生”理论。战争在沉默中升级。我发现门口那双旧运动鞋，
鞋带总是莫名其妙地系成死疙瘩。我放在门口准备扔的纸箱，
第二天准会“长”出几袋不明成分的厨余垃圾。最绝的是那次，
我网购了一箱猫罐头为了投喂楼下那只总对我翻白眼的流浪三花。第二天，纸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门口放着一个洗刷得锃亮、但散发着浓郁咸菜味的旧塑料桶。
桶里还贴心地放着一张纸条，用小学生字体写着：废品回收，环保！
落款是一个大大的、潦草的“柳”。我盯着那个咸菜桶，气得想笑。行，柳媞阿姨，
您这是逼我亮剑啊。周末，社区搞“老旧小区环境美化”，组织大家清理楼道杂物。
物业的小张拿着登记本，挨家挨户通知。“柳阿姨，您堆在楼梯拐角的那几捆旧报纸杂志，
还有那个旧柜子，得处理一下了，消防通道不能堵。”小张陪着笑脸。
柳媞阿姨立刻炸了：“那都是有用的东西！报纸我糊墙！柜子我腌咸菜！谁敢动我的？！
”唾沫星子喷了小张一脸。小张狼狈地擦着脸，求助地看向刚开门的我。我清清嗓子，
拿出在公司对付难缠甲方的架势，语气温和但清晰：“柳阿姨，小张说得对，安全第一。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帮您把报纸捆好，楼下收废品的王大爷下午就来。
至于那个柜子……”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柳媞阿姨竖起的眉毛，“我看柜腿有点朽了，
放东西也不稳当。我家有个闲置的塑料收纳箱，挺大的，密封性也好，腌咸菜正合适，
我帮您搬上来？旧的这个，王大爷也能一起收走。”柳媞阿姨愣住了。
她大概没料到我会“主动帮忙”。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有那么好心？
”“远亲不如近邻嘛。”我笑得无比真诚，“都是为了楼里环境好，住着安全舒心。
”小张立刻接话：“对对对！小林说得太好了！柳阿姨，您看人家小林多热心！
”柳媞阿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看我，又看看小张，再看看她那堆沾满灰尘的“宝贝”，
最终，那根紧绷的弦松动了点。“……那塑料箱子，真能腌咸菜？”“保证能！”我拍胸脯，
“我奶奶以前就用那种，说比木头的好，不返潮，不长毛！”一场潜在的楼道风暴，
在我“割地赔款”牺牲一个闲置收纳箱的怀柔政策下，暂时平息。第三回合，惨胜。
代价：一个塑料收纳箱。然而，平静永远是短暂的。导火索是一只猫。
那只被我喂过几次罐头的流浪三花，胆子大了，
开始在我和柳媞阿姨家门口的公共走廊区域溜达、晒太阳，
甚至试图在她门口那个咸菜桶旁边做窝。柳媞阿姨对此深恶痛绝。“脏死了！全是跳蚤！
传播病毒！”她开始用扫帚驱赶，或者故意在门口撒些刺鼻的粉末我怀疑是樟脑丸碾的。
三花猫很警觉，一见她就窜，但又不肯彻底离开这片熟悉的地盘。这天我下班回来，
刚出电梯，就听见柳媞阿姨尖利的声音和猫咪凄厉的叫声。冲过去一看，心脏差点停跳。
那只三花猫被逼到了我家门和墙的死角，浑身炸毛，发出威胁的低吼。
柳媞阿姨正举着那根晾衣用的长竹竿，试图把它捅出来！“你干什么！”我冲过去，
一把抓住竹竿。柳媞阿姨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见是我，火气更大：“干什么？
赶这瘟猫！它刚才差点抓到我！”“您用棍子捅它，它能不反抗吗？这是虐猫！”“虐猫？
它抓人咬人算谁的？你负责？”她用力想抽回竹竿。“我负责！”我脱口而出，
死死攥着竹竿不放，“它要是真伤人，医药费我出！但您不能用这种方式！
”我们俩像拔河一样僵持在狭窄的走廊里，竹竿横在中间。
那只三花猫趁机“嗖”地从柳媞阿姨脚边窜过，消失在楼梯口。柳媞阿姨看着猫跑了，
又气又急，猛地一撒手。我正用力，猝不及防，抓着竹竿向后踉跄几步，
后背“哐”一声撞在自家铁门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你！你为了只野猫跟我作对？！
”柳媞阿姨指着我，手指发抖，“好！好！林杪，你给我等着！”她转身冲回自己家，
又是震天响的摔门。我揉着撞疼的背，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里也憋着一团火。这日子，
没法过了！冷战开始。走廊里狭路相逢，我们目不斜视，空气都能冻出冰碴子。我依旧喂猫，
但只敢在深夜，把罐头和水放在楼下隐蔽处。柳媞阿姨的“环保行动”变本加厉，
我家门口时不时会出现各种“惊喜”——几片烂菜叶，一小撮鱼鳞，甚至有一次，
是一把用过的、油腻腻的锅刷！我默默清理掉，拍照留证，但没再跟她正面冲突。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我被一阵急促的、持续的“滴滴”声吵醒。
不是闹钟，像是……水声？侧耳细听，声音来自卫生间方向。我爬起来，
睡眼惺忪地拉开卫生间门。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清醒！天花板角落，
一大片洇湿的水渍正在迅速扩大，浑浊的脏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
正下方的洗衣机顶盖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漏水了！楼上还是隔壁？
我第一反应是冲去拿盆接水。慌乱中踩到地上的水，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倒！“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硬生生把我拽了回来。我惊魂未定地回头。门口站着柳媞阿姨！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旧汗衫和花裤衩，头发乱糟糟的，显然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慌什么慌！
”她吼我，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依然很有穿透力，“还不快拿盆接水！等着水漫金山啊？！
”她一把推开我，动作麻利地冲进卫生间，踮着脚，皱着眉看那片湿漉漉的天花板。“啧！
这位置……像是从外墙渗进来的！这破楼！”她骂骂咧咧，转身又冲出去。
我赶紧找了几个盆桶冲进来接水。柳媞阿姨很快又回来了，
手里拿着她那根“战斗神器”——晾衣竹竿！她没看我，径直走到漏水点下方，
用竹竿顶端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那片湿透的天花板。
“噗嗤……”一块湿透的、泡发的墙皮应声掉了下来，砸在盆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但神奇的是，随着那块墙皮脱落，水流竟然变小了很多，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滴答。
“应该是外墙裂了，雨太大灌进来的。堵在这儿了，捅开反而好点，让水先流下来，
别把里面全泡烂！”她扔掉竹竿，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溅到的脏水，
喘着粗气。我看着地上几个接水的盆桶，又看看站在脏水里、裤腿都湿了大半的柳媞阿姨，
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谢……谢谢阿姨。”声音有点干涩。柳媞阿姨摆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