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痕。
茶水间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尖锐的探照灯，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颤抖着去抓纸巾，指尖却碰翻了桌角的墨水瓶——漆黑的墨汁泼在湿透的图纸上，将“星海广场”四个字彻底吞噬。
“实习生都该学会端稳咖啡杯。”
男人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银灰色袖扣折射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眶生疼。
苏夏抬头时，正对上顾泽昀镜片后审视的目光。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熬了三个通宵的投标方案，纸页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咖啡渍，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星海广场的投标图纸？”他抖开湿漉漉的图纸，眉峰聚起山峦，“下沉式广场的承重结构用普通钢构？你当这是搭积木？”茶水间里此起彼伏的悉索声让苏夏耳尖发烫。
她攥紧制服裙摆，栗色卷发垂在肩头颤动：“这是经过测算的……导师说这种钢构符合成本预算……”“测算？”顾泽昀突然俯身，松木香混着雪茄气息扑面而来。
他用钢笔尖戳着图纸上洇开的咖啡渍，“知道这个污渍的位置多要命吗？正巧盖住了消防通道标识——如果这是正式图纸，整个设计院都要为你的失误买单。”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像是淬了冰的刀刃，“而你，连墨水瓶都端不稳。”
玻璃幕墙外飘来积雨云，在他眉骨投下阴翳。
苏夏盯着他领口微微晃动的黑曜石领针，突然想起三天前台风夜的情景。
那晚她偷偷留在空无一人的设计部改图，凌晨两点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透过百叶窗缝隙，她看见顾泽昀站在模型室，月光将他剪影拓印在满墙设计图上。
他手里握着个巴掌大的建筑模型，指腹反复摩挲着某处棱角，整个人像尊凝固的雕塑。
此刻那只手将图纸拍在她胸口：“重做。
明天晨会前我要看到新方案。”
苏夏抱着报废的图纸冲进楼梯间，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闺蜜林晓晓发来一串惊叹号：听说你被活阎王当众处刑了？！紧接着跳出来的是建筑论坛的帖子截图，“晟泽设计总监顾泽昀”的词条下密密麻麻全是控诉：上周竞标他把实习生骂到辞职！ 上个月工地视察他让施工队当场返工七次！ 听说他亲手毙掉亲弟弟的设计案，害得对方转行卖保险……手机屏幕在昏暗楼道里明明灭灭，苏夏抹了把眼角，突然听见上方传来打火机轻响。
她仰头望去，火星在十八层拐角处忽明忽暗，一缕青烟沿着旋转楼梯袅袅而下。
“打算在消防通道过夜？”顾泽昀的声音混着烟草味飘下来。
苏夏慌忙起身，怀中的图纸哗啦散落。
她蹲下去捡时，看见一双锃亮的牛津鞋停在最后三级台阶上。
黑色西裤裤线笔直如刀，再往上是被银灰色马甲收束的腰线。
顾泽昀夹着烟的手指朝她脚边一点：“那个模型，捡过来。”
苏夏这才注意到滚落在安全门边的微缩建筑。
当她捡起那个精巧的玻璃钢模型时，底部刻着的字迹突然刺入眼帘——2013级建筑系留念。
这个瞬间，记忆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七年前·建筑系馆蝉鸣撕开盛夏的暑气，苏夏抱着素描本溜进研究生专用的系馆。
旋转楼梯的铜扶手被晒得发烫，她踮着脚尖往上跑，却在转角撞上一堵温热的人墙。
速写纸雪片般散落，她慌忙蹲下收拾，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最上面那张——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画的教堂穹顶透视稿。
“同学，”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穿白衬衫的男生弯腰将速写递还，锁骨间悬着的黑曜石坠子晃出一道冷光，“你的透视比例错了。”
苏夏抬头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阳光穿透穹顶玻璃，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却化不开瞳孔深处的疏离。
他随手抽出钢笔，在速写纸边缘画了条凌厉的辅助线：“哥特式拱顶的黄金分割点在这里，你少算了承重墙的应力扩散角。”
她愣愣盯着那行公式，直到男生转身离开才回过神。
楼梯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黑曜石坠子在她视网膜上烙下一道残影。
后来她打听到，那是建筑系研一的顾泽昀，蝉联三届国际青年建筑师金奖的天才。
当晚，她鬼使神差地溜进模型室，在储物柜最底层发现了一座玻璃钢建筑模型——正是顾泽昀课上展示过的作品。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她抚摸着模型底座上“2013级留念”的字样，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此刻·消防通道“模型还我。”
顾泽昀的声音将苏夏拽回现实。
她握紧掌心的玻璃钢建筑，指尖触到底座某处凹凸——那是当年被她失手磕坏的裂痕。
“学长……”她脱口而出，却在对方骤然冷冽的目光中噤声。
顾泽昀掐灭烟头，伸手来夺模型时，苏夏猛地后退半步：“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吗？”空气凝滞了一瞬。
顾泽昀的手悬在半空，袖口滑落露出一道淡粉色疤痕，蜿蜒如蜈蚣攀附在腕骨上。
那是七年前模型室火灾留下的痕迹——当时苏夏慌乱中打翻酒精灯，火舌瞬间吞噬了整排储物柜。
顾泽昀冲进来拽她时，被倒塌的货架划伤了手腕。
“认出你又怎样？”他忽然冷笑，一把抽走模型，“晟泽不养只会闯祸的实习生。”
苏夏浑身血液凝固。
原来他记得一切，记得那场毁了他金奖作品的火灾，记得她颤抖着说“对不起”时滚落的眼泪，也记得教务处通报批评后，他亲手撕掉了保送她读研的推荐信。
“晨会推迟到下午。”
顾泽昀转身走向安全门，声音冷得像结冰的湖面，“如果你交不出新方案，就带着你的透视稿滚回美院画静物。”
次日晨·设计部苏夏在茶水间镜子前抹掉第三层遮瑕膏，却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通宵重做的方案躺在文件夹里，像块烧红的烙铁。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会议室的门，却看见顾泽昀正在白板上画结构图。
“星海广场的地下管网和地铁3号线重叠，原有钢构支撑力不足。”
他敲了敲白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团队，“谁提议用普通钢构？”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投向苏夏。
她指甲掐进掌心，硬着头皮开口：“是我，但成本部说特种钢预算超标……”“成本部？”顾泽昀突然摔了马克笔。
红色墨水在白板上炸开，宛如一道血痕。
“去年西郊美术馆塌了三根承重柱，就是因为成本部偷换建材！”他抓起苏夏的方案摔在桌上，纸页纷飞中，她瞥见自己夹在扉页的便签——那是她偷偷标注的改良方案，用复合钢构替代普通钢材。
顾泽昀的手指顿在便签上。
会议室死寂如坟，直到他忽然抽出钢笔，在便签角落签下一串数字：“去仓库领B-27号样品，下午去工地实测。”
众人倒抽冷气——B-27是顾泽昀亲自研发的新型复合材料，从未对外公开。
苏夏怔怔接过便签，却听见他压低声音道：“别让我后悔这个决定。”
三天后·星海广场工地暴雨倾盆而下，苏夏跪在泥泞中固定最后一根测量杆。
复合钢构在雨中泛着冷冽的银光，远处忽然传来轰鸣。
她抬头望去，见顾泽昀撑着黑伞立在挖掘机旁，身后跟着满脸焦躁的施工队长。
“顾总监，这姑娘非说地基斜度差0.5度……”队长话音未落，顾泽昀已蹲身查看水平仪。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他摘下沾满水雾的眼镜，忽然抓住苏夏的手按在测量杆上：“感觉到了吗？”掌心下的钢构传来细微震颤。
她倏然睁大眼：“地下水流？可是地质报告……”“地质报告是三个月前的。”
顾泽昀起身望向远处翻滚的乌云，“台风改了河道，现在这片地基下面全是暗流。”
他转身对施工队喝道：“立刻停工！联系勘测队重新……”话音戛然而止。
苏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基坑边缘的支撑架正在缓缓倾斜。
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刺破雨幕，顾泽昀猛地将她推向身后：“跑！”滔天的泥浆裹着钢架砸下时，苏夏看见那道黑色身影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她嘶喊着去抓他的手，却只扯下一枚染血的银灰袖扣。
黑曜石领针在泥水中闪烁，像极了七年前那场大火里，他锁骨间晃动的冷光。
第二章 暗涌暴雨中的钢架坍塌声仿佛在耳膜上撕开一道裂口。
苏夏踉跄着爬起来，泥浆糊住了睫毛，视野里只剩那枚染血的银灰袖扣在指缝间闪烁。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安全帽在泥水中浮沉，像一颗颗被冲散的棋子。
"担架！担架呢！"施工队长嘶吼着冲进雨幕，苏夏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跌跌撞撞扑向坍塌的基坑，却被两名工人死死架住。
雨水冲刷着钢筋交错的废墟，顾泽昀的黑色西装露出一角，暗红血迹正顺着雨水蜿蜒成溪。
救护车鸣笛刺破雨幕时，苏夏摸到了口袋里的B-27样品。
那块复合钢构被体温焐得发烫，棱角在她掌心刻出红痕——这是顾泽昀亲手递给她的救命稻草，此刻却成了扎进心脏的倒刺。
凌晨三点·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在走廊弥漫。
苏夏蜷缩在ICU外的长椅上，制服裙上的泥浆已经干结成块。
林晓晓提着热可可过来时，正看见她机械地擦拭着那枚袖扣，金属表面被磨得发亮。
"医生说右腿开放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但没伤到内脏。
"林晓晓把咖啡杯塞进她冰凉的手心，"倒是你，额头伤口再不处理会感染的。
"苏夏忽然抓住闺蜜的手腕："监测仪刚才报警了，你听见了吗？就十分钟前，护士跑进去的时候......"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主治医师的白大褂带起一阵冷风："家属在吗？患者出现急性肺水肿，需要二次手术。
"苏夏猛地站起来，眩晕感却让她撞翻了金属托盘。
手术同意书飘到脚边，家属签字栏刺目的空白让她想起顾泽昀手机里那个永远打不通的"紧急联系人"。
"我来签。
"她抓起笔的手被护士拦住："小姐，您和患者什么关系？"氧气面罩的雾气在玻璃窗上忽聚忽散。
苏夏望着监护仪上起伏的绿线，突然从包里抽出沾满泥浆的投标书，扉页上顾泽昀的签名龙飞凤舞："我是他项目合伙人。
"次日正午·晟泽设计暴雨初霁的阳光将玻璃幕墙晒得发白。
苏夏踩着虚浮的脚步迈进设计部，所有窃窃私语都在她出现的瞬间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