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后，我瘸着腿在季府当烧火丫头。府宴上，上菜时，上坐的男人却捏碎了酒盏。
我惶恐下跪，却听见死去的夫君熟悉的声音，唤道，“阿和？”而他身后恭敬站着的。
是打断我腿的人。1深夜，季府书房。我跪在地上，双手向上，举着一封信件，大声道，
“求大人为奴婢做主！”上面坐着的人没有动作，只是不住地打量我。面无表情，
周身冷气直冒，活像一尊煞神。我这么想，身体也这么反应，不住发抖。跪得僵硬时，
那人开口，嗓音冷淡，漫不经心道，“你有何事？”我本是临村一孤儿，
好不容易捡到个夫君，却被人杀害。而这封信件，是宁晚写的状纸，但她交代，不能打开。
宁晚说夫君死得凄惨，尸身没有带回来，葬在后上了。我身为未亡人，唯一能做的，
便是找出凶手，血债血偿。听闻现在京中管断案的，是季世子季长渊，领大理寺卿一职。
我执意要去季家，但因夫君是被暗杀的，所以不能明着去。我断了一条腿，
让宁晚将我送去季府。听说季夫人仁慈心善，我这样一个半残之人前去，留下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功混进去，并见到季长渊。事情顺利地怪异，但我没想太多。
我仍旧跪在地上，老师交待，季长渊听了我的话，并未有多少表情，仍然板着一张脸。
我心头忐忑，下一瞬，听见他说，“呈上信件。”我忙不迭起身，匆匆呈上。他看了半晌。
良久，合上信件，放入袖中，冷声道，“此案本官接了，你暂时住在季家，等日后查明，
再行离去。”我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忙跪地叩谢。出去时，夜已深。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站在檐下，不由得想到夫君。那时候，我在城里卖馄饨，
下雨天，他总会提前来接我，然后斜着伞，自己湿了半身，回家时总要喝药。
他多次提出帮我，都被我拒绝。他身子弱，平日多走两步，都喘个不停，
我怎么舍得让他干重活。我叹口气，正要迈步走进雨里，却见一把油纸伞撑在头顶，
转身看去，竟是季长渊。我尴尬地急忙退后一步，雨水打湿发髻，两人被一道雨帘隔开。
他眸色变了一瞬，我忙道，“多谢大人，奴婢不用，这就回去。”我有些自惭形秽，
到京都之后，才觉得自己和这些大人物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季长渊只这么站着，
就是个贵人模样。我慌乱不已，快步而走，却忘了自己瘸着腿，在雨中，逃也似地离开，
只会更显滑稽。一路上人很少，我松了口气。因为腿脚不便，
我在季家得了个厨房烧火丫头的活。活很轻松，也没有旁人说的勾心斗角。只是，这日，
正在烧火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大声问，“卿和是哪位？”我急忙站起来，
手不自觉地在两侧摩擦，想让那抹黑色不那么明显。来的人道，“快跟我走！
”我稀里糊涂地被拉走，到了才知，要见的人，是个大夫。大夫走的时候，我还在怔愣。
只隐约听见他说“能治”。2腿伤能治好，是个意外之喜。我很感激季夫人，
想来只有季夫人那等心善之人，才会注意到下人的腿伤。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我开心地几乎睡不着觉。人一高兴，话就会变多。这日，我正和厨房的徐妈说笑。徐妈逗我，
“阿和生得这样好看，有没有心上人啊？”我低头浅笑，手里动作不停，笑道，“我有夫君。
”她诧异道，“你多大了？”我说，“十五了。”她再次惊诧，但并未持续多久，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这个年纪，定下婚事的极多，但已经成婚的很少。
不过这些人都是人精，很快便调整好，接着闲聊，“你夫君多大了？是哪儿人？对你好不好？
是做什么营生的？”我有些无奈，轻声道，“他很好。”三年前在林子里捡到昏迷的他，
大费周章的把人搬了回去，却被村里的人说闲话，那时，他还在养伤。听了这些话，
很是生气，拖着一副病体就要出去为我讨回公道，我怕他出事，提出让他假意做我夫君。
他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声夫君，一叫就是三年。他温柔和善，从不与我争吵，
唯一的一次，是因为宁晚。那是他第一次大声对我说话，只是因为，我反对将她带回去。
但因他坚持，我还是同意了。三个人的生活，总是有些拥挤的，中间多了些不尽人意的争吵。
可能看出我神色恹恹，无意谈论这些，她换了话题，“哎，阿和你见过少爷吗？
”我愣了一瞬，随即道，“怎么了？”她低声道，“季家是侯府，夫人待下人极好，
月银也比旁家的多，”她眉目间有些忧愁，“只是以后世子掌家，
下人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我有些纳闷，问道，“为何？”她声音更低，
“世子断案如神，但有人传言，那些犯人都是被屈打成招，他为人狠辣，自他上任，
没有断不出的案子，而且，他还......”她顿了一下，往外看了看，又道，
“而且他冷心冷清，连夫人身边的人犯了错，都要被打个半死，你是不知道啊，血淋淋的。
”她抖了一下肩膀，神色惊惧。我想起那日见过的人，总是阴沉沉的，也跟着抖了一下。
但我直觉，他不像屈打成招的人。虽是感激他接了案子，但还是下定决心，远离此人。
厨房不远处，有身影一闪而过。腿被治了三个月，终于大好。天气越来越冷了，再过几日，
便要入冬。天色暗沉，寒风凛冽，我裹紧身上的衣服，快步往住的地方走。
前方突然有人挡路，我低着头，一时未觉，撞了上去。我忙退后，稳住身形，“对不住，
对不住。”前面的人一动未动，我忍不住抬头，煞神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我心下微沉，
季长渊怎么会出现在这，一条从厨房通向下人住的地方的路。我问道，“大人在等我？
”天气太冷，说话时带着白色雾气，飘向季长渊。季长渊不自然地蜷缩着袖中的手指，
他也不知，为何会来这？眼前的人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冷得手和脖颈都缩在衣服里，只有抬头看他时，才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在寒风中有些发红。
他心下一动，未做思索，便抬手拿下大氅，侧身站立，为她挡住寒风。
我正好奇季长渊的来意，突然浑身一暖，黑色的大氅带着暖意，夹杂着松木香味，将我裹住。
突然的动作，让人生乱。我睁大眼睛，转头看着突然换了位置站着的人，震惊问道，
“大人这是何意？”他似乎也有些尴尬，耳廓泛红。良久，他嗓音沉沉，
“你夫君可叫萧寂和？”我一惊，忙上前，急切道，“大人查到了？”他偏过头，
“还未查到凶手，只是查到他的身份，”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有些生无可恋道，
“我认识你夫君，他本就是京城之人，他既已......亡故，
那你......可有别的打算？”我失望地低下头，苦笑道，“查清凶手，我就回去，
守着我们的家？”他有些讶异，“不准备再嫁？”我笑笑，不在意道，“不嫁了。
”他沉默半晌，又问道，“值得吗？”“什么？”他压低声音，“我说，为他守寡一辈子，
值得吗？”我声音极低，一字一句道，“大人，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3已至年关。季长渊那边还没有消息。那日他听了我的话，甩袖离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的生活还是那样，只是偶尔看到那折得好好的放着的大氅，颇有些苦恼。季长渊负气离去，
可这衣服还是得还。元日那晚，我抱着衣服，去了书房。季长渊在案前办公。阿山守在门前。
阿山是季长渊随身小厮，两人几乎寸步不离。看到我来，他不发一言，推门进去。
那道门打开又合上，我愣在原地，有些纳闷，我何时得罪他了？正犹豫是走是留时，
门又打开。阿山面无表情道，“世子请姑娘进去。”我尴尬笑笑，觉得自己小人之心，
原来他是去通报了。踏步而入，暖意袭来。季长渊一语不发，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
烛光忽闪忽闪的，在季长渊睫毛下留下阴影，掩住神情。房里很安静，
安静的好像能听见心跳声，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我觉得心跳好像快了些。“大人，这衣服？
”我尽量控制着和往常一样的声音。他终于抬头，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沉声问道，
“你不喜欢？”我惶恐下跪，语气急迫，“这是大人的衣服，
奴婢不能......”“不能什么？”他语气更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
“不能据为己有，”我艰难道。“那若是......我同意呢？”“什么？”我猛地抬头，
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男人高大的身躯坐在椅子上，好似有些委屈，腿伸展不开，只是坐着，
便极有压迫感。心尖好似闪过惊雷，劈得人神魂颠倒。季长渊对我有意？这怎么可能？
我绞尽脑汁，回想着从前的一点一滴，终于在一片杂乱中找出端倪。对了，
季长渊说认识夫君，那他是想替夫君照顾我，才这么说的？心下微松，还没等我问出口，
他话音一转，“为何叫我大人？”侯府中人，都唤他世子，只她不同，她从未叫他世子。
听他问话，我坦诚道，“我见大人，是不想让夫君枉死，大人于我而言，是位好官，
不是世子。”季长渊轻笑一声，眼中痛苦一闪而过。只是大人吗？他低下头，不再看她，
只是说，“衣服，你不喜欢，就丢了吧。”我微怔，但他已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无奈，
只得又带回去。门外，阿山看着那衣服，欲言又止。4季长渊看着远去的人，有些怅然，
心脏隐隐作痛。他第一次见她，是在破庙里。她眼神果断，为进季府，不惜断一条腿，
而她身边哄骗她的人，是宁晚，东宫的人。太子传信，请他代为照顾她。可他只是来迟一步，
她就被恶仆诓骗，断了一条腿。怕引她怀疑，他只得躲在暗处催促那些人，
加快她入府的速度。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从不信世间情爱，
也从未幻想过与一女子同过一生。可真的会有人为了爱人不顾一切。他觉得她蠢，可笑。
她不惜一切为那人，可倘若她知道这一切只是他为掩人耳目的骗局，她会如何？想到这里，
他竟然有些兴奋。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的反应。他暗中观察了很久，久到他有些着急时，
终于等到来人。她求他，为他夫君追查凶手。眼中的坚定和那日断腿时一模一样。
但她手里的信件，果然不出他所料，是空的。根本没有什么状词。她被耍了。
他又觉得她有些可怜。所以他没有将书信还给她，但她开心，因为他接下了状纸。
她走后很久，外面下了雨。他猛然抬头，才发现，她还未离去。那一瞬间的悸动，
他说不清楚。只是拿着伞出去时，她却如临大敌，宁愿站在雨中，也不愿在他伞下，
他莫名有些恼，并未追出去。只是她一瘸一拐地跑走时，他惊觉，她的腿伤，好像更重了。
他找来大夫给她治腿，万幸的是，还有救。可那些恼人的情绪又升上来。
他有些厌恶自己的邪恶。莫名地走到厨房，他看见她说起她夫君时，言笑晏晏，眉眼含情，
美不胜收。心里的恼意升腾，直到她听到旁人诋毁他时，被吓得发抖，他觉得喉头微涩。
那一瞬间心里发闷。她怕他？可那些只是刑讯的手段而已，换做任何一人，都会这么做，
只是他身居高位，会多些口舌。又想起那人骗他的事，他心底又起了些心悸。所以，那日，
他拦住了她。但给她衣服只是下意识的事。他觉得太过刻意，怕她询问，忙转移话题，
可当她的注意力放在她所谓的夫君身上时，他又有些气恼。她眼神亮晶晶的，
向来低垂的眼眸突然抬起时，他才发现，她的眼睛，亮得人心惊。他有些控制不住得问她，
但她说，不嫁了，她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那一刻，他承认，他嫉妒了。
嫉妒得发狂。嫉妒得控制不住，但他还是怕她发现，几乎是落荒而逃。阿山一直贴身跟着他。
他发现了，他对她不一般。所以，在她来书房时，他直接进来问。但以前，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根本走不到书房。她不知道，懵懂得可爱。还有些愧疚。知道她来时，
他是高兴的。只是她是来换衣服的。他又有些生气，几乎强势逼她，
可最终还是被她惊愕的眼神劝退。他又一次转移话题，只是得到的答案令他苦恼又心痛。
她说，对她来说，他只是大人。她从来就不是季家人。他又一瞬起了歹心，
想将那些事都告诉她，可只是一瞬。他突然不太想看见她难过。5新年第一日，
府里传来消息，说太子要来。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尤其厨房，要准备很多东西。人手不够，
所以我这个腿已经好了的人，也被安排去端菜了。我低着头走到宴上，
战战兢兢将手里的菜放在矮桌上时，眼前坐着的人却捏碎了手里的杯盏。我惶恐不安，
跪在地上。季长渊匆忙而来，挡在我身前，但奈何，迟了一步。萧寂和怒喝道，“退下！
”宴上瞬间安静，所有下人依次退出，我感觉那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敢多想。
正要跟着退下时，那人声音颤抖道，“阿和？”我猛然抬头，季长渊还挡在身前，
萧寂和突然起身，让我看得分明。那是我死去的夫君！而他身后站着的，是宁晚。
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他张嘴说话，我却听不见声音。他没死？那我断了腿？那我进季府为奴？
他骗了我，他是太子！那他假死，是为了摆脱我？我定了定神，双手攥得死紧，才听见他说，
“阿和，我回来了。”季长渊已经起身，站在一边，脸色阴沉，他失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