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遗忘角”酒吧,像城市腹地一个昏昏欲睡的囊肿。霓虹灯招牌的“酒”字时断时续地闪烁着,挣扎着想在浓稠的夜色里留下一点痕迹。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廉价啤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那是所有深夜酒吧难以摆脱的宿命气息。我,汤姆,是这方寸之地的国王兼囚徒,百无聊赖地靠在吧台后面,指尖捻着一份翻得卷了边的晚报。油墨的气息也冲不散这里的沉闷。生意清淡得如同荒漠,唯一的活物是角落里的一个金发女人。她像一幅褪色的静物画,整个人陷在高脚凳里,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啤酒。她不是在看酒,也不是在看墙上那些俗气的航海画,而是执着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吧台后面那面布满水渍和划痕的长条镜子。镜中的影像模糊、失真,带着一种被岁月侵蚀的疲惫。她看着,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忧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仿佛在努力辨认,又拼命希望镜中那个憔悴的女人不是自己。
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指针颤巍巍地指向十二点。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临界点,酒吧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股带着湿气的夜风裹挟着街头的凉意灌了进来。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挺拔,几乎要顶到低矮的门框,肩膀宽阔,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风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一头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但更衬得他那张脸轮廓分明,线条硬朗。奇怪的是,这样一张本该显得冷峻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个过分开朗的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甚至露出了整齐的牙齿,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像藏着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映着吧台幽暗的灯光,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亢奋。
他径直走到吧台前,选了一张离金发女人稍远、正对着我的凳子坐下。凳子腿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脱下风衣,随意地搭在旁边凳子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洒脱。
“一杯威士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语速很快,“加冰,越多越好。”
我点点头,放下报纸。转身走向角落那个老旧的、嗡嗡作响的冰柜。打开柜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冰桶里的冰块果然又冻成了一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白色矿石。我伸手进去,摸到冰桶旁边挂着的冰锥——那是一把沉甸甸的、黄铜包裹木柄的老伙计,锥尖闪着寒光。我熟练地握住木柄,手臂用力,将锥尖狠狠刺进冰坨的中心。冰屑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几番戳刺之后,顽固的冰坨终于碎裂开来。我舀出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叮当作响地放进一个厚实的玻璃杯,然后从酒架上取下那瓶标价不菲的苏格兰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倾泻而下,瞬间包裹住冰块,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我把酒杯推到他面前,顺手将那把还带着寒气和水珠的冰锥放在了离他手肘不远的吧台上,然后习惯性地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了酒柜上,准备迎接又一个冗长而可能毫无意义的夜晚。
他的目光,几乎在我放下冰锥的同时,就死死地钉在了上面。那个刻意维持的开朗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消失无踪。他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更苍白了。他伸出食指,指尖微微颤抖,指向那把冰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把这玩意儿拿开。”他的眼睛没有看我,依旧死死盯着冰锥,仿佛那不是工具,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种人,我在吧台后面见得太多了。他们被心事压得喘不过气,像一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急需一个安全的阀门。而我,这个深夜酒吧的酒保,往往就是那个被动接收所有秘密和苦水的树洞。我知道,不管我有没有兴趣,他今天都非说不可了。冰锥,显然就是他心事的触发点。
“那只是个冰锥啊,先生。”我语气平淡地说,一边伸手拿起冰锥,弯腰将它塞进吧台下方一个专门放工具的抽屉里。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闷响。
“对你来说是这样,”他猛地抓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块撞击着杯壁,“对我就不同了。”他放下杯子,杯底重重磕在吧台上,发出脆响。杯里的酒下去了一大半。他用空杯示意我。
我顺从地拿起酒瓶,再次为他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蜿蜒的痕迹。“顾客是上帝,先生。”我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不过,因为一把冰锥紧张成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他咧了咧嘴,似乎想重新找回那个开朗的表情,但只挤出一个扭曲的苦笑:“你也许根本不想听,伙计。有些故事……沾着血和霉运。”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这几乎空无一人的酒吧:“看看这地方,先生。时间多得发霉。而且,”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依旧沉浸在镜中世界的金发女人,“倾听……也算我的工作之一。我很愿意听听是什么让一把冰锥变得如此可怕。”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带着一种诱导性的温和。
“你相信运气吗?”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急切的探寻。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金发女人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干涩、突兀,像玻璃划过石板,瞬间撕裂了酒吧里沉闷的空气。她转过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看向我们这边:“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哈哈!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了,我的运气坏得像掉进了地狱的油锅!工作丢了,男朋友跑了,连养了五年的猫都跟邻居家的狗私奔了!你说我信不信运气?坏运气简直像影子一样黏着我!”她的语气充满自嘲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微微一颤,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同情和“终于找到共鸣者”的复杂表情。“真为你遗憾,女士,”他叹了口气,语气真诚了一些,“这种被厄运缠身的感觉,我过去一直深有体会,就像穿着一件湿透的棉袄,又冷又重,甩都甩不掉……直到,”他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一种戏剧性的转折,手伸进了风衣的内袋,“直到我买了这个东西!”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夹着一个物件,轻轻地放在了光滑的吧台上。那是一个玉佩,约莫拇指大小,在吧台顶灯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光泽。它由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质地细腻如凝脂,仿佛蕴藏着月光。雕刻的纹样古朴而繁复,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或守护符文,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玉佩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圆孔,显然可以穿绳佩戴。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吧台上,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静谧与神秘。
“啊——!”金发女人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惊叹的低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眼睛死死地黏在那块玉佩上,仿佛看到了溺水时的浮木。“天哪……这……这真是太精致了!太美了!”她喃喃着,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摸那块温润的白玉。
男人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的手像保护幼崽的鹰隼翅膀般猛地盖在了玉佩上方,离女人的指尖只有毫厘之差,动作坚决却又不失礼貌地挡住了她。“请你别碰它。”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眼神锐利地看向女人。
女人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更深的渴望。“对不起……我……我只是……它实在太迷人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我……我可以买一条最精巧的铂金项链,把它系在上面当坠子!你……你愿意卖给我吗?价格我们可以商量!”她的目光充满了热切的恳求,仿佛这块玉佩是她摆脱霉运的唯一希望。
男人缓缓收回手,将玉佩更靠近自己一些,嘴角勾起一个混合着优越感和神秘感的微笑:“卖?女士,这可是无价之宝。多少钱也买不到。”
我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一丝酒保惯有的世故和轻微的质疑:“恕我直言,先生。这玉佩确实漂亮,古色古香。但我在这行干了十几年,吧台后面见过客人展示的各种护身符、幸运物,从兔脚到四叶草,从古怪的石头到祖传的硬币……这种玉质的挂件,说实话,我见过不少。有些是从唐人街淘来的,有些是旅游纪念品。值不了几个大钱。”我的话像一盆冷水,试图浇灭女人眼中过于炽热的火焰,也带着一丝对这个男人故弄玄虚的本能警惕。
“那些?”男人嗤笑一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玉佩光滑的表面,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那些跟这个完全不同。那些是死物,是流水线上的玩意儿。而它,”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是我的幸运符。真正具有魔力的幸运符。非常……非常灵验。”
“真的吗?它真的是幸运符?”金发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身体几乎要离开凳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小小的玉石和男人口中的“魔力”牢牢吸住。她之前的颓丧被一种病态的兴奋取代。“我一直……一直很喜欢这种东西!水晶、塔罗牌、星座运势……你知道,女人嘛!我现在……天哪,我太需要一个真正的、强有力的幸运符了!你说它给你带来了幸运?有什么……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她的追问急切而充满渴望,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的背脊挺直了一些,脸上那种刻意的开朗被一种真实的、带着炫耀意味的满足感取代。他再次端起酒杯,这次是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享受着被关注的感觉。“证据?当然有!”他放下酒杯,手指在吧台上轻轻敲击着,像在组织语言,又像在酝酿戏剧效果。“自从我在香港的一个……嗯,一个非常特别、非常古老的小庙里,从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僧人手里‘请’到它之后,”他刻意用了“请”这个字眼,“我的生活就像被施了魔法!玩扑克?过去十赌九输,现在呢?同花顺、四条,好牌像长了眼睛一样往我手里钻!赌轮盘?以前觉得那小球跟我有仇,现在我感觉能听到它在哪个格子停下的声音!买马票?哈!过去扔进水里连响都听不见的钱,现在能给我带回成倍的惊喜!这还不是全部……”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和女人充满期待或者说女人是充满渴望,而我则是带着审视的脸,“还有更幸运的事呢!一笔我以为绝对没戏的生意,峰回路转,签成了!一个纠缠我多年的麻烦,莫名其妙就解决了!甚至……”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密感,“连困扰我很久的失眠,都好了很多!”
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述,我心中的怀疑如同藤蔓般滋长。这腔调太熟悉了——那些在**输光了底裤,却还要在酒吧里吹嘘自己如何差点赢下整个**的家伙;那些试图用花言巧语和虚构故事来骗酒喝或者骗点小钱的老油条。他在编织一个关于幸运的华丽谎言。只是,他的目标是谁?是这个看起来脆弱又迷信的金发女人?想骗她的钱或者……别的?还是我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酒保?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同情?信任?还是仅仅想找个听众宣泄他那无处安放的表演欲?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吧台下方的抽屉,那把冰锥安静地躺在黑暗里。一个突兀的问题从我嘴里冒了出来,带着一丝刻意的引导,试图将话题拉回原点,也试探他的反应:“那么,先生,这把让你如此紧张的冰锥,和你这个神奇的幸运符,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幸运故事的气泡。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如同被按下了开关。刚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神陡然黯淡下去,甚至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仿佛凝固了。吧台顶灯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低沉得几乎像耳语,“那和我弟弟尼克有关。”
“他出什么事了?”金发女人立刻追问,她的好奇心显然被彻底点燃了,暂时压倒了对自己霉运的哀叹。她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吧台上,像一个准备听惊悚故事的孩童。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指了指空了大半的酒杯,动作有些僵硬。我无声地拿起酒瓶,第三次为他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目光在我和女人脸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探询:“你们两位……真的都想听吗?这个故事……并不愉快。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直压在我心上。”他的语气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寻求解脱的渴望。
金发女人立刻表态,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我?我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人等我。漫漫长夜,有个故事听总比对着这该死的墙壁发呆强。”她说着,还用下巴朝我点了点,“至于他?酒保先生反正要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个醉鬼离开或者太阳升起,不是吗?”
我迎上男人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包容:“她说得对,先生。门开着,酒也还有。说吧,把你的石头放下来。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我靠在酒柜上,双手插进围裙口袋,摆出一副准备倾听长谈的姿态。心中那份关于他“表演”的警惕并未消失,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好奇占据了上风。当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背负着沉重的故事。现在,闸门即将打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仿佛在汲取讲述的力量。酒精似乎给了他某种支撑,他挺直了背,目光投向酒吧污浊的天花板,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某个遥远而痛苦的场景。他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缓慢,将我们拖入了他记忆的旋涡:
那地方……那地方根本不该存在于阳光下的世界。州立精神病院,他们这么称呼它。但走进去,你就知道,那是一座用绝望和恐惧砌成的坟墓。通往尼克所在隔离区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日光灯管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有一半已经熄灭或苟延残喘地闪烁着,在惨白的水泥地上投下断断续续、扭曲变形的光斑。空气是凝滞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陈年汗渍、排泄物以及……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它钻进你的鼻孔,粘在你的喉咙里,让你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
我左边的墙壁,据说曾经被漆成某种压抑的黑色,试图安抚狂躁的病人?荒谬!如今那黑色早已斑驳脱落,大片大片地露出底下肮脏的灰泥,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右边是一排装着粗壮铁条的窗户,玻璃污浊不堪,紧紧地关闭着,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草地或天空。铁条冰冷、坚硬,投下的阴影如同牢笼的栅栏,切割着本就微弱的光线。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空洞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死寂之上,又被无情的墙壁反弹回来,敲打在我的耳膜和心脏上。这是我一生中踏足过的最压抑、最剥夺希望的地方。它无声地尖叫着,宣告着每一个进入此地灵魂的死亡。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颜色灰败制服的看守,腰间的钥匙串随着步伐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像为绝望伴奏的丧钟。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这环境同化。他最终在一道厚重的铁门前停下脚步,那门刷着暗绿色的油漆,布满划痕和可疑的污渍。门上,在与常人眼睛平行的高度,镶嵌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金属网孔,网格细密,像一张冰冷的铁面纱。
“就是这儿。”看守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指认一个仓库的货架。他从腰间那一大串钥匙里摸索着,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浊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我踮起脚尖,凑近那个冰冷的金属网孔。视线穿过网格,进入一个狭小的、令人窒息的囚室。房间小得可怜,四壁空空,只在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低矮的铁架床,上面铺着薄薄的、污迹斑斑的床垫。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没有椅子,没有桌子,甚至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只有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装着同样铁栅栏的透气孔。
坐在那张小床边缘的,应该就是我的弟弟尼克。但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天啊……如果在街上遇见,我可能根本认不出他了。尼克,我的亲弟弟,遗传了我们家族引以为傲的基因——高大挺拔的身材,被阳光亲吻过的深色皮肤,一头浓密如墨、总是带着不羁卷曲的黑发。那是曾经的尼克,像一头充满生命力的年轻雄鹿。
而现在,铁网孔后那个穿着灰褐色、肥大囚服的人影,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张脸映入我的眼帘——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久不见天日的菌类。皮肤松弛地贴在颧骨上,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的、病态的青黑色阴影。那双曾经像黑曜石一样明亮、充满野性的眼睛,此刻空洞、呆滞,毫无生气,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两潭浑浊的死水。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哥哥……是你?”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从网孔那边传来,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希望火花。
“是我,尼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尽管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我凑得更近,几乎要把脸贴在冰冷的铁网上。
网孔那边,那个苍白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像被注入了微弱的电流。尼克踉跄着站起身,动作带着长期缺乏活动的僵硬。他大步尽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这步伐显得如此局促冲到门边,将他那只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按在了冰冷的金属网格上。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却参差不齐,有些地方还带着干涸的血痂。
“尼克……”我低唤一声,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也按了上去,隔着那层无情的铁网,覆盖在他手的位置。冰冷的金属网格硌着我们的掌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这算是什么握手?这算是什么兄弟间的交流?钢条冰冷地嘲笑着我们血脉相连的情感。
网孔那边,尼克的嘴咧开了,但发出的不是笑声。那是无声的嚎哭,巨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滚落,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下,滴落在灰褐色的囚服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身体像风中残烛般摇晃。我无能为力,只能站在门外,手指隔着铁网徒劳地感受着他掌心的冰凉和颤抖,像个被隔绝在灾难现场的旁观者。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我撕裂。
“哥哥……你来了……我很高兴。”他终于哽咽着说出完整的话,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如果我早点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我早就来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深深的自责,“该死的!我出国去了,一个该死的长期项目,在通讯完全断绝的鬼地方!昨天……昨天我才刚下飞机!他们……他们一告诉我,我马上就赶过来了!一分钟都没耽搁!”我急切地解释着,仿佛这样能减轻他承受的痛苦。
尼克抬起头,泪水和绝望交织在他脸上。他用力抓住铁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哥哥……求求你……让他们打开这道门!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我……我需要呼吸!我需要……碰到一个活人!不是那些穿白大褂的怪物!”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像一个即将溺毙的孩子。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尼克……我已经试过了。我求过那个医生,那个看守头头……但他们不敢!他们说你……”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们说你现在太危险,太‘野蛮’。你把他们打得很惨……有好几个看守受伤住院了,是真的吗?”我无法掩饰语气中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我记忆中的尼克虽然野性难驯,但绝非暴虐之徒。
“难道他们不知道?!”尼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狂怒和委屈,“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你是我哥哥!”他嘶吼着,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没法靠打架来证明你的无辜,尼克!这只会让他们更确信你有问题!”我压低声音吼道,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然后又颓然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肮脏的塑料拖鞋和水泥地面。“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这些墙!它们每天都在挤压我!它们要吃掉我!”他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生理性的恐惧,“他们不该把我送到这儿来……哥哥,我是被冤枉的!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疯子!”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最后的希望火焰,迫切地需要我的认可。
“他们说你杀了一个女人。”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严肃,“不,不止一个。他们指控你杀了三个女人。告诉我,尼克,从头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是最残酷的版本。
尼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囚室里显得异常刺耳,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勇气。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开始了他的讲述:
“你离开后……我干得不错,真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微弱光彩,“我找到了一份送货的活儿,给城东那家大型建材市场。开卡车,跑长途。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空旷,喜欢大自然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喜欢看到地平线……我无法忍受……像现在这样,”他痛苦地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囚室,“被关在围墙里,关在铁笼子里。那会让我发疯!真的会疯掉!”他激动地强调着,呼吸变得急促。
“我有了一栋小公寓,虽然破旧,但那是我的窝。还有那辆老卡车,虽然常闹脾气,但它是我的腿,我的翅膀。周末……周末我就开着它去城外的山里,找个湖边,或者就在林子里,搭个帐篷,点堆篝火,听风声,看星星……我觉得……我觉得我很好,哥哥。身体壮得像头牛,心里……也很平静。真的,很平静。”他的语气充满了怀念,那短暂的平静时光如今看来如同隔世。
“然后呢?”我轻声追问,心一点点往下沉。
鹅王羲之谢安王羲之新热门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鹅王羲之(谢安王羲之)
星辰余烬之最后的希望(星核林野)最新推荐小说_最新免费小说星辰余烬之最后的希望星核林野
永恒的希望秦天祁愿之完本小说大全_免费小说免费阅读永恒的希望(秦天祁愿之)
六零小福囡狼王叼粮送上门李婉宁小囡囡小说完结_免费小说全本六零小福囡狼王叼粮送上门(李婉宁小囡囡)
烬火与星辰莱亚斯伊莱亚完本小说大全_免费小说免费阅读烬火与星辰(莱亚斯伊莱亚)
苏晚林远果断离场后她悔疯了最新章节在线阅读_苏晚林远完整版阅读
超能力侦探(俞明远沈星辰)好看的完结小说_热门小说推荐超能力侦探俞明远沈星辰
代码养的粘人精女友星瞳晚晚最新热门小说_代码养的粘人精女友全本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