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见光，追上它，抓住它，把自己变成光”
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齐志远蹲在河边，把锄头上的泥巴一点点的抠下来。河水裹挟着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睛。远处传来当当的钟声，观阁镇中学放学了。他本该在那里。
志远甩了甩锄头上的水珠，黝黑的手臂上青筋微微凸起。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能扛起百来斤的稻谷，手掌上的茧子比父亲生前留下来的那本《三国演义》还要厚。
“志远！”
马小军的声音从堤岸上传来，“你又逃学？”
志远头也不抬：“关你屁事。”
“你奶奶到处找你，说你把锄头拿走，地里活都干不了！”马小军跳下河滩，脚上那双新买的运动鞋沾了泥也不在意，“老张今天在班里点名了，说你要是再不交学费就不用去了！”
志远的手顿了一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扭曲起来，他猛的将手中的锄头浸入河中，搅碎了那张苍白的脸。
“告诉我奶奶我去镇东头金叔家帮忙干活，晚点回来。”志远甩下这句话，扛起锄头大步离开，裤腿上的水珠在黄土路上留下一串深色的圆点。
齐家小院静悄悄的，志远踮脚从有些坍塌的后墙翻了进去，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奶奶的蓝布衫，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白。他溜进堂屋，爷爷的旱烟味还悬在空气里。
“回来啦？”里屋里传来奶奶的咳嗽声。
“嗯！”志远把锄头轻轻的放在门后，“老师让我们回来帮忙干农活！”
布帘被掀开，奶奶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人混浊的眼睛扫过孙子沾泥的裤腿和空空的两手，嘴角抽动一下：“灶上留着饭。”
她最终只说这么一句，转身又咳了起来，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志远站在原地看着奶奶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去广东打工杳无音讯，原本康健的爷爷奶奶一下子就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家里现在就靠着那三亩薄田，和爷爷每月微薄的退休金支撑着，虽然他每个礼拜都会去镇上干活挣点零用，但也只是勉强凑出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第二天天没亮，志远就溜出了家门。他没去学校，而是绕到镇中学的后墙，那里有棵歪脖子树，他像只猫似的爬上去，蹲在树杈间，正好能看见高二六班的窗户。
张老师正在讲台上讲三角函数，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清晰的轨迹。志远不自觉的跟着默念，手指在膝盖上划着看不见的图形。
“谁在那儿？”
一声厉喝吓得齐志远差点从树上栽下来。教导主任王德贵的秃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指着歪脖子树方向。
志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下子完了，逃学被逮个正着，搞不好真的要被开除了。他僵硬的从树上溜下来，准备迎接一顿臭骂。
“他是我们班的！”
一个清亮的声音插了过来，志远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男生站在王德贵的身旁。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新转来的余明阳？”
王德贵的语气软了几分：“你认识这小子？”
“齐志远，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叫余明阳的男生面不改色的撒谎，“张老师让他带我熟悉校园环境！”
齐志远嘴角抽了下，学习委员？如果没记错他上次数学测试才考了四十九分。
王德贵狐疑的打量着身上沾着树皮的齐志远：“那你爬树干什么？”
“我给他指学校布局！”志远立马镇定下来顺着余明阳的话回答到：“所谓站得高看得远。”
最终王德贵嘟囔着走了，留下两个少年面对面的站着。志远这才看清明阳的样子——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嘴角天然上翘，像是随时准备微笑。他衬衫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谢谢！”志远干巴巴的说道，“不过你为什么帮我？”
余明阳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看见你在树上记笔记。”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用牛皮纸包好的书，“给，我的旧课本，张老师说你这学期还没领书。”
齐志远没伸手：“我买不起！”
“免费的。”明阳把书塞进他怀里：“我之前学校带过来的，现在转来这里又领了新书，这个就多余了！”
志远摸着光滑的书皮，喉咙发紧。他闻到了书上淡淡的墨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阳光晒过的柑橘。
“我叫余明阳。”男孩伸出手：“从城里转来的。”
“齐志远。”志远犹豫了一下，握上那只手。触感温暖干燥，和他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放学时分，志远抱着书在巷子口转弯处，看见三个街边的混混拦住了骑自行车回家的余明阳，为首的黄毛还伸手去扯他衬衫上的银微。
“呦！这是哪家富豪少爷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体验生活了？”黄毛怪笑着，右手自来熟的搭在了明阳的肩上：“小子，初来乍到是不是得意思一下？我们不要钱，请我们去网吧通宵就行！”
志远看见明阳绷紧的下颚线，和微微发抖的手指。下一秒，他已经冲了出去，一拳砸在黄毛脸上。
“滚开！”志远将明阳护在身后，心跳如雷。
黄毛捂住脸后退两步，随即暴怒的扑了上来。志远从小打架打惯了，但是一对三还是吃力。混战中他感觉有人从背后牢牢护住他——是明阳，两个人背靠背站着，像两棵年轻的树！
“警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混混骂骂咧咧的跑了。志远喘着粗气儿转身，发现明阳的衬衫被扯破了，嘴角渗着血丝，眼睛却亮得惊人。
“跑！”明阳突然抓住他的手。
两个少年在夕阳下狂奔，他们穿过小巷和麦田，直到再也跑不动，瘫坐在河堤上大笑起来。志远看着明阳被晚霞染红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灰暗的世界有了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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