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的相伴林小满第一次见到沈砚时,正蹲在云栖山的竹林里哭。那天是她十六岁生辰,
也是爹娘走后的第三个月。镇长家的胖儿子提着彩礼上门,说要娶她做填房,
她躲在柴房里翻出爹娘留下的旧地图,循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记号,
揣着两个冷馒头就跑进了山。地图上说,云栖山顶有座老观,观里的道长能算姻缘。
她不想嫁给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只想问问爹娘,是不是也觉得她该认命。
竹林密得像化不开的浓绿,山风穿过叶隙,呜呜咽咽的像在哭。小满的布鞋被竹根绊住,
摔在厚厚的落叶上,怀里的馒头滚出去,沾了层湿泥。她盯着泥里的馒头,
忽然就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抽抽噎噎,连有人站在身后都没察觉。“姑娘,山路湿滑,
小心着凉。”声音清得像山涧的泉水,带着点草木的凉气。小满慌忙抹掉眼泪回头,
看见个穿青布道袍的年轻道士,背着个竹编药篓,手里还捏着株带着露水的七叶一枝花。
他的头发用木簪挽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眉眼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尤其是那双眼睛,
黑沉沉的,像盛着整片星空。“我……我没事。”小满赶紧站起来,
裙摆上的泥渍蹭到道袍上,她手忙脚乱地想拍掉,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无妨。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发烫的皮肤时,小满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馒头,又看向她红肿的眼睛,忽然从药篓里拿出个纸包,“这个给你。
”是块桂花糕,用油纸包着,还带着淡淡的温热。小满愣了愣,想起爹娘在世时,
每逢生辰都会买块桂花糕给她,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你是……云栖观的道长?
”她吸着鼻子问。“贫道沈砚,云栖观就我一人。”他把桂花糕塞进她手里,“山路难走,
姑娘要往山顶去?”小满点点头,把地图掏出来给他看。沈砚展开地图,
指尖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记号,忽然笑了:“这是十年前的路,如今早改了道。
”他从药篓里拿出支炭笔,在地图上重新画出路线,“沿着这条溪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观里。
”他画路线时,侧脸的线条很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小满盯着他握笔的手指,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忽然想起镇长家儿子那双肥腻的手,脸颊莫名发烫。
“多谢道长。”她把地图叠好揣进怀里,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
心里的委屈好像淡了些。沈砚背起药篓,转身往竹林深处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若是天黑前没到观里,就找个山洞歇脚,山里有野兽。
”小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手里的桂花糕忽然变得格外珍贵。
她按照他画的路线往前走,溪水潺潺的声音像在唱歌,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
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倒不觉得害怕了。云栖观比想象中简陋,青瓦土墙,
院子里种着几株银杏树,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沈砚正在丹房里捣药,看见她来,
放下药杵笑了笑:“来得正好,刚煮了些莲子羹。”观里的堂屋摆着张旧木桌,
沈砚端来两碗莲子羹,上面撒着几粒枸杞。小满喝了一口,清甜里带着点微苦,
像极了她这半年的日子。“道长真能算姻缘?”她捧着碗问。沈砚正在擦药钵的手顿了顿,
抬眼看她:“姻缘自在人心,算不得。”他给她添了勺糖,“姑娘是为婚事烦忧?
”小满把镇长家提亲的事说了,说着说着又红了眼:“我不想嫁,可我一个孤女,
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沈砚沉默了片刻,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本书递给她:“这是《女诫》?
”小满摇摇头,“是医书,姑娘若不嫌弃,可在观里住些日子,帮贫道抄抄医书,
也算有个落脚处。”小满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还能有别的选择。沈砚见她犹豫,
又说:“观里正好缺个帮忙的人,管吃住,每月还能给你些月钱。”那天晚上,
小满躺在观里的客房里,听着窗外的虫鸣,手里捏着那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画着格子,她忽然觉得,也许爹娘让她来云栖山,
不是为了问姻缘,而是为了给她指条生路。第二天一早,小满就跟着沈砚学认药草。
他教她辨认七叶一枝花和重楼的区别,教她怎么晾晒金银花,教她看医书里的图谱。
小满学得很慢,常常把药草认错,沈砚也不恼,耐心地一遍遍教她,声音像山涧的流水,
总能让她静下心来。有天傍晚,沈砚去后山采药,到天黑还没回来。
小满站在观门口望了许久,山里的风越来越凉,她想起他说的野兽,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找出沈砚放在门后的柴刀,揣着个火把就往后山走。山路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的光在晃动,
虫鸣声都透着诡异。小满越走越怕,嘴里不停喊着“沈道长”,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走到一处陡坡时,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呻吟声。“沈道长?”她举着火把凑近,
看见沈砚躺在地上,左腿被毒蛇咬了口,裤脚渗出深色的血。“别过来!”沈砚脸色苍白,
却还在叮嘱她,“蛇有剧毒,快去找解蛇毒的草药,
在……在石壁缝里……”小满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死死握住火把:“我背你回去!
”她蹲下身,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听话,去采药。”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
“把这个敷在伤口上,能延缓毒性。”小满咬着牙点点头,按照他说的找到石壁缝,
果然在那里发现了几株解蛇毒的草药。她用石头把草药砸烂,跑回去敷在沈砚的伤口上,
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半扶半拖地弄回观里。那晚小满守在沈砚床边,
给他换了三次药,又用布巾蘸着温水擦他额头上的冷汗。他烧得迷迷糊糊,
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些她听不懂的话,偶尔会喊一声“师父”。小满摸着他滚烫的手,
忽然想起自己生病时,娘也是这样守着她,心里酸酸的。天亮时,沈砚的烧退了些。
他睁开眼,看见小满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手里还攥着块没砸烂的草药。
他轻轻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从那以后,
小满和沈砚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她不再喊他“沈道长”,
改叫“沈砚”;他也不再叫她“姑娘”,而是喊她“小满”。沈砚教她读书写字,
她的字歪歪扭扭的,他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总能让她红了脸。小满则帮他浆洗衣物,打理药圃,把简陋的观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有次她给沈砚缝补道袍,不小心扎破了手指,他紧张地拉过她的手,用嘴含住伤口,
温热的触感让小满的心跳得像擂鼓。山里的日子安静又平和,小满几乎忘了镇长家的事。
直到那天,镇长带着两个家丁闯进观里,身后还跟着他那个胖儿子。“林小满,
躲到这穷山沟里就想赖账?”镇长叉着腰,唾沫星子喷了满地,“赶紧跟我回去,
下个月就成亲!”小满吓得躲到沈砚身后,沈砚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她面前:“镇长,
小满已在观里帮工,婚事之事,还请三思。”“你个臭道士,少管闲事!
”胖儿子不耐烦地推了沈砚一把,“这是我们林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沈砚没站稳,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小满。小满扶住他,抬头瞪着胖儿子:“我不嫁!
我死也不嫁!”“反了你了!”镇长气得脸通红,指挥家丁,“给我把她绑回去!
”就在家丁扑过来的时候,沈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对着他们撒了些粉末。
家丁们顿时浑身发痒,抓得满脖子都是红痕,嗷嗷叫着跳个不停。“这是痒痒粉,
半个时辰就好。”沈砚把小满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镇长,“观里清净,不欢迎外人,
请回吧。”镇长又惊又气,指着沈砚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
胖儿子走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小满一眼,那眼神像要吃人。等人走远了,
小满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紧紧抓着沈砚的道袍不敢松手。
沈砚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有我在。”那天晚上,沈砚在院子里打坐,
小满端了碗热汤给他。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霜,他忽然开口:“小满,
镇长不会善罢甘休,你若想安稳,还是……”“我不走!”小满打断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沈砚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明日我教你些防身的法子。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开始教小满拳脚功夫。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山里的猎豹,
可教她的时候却格外耐心,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也会反复示范几十遍。小满学得很认真,
她知道,只有自己变强了,才不用再怕镇长家的人。有天练完拳,小满坐在银杏树下擦汗,
沈砚递给她块帕子,上面绣着朵小小的兰花。“这是……”小满惊讶地看着他。
“前几日下山买的,看你帕子旧了。”他的耳尖有些红,转过头去看银杏树,
“若是不喜欢……”“喜欢!”小满赶紧把帕子叠好揣进怀里,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她偷偷看他的侧脸,月光下,他的睫毛很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忽然觉得,
这云栖山的日子,好像比桂花糕还要甜。秋末的时候,山里下了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