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砸进我的血管里。
我听不见，但我能“感觉”到。
就像我也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寸寸变冷，生命力正顺着一个看不见的口子，呼啦啦地往外跑。
真奇怪啊，医生不是说我已经脑死亡了吗？
脑死亡的人，原来还有感觉的吗？
那我算什么？一缕被困在冰冷躯壳里的孤魂野鬼？
也好，这样至少能让我再多“看”他几眼。
陈诀。
我的陈诀。
他此刻就坐在我的病床边，紧紧握着我那只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手。他的头埋得很低，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一下下地撞击着我虚无的“耳膜”。
他在哭。
我的心……哦，我已经没有心了。
我的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厉害。
陈诀，你别哭啊。
你一哭，我比死还难受。
我多想抬起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摸摸他的头，跟他说：“好啦，多大的人了，羞不羞？”
可我动不了。
我只能“看”着他，这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为我悲伤，为我痛苦。
或许，这样死去，也算是一种圆满？
至少，在他心里，我林周，终于不是那个懂事到令人发指的附属品，而是会让他流泪的……爱人？
我正这么自我安慰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拍了拍陈诀的肩膀，声音沉重又带着一丝不忍：“陈先生，节哀。温冉小姐那边……已经快撑不住了，就等您的决定。”
温冉。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扎进了我这缕孤魂的心脏。
你看，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这个名字，会像个催命符一样，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准时出现。
温冉，陈诀的白月光，他放在心尖上，爱了十几年，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只能躺在无菌病房里，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生命的那个女孩。
也是我林周，永远也赢不了的情敌。
我“看”到陈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挣扎、痛苦，和……一丝我不敢去深思的、决绝的光。
“林周她……真的没有希望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医生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残忍地摇了摇头：“脑死亡，医学上……已经算是死亡了。”
“她的心脏……和温冉小姐的匹配度，是目前为止，我们找到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完美的一个。”医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陈先生，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时间真的不多了。”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陈诀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像一柄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突然开始害怕了。
不，陈诀，你不会的，对不对？
你爱我，就算……就算没有那么爱，你也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啊！
你怎么能……怎么能用我的心脏，去救另一个女人？
哪怕那个女人，是你的白月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我听到陈诀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开了口。
“好。”
仅仅一个字。
却像一道惊雷，把我这缕脆弱的孤魂，劈得粉碎。
“我签。”
他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那只我曾经无比迷恋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此刻要去签署一份决定我“尸体”命运的文件。
他站起身，跟着医生，一步步地走向门口。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也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他去签字的那只手。
我在想，他签字的时候，手会抖吗？
他会想起，这只手，曾经无数次牵着我，走过城市的每个角落吗？
他会想起，这只手，曾经在我发烧的夜晚，一遍遍地抚摸我的额头吗？
他会想起，他曾用这只手，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对我说“周周，嫁给我”吗？
或许都不会吧。
因为现在，他要用这只手，用我的心脏，去救他的白月光了。
你看，林周。
你这八年的青春，这八年的陪伴，终究，还是成了一个笑话。
黑暗，如同潮水般，将我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淹没。
也好。
死了，就不会再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