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卖备注：别吃罐头1凌晨一点二十九分，雨像打翻的墨汁，从老旧小区的檐角一路淋到门禁的摄像头。林澜把卫衣兜帽罩住半张脸，耳机里还插着台里今晚的试播带。她刚结束五公里的夜跑，胸腔里都是冷空气。“501的林小姐？”单元门外站着个黑衣骑手，头盔压得很低，睫毛上挂着细水珠。他递过来一只白色塑料袋，袋口用订书机封得死死的。林澜摘下耳机：“我没点外卖。”“备注写着——给501的林小姐，别吃罐头。”他声音像磁带倒带，带着不真实的沙哑。说完，把袋子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跨上电瓶车。尾灯在雨幕里闪了两下，像被谁掐灭的烟头。2塑料袋意外地沉。电梯里，白炽灯滋啦滋啦地响。林澜用钥匙划开封口，里面是一罐“晶晶黄桃”。铝制罐体印着九十年代的喜庆娃娃，漆面斑驳，却完好无损。生产日期：1998年6月15日。保质期：24个月。——理论上，它早该在千禧年之前就变成一罐毒糖水。“谁这么无聊？”林澜嘟囔着，把罐头立在茶几上，像摆一个拙劣的时间玩笑。她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哪位考古学家寄来的传家宝？三秒后，消息提示音炸开。置顶聊天框弹到最上面——爸爸：好久不见。头像依旧是七年前最后一次更新的自拍：男人站在医院走廊，脸色苍白，努力对着镜头笑。林澜的手悬在屏幕上方。父亲去世那晚，她亲手合上了他的眼。微信注销、号码空号，连殡葬所发的手环都剪断了。而现在，灰白的头像右上角亮着红色“1”。她喉咙发紧，点进去。爸爸：别吃罐头。爸爸：吃了，就看不见我了。3屋外的雨声忽然静止。林澜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有人用指节敲罐头。她抬头——那罐黄桃在茶几上自顾自地旋转了半圈，罐口“嗒”地一声，自己裂开一道细缝。甜腻的糖水味从九十年代破门而入，混着铁锈与旧塑料的味道。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剩余黄桃：6/6数字像倒计时，血淋淋地挂着。4林澜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冲进厨房找保鲜膜。她得把罐头重新封死，然后扔进最远的垃圾桶。可当她的手碰到罐体，指尖传来不正常的温度——不是冰凉，而是像活人皮肤一样的微热。更诡异的是，罐身标签右下角慢慢浮现出一行钢笔字，像是被水洇开的旧墨迹：“如果我忘了我自己，请替我记住你。”那是父亲的笔迹。林澜十五岁时，曾在他的日记本扉页见过一模一样的句子。5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林澜把罐头塞进冰箱最里面，用力关门。冰箱贴“啪”地掉在地上——是父亲当年去青岛出差带回的贝壳磁铁。她弯腰去捡，指尖碰到贝壳背面，触到一个硬物。贝壳被胶水封死的缝隙里，夹着一张更小的收银条：万客隆超市 1998年6月16日 22:14 3号柜台黄桃罐头×1，￥2.40日期比罐头的生产日期晚一天。也就是说，在罐头被生产出来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有人把它买走了。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父亲本人。6林澜重新拿起手机，深呼吸，在对话框里输入：你是谁？消息前面出现红色感叹号——对方账号已注销可就在她准备退出时，屏幕突然自己滚动，一行行字像从地底冒出来：澜澜，你五岁那年发烧，我把糖水倒进奶瓶里，骗你是药。你十岁那年家长会，我穿着西装在教室最后一排睡着了。你十八岁那年，我偷偷在你行李箱塞了一罐黄桃，你没带。最后一条停在00:00:00——别吃罐头。林澜抬头看向冰箱。冷藏室的灯不知何时亮了，那罐黄桃安安静静待在最顶层，像一颗被时间遗忘的心脏。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幻觉。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求救信号。第二章
第一口甜味1林澜把厨房灯全部打开。光太亮，反而显得屋子更空。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把不锈钢小勺，在指尖掂了掂，又扔回去。“不吃就行了吧。”她对自己说，却鬼使神差地把罐头从冰箱取出来。罐口已经自己裂开一条细缝，糖水微微渗出，在玻璃茶几上凝成黏稠的珠子。林澜用拇指抹了一点，放到舌尖。甜。比任何现代工业糖浆都更直接——像一九九八年的夏天，电风扇摇头，西瓜籽吐在搪瓷缸里，电视里放着《西游记》片尾曲。2甜味炸开的瞬间，房间暗了。不是灯灭，而是所有颜色被抽走，像有人把饱和度旋钮拧到零。林澜听见老式日光灯的嗡鸣，鼻端涌上灰尘与塑料绳的味道。她站在一条狭窄的过道里，两侧是堆满袋泡面的货架，尽头挂着红色横幅——万客隆超市·开业大酬宾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五岁时的粉红色连衣裙，左脚的凉鞋带子断了，被父亲用回形针别住。“澜澜，挑完水果，我们去吃牛肉面。”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林澜抬头，看见三十三岁的父亲。他穿着蓝格子衬衫，袖口磨得起毛，左手拎着塑料购物篮，右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臂弯。3她太久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父亲了。近到能看清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能闻见他衣领里淡淡的机油味。林澜想哭，却发现这具五岁的身体不受控制，只能发出奶声奶气的欢呼：“我要黄桃！”父亲笑出眼角的褶子，把一罐晶晶黄桃放进篮子。那一刹那，林澜看见他的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用创可贴潦草地贴着，血珠还是鲜红的。时间像被拨快的磁带。画面闪跳——父亲抱着她穿过人流，衬衫后背被汗湿透；父亲在收银台排队，把仅有的十块零钱一张张抚平；父亲蹲下来，用塑料小勺挖黄桃喂她，糖水顺着她下巴滴在他手背上……4突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超市的灯光变成手术无影灯，货架扭曲成惨白的走廊。父亲站在尽头，胸口洇开大片血红，像打翻的番茄酱。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只做出一个口型：“别吃。”5林澜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茶几边缘。剧痛让她回到 2025 年的出租屋。灯光刺眼，冰箱嗡嗡作响，地板上洒着几滴糖水，像暗色血渍。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剩余黄桃：5/6剩余父爱：5/9数字比刚才少了一格。更瘆人的是，茶几玻璃上多了一行水雾写成的字——“还有 29 分 17 秒。”像有人在倒计时下一次见面。6林澜冲进卫生间，用手指抠喉咙。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吐出一点甜到发苦的水。她抬头看向镜子，镜面蒙着水汽，却慢慢浮现出父亲的字迹：“别怕，这只是第一口。”水滴顺着镜面滑落，像眼泪。林澜听见自己心脏跳得飞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期待。她意识到，如果想要再次见到父亲，她必须吃第二片。而第二片，会让她忘记什么？第三章
失智奶奶与第二片1凌晨两点二十，雨停了，空气像被拧过的湿毛巾。林澜把罐头塞进背包，拉链却怎么也扣不上——铝罐边缘鼓起一道细缝，像在呼吸。她索性抱着包冲出门。22 栋比 1 栋更老，楼道灯全部失明，只剩电梯口一盏红字“2F”一闪一闪。402 的门缝里漏出电视雪花声。林澜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门就自己开了。3客厅里堆满旧纸箱，天花板吊着一只钨丝灯泡，光线像发黄的老照片。沙发里坐着个老太太，头发雪白，怀里搂着一台 90 年代的红塑料收音机。她抬头，目光穿过林澜，落在林澜手里的背包上：“阿远回来了？”“奶奶，我是林澜。您见过这个罐头吗？”林澜蹲下来，把罐头递过去。老太太指尖抚过罐身，忽然一把攥紧——关节发白。“这是我儿子买的。”她颤巍巍拉开抽屉，翻出一张 6 寸照片：1998 年的万客隆门口，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把小女孩扛在肩头，女孩手里举着同款黄桃罐头。林澜喉咙发紧——照片里的男人，是父亲；小女孩，是五岁的自己。4老太太指向照片右下角，用指甲刮了刮，像刮彩票。那里有一行淡蓝色圆珠笔痕迹：“许远 & 澜澜，第一次‘超市旅行’”。林澜的指尖开始发麻——父亲从未提过“许远”这个名字，户口本也写着“林兆国”。5老太太忽然把收音机对准林澜，音量旋钮“咔哒”一声到底。沙沙的雪花声里，掺进一段模糊的对话：“……如果我把所有记忆做成罐头，是不是就能陪你长大？”男人声音很轻，像隔着一条河。林澜猛地抓住收音机，却听见“刺啦”一声——磁带断了。6老太太凑近她耳语，气息里有旧纸与樟脑丸的味道：“他那天买了两罐，一罐给你，一罐埋在了……埋在了……”她眼神涣散，手指在膝盖上画圈，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白色药片，塞进林澜手心。“吃了，就能一直见到他。”林澜低头——药片上印着褪色的“地西泮 1998”。再抬头，老太太已经歪在沙发上，嘴角带着婴儿般的笑，仿佛完成了什么交接仪式。7林澜把药片放进口袋，抱着罐头冲出 2 栋。夜风吹得她眼眶生疼，背包里的罐头发出“咚”一声，像心脏跳在铁壁上。手机屏幕亮起：剩余黄桃：4/6剩余父爱：4/9她意识到——第二片黄桃已经被动了手脚。或者说，有人替她吃了。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