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持续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新宿凛推开阶梯教室厚重的木门,
他走上讲台,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下方一张张或专注、或茫然、或写着隐秘心思的脸。
前排那个总是目光灼灼、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的学生,叫石田一辉,此刻却微垂着头,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似乎在为什么事困扰。左后方那个打扮精致的女生,
眼神却飘忽不定,泄露着与外表不符的焦虑。新宿凛习惯性地在心里做着无声的侧写,
这是他的职业病,也是他掌控这片学术领地的无形权杖。“上周的论文,”他开口,
声音不高,却轻易穿透了雨声和低语,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完美犯罪’的构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石田身上,对方似乎感受到注视,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石田君。”石田一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随即被强装的镇定覆盖:“是,教授?”“你的切入点很有意思,”新宿凛语气平淡,
听不出褒贬,“利用时间感知的个体差异制造伪证链。
尤其是关于监控录像时间戳篡改与受害者体内药物代谢速率矛盾的部分,逻辑相当严密。
”他注意到石田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脸颊却反常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红晕。“谢…谢谢教授。”石田的声音有点干涩。
新宿凛移开目光,没有深究那瞬间的异样。他转向全班,继续点评其他人的作业,
分析着那些或荒诞、或精巧、或带着冰冷恶意的犯罪蓝图。
他喜欢这种在悬崖边缘行走的授课方式,
将人性中最幽暗的念头剥开、审视、置于理性的手术台上。这让他感觉自己站在高处,
掌控着某种危险的平衡。他拿起讲台上自己的保温杯,
杯壁残留的温热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下课铃尖锐地撕裂了课堂最后的余韵。
学生们像退潮般涌向门口,嘈杂的人声瞬间填满空间。新宿凛低头整理着讲稿,
将石田那份字迹格外工整、逻辑也格外冷酷的论文单独放在最上面。就在这时,
门口的光线被两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地挡住。教室里尚未离开的学生们像被按了暂停键,
喧哗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结,只剩下雨水敲窗的单调背景音。来者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
表情严肃得如同铁板。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证件,
金属警徽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新宿凛教授?”中年警官的声音不高,
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无声的涟漪。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了讲台上的人,
“我是搜查一课的佐藤。这位是清水警部。”他示意了一下身旁更年轻的同伴。
新宿凛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恢复成惯常的冷静:“我是。
请问有什么事?”佐藤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视线在教室里残余的学生脸上扫过,
带着审视的意味。石田一辉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正低头快速收拾背包,
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几乎是逃也似地侧身挤过两位警官,消失在走廊里,
甚至没敢抬头看新宿凛一眼。“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教授。”佐藤这才重新看向新宿凛,
语气不容置疑,“关于一桩案件,有些情况需要向您核实。”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新宿凛手中那叠论文最上面的一份,“另外,
可能需要调阅您班上一位名叫石田一辉的学生的作业。”新宿凛的心,
在佐藤提到“石田一辉”这个名字时,极其轻微地沉了一下。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只是微微颔首:“当然可以。去我办公室谈吧。”他领着两位警官穿过走廊,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办公室的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隐约的嘈杂。佐藤没有落座,直接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里面装着一份打印稿。“教授,请看看这个。”新宿凛接过物证袋,
指尖隔着塑料薄膜触碰到纸张。
熟悉的排版格式映入眼帘——这是他亲手布置的论文作业模板。标题下方,
清晰地打印着学生的名字:石田一辉。他的目光迅速向下移动。
核心目标:濑户明彦目标人物背景:某生物科技公司首席研究员,49岁,
独居地点:其位于世田谷区深泽的独栋住宅安保等级:中等,
主要依赖电子门锁及社区监控时机:下周四晚,
目标确认参加公司内部酒会晚8点开始,预估凌晨0:30-1:00独自返回。
手法:利用其习惯性服用助眠药物的特性品牌:XXXX,剂量:常规一片。
在其卧室床头柜的备用药物瓶内,
混入外观完全一致、但成分替换为高纯度神经毒素模拟药物崩解及吸收特性,
延迟发作时间设定为摄入后3-4小时的假药一颗。同时,
在其当晚归家后必定饮用的威士忌杯中指纹已预先采集并处理,
涂抹微量相同毒素加速起效。确保目标在睡眠中死亡,呈现自然猝死假象。
关键干扰项:制造不在场证明。
核心在于利用目标住宅区监控系统时间戳校准存在约15分钟误差的漏洞已实地验证。
需在案发时间段凌晨0:45左右,
住宅正门监控下制造一次短暂但清晰的“目击事件”如:可疑身影短暂出现后迅速逃离,
该时间点需被监控记录,
但实际发生时间需通过技术手段提前15分钟即真实时间为凌晨0:30。
操作者需具备该时段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如:身处远距离且有多人证实的公开场合。
此举将彻底扰乱警方对真实死亡时间窗的判断。
新宿凛的呼吸在看清“濑户明彦”这个名字时骤然停滞了一瞬。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濑户——那个在学术会议上曾与他有过激烈交锋,
甚至私下向校方投诉过他“研究方法有违伦理”的生物科技研究员!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
目光死死钉在“神经毒素”和“时间戳漏洞”这些词上。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可怕,
仿佛手术刀般切割着现实。他抬起头,迎上佐藤锐利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却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佐藤警部,这份论文…?”“很不幸,教授。
”佐藤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它不再仅仅是一份作业。就在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
濑户明彦先生被人发现死于他的家中。法医初步勘验,高度怀疑是神经毒素中毒致死。
死亡时间范围大致框定在凌晨0点至2点之间。”佐藤向前逼近一步,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而现场勘查的结果,
与您手上这份石田一辉提交的‘完美犯罪’方案…细节吻合度之高,令人无法视为巧合。
尤其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濑户先生床头柜的备用药瓶里,
确实发现了一颗外观、尺寸与他常服药物完全一致,但内部已被替换为剧毒物质的胶囊。
他的酒杯边缘,也检测到了相同的微量毒素残留。更重要的是,濑户住宅区的监控系统,
经技术部门紧急核查,确认存在一个…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钟的时间戳误差。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敲打在新宿凛的神经上。石田…他怎么会知道濑户?
怎么会知道那个该死的、连自己也是偶然才从物业朋友那里听来的时间戳漏洞?
那份论文里冰冷的逻辑和精确的细节,此刻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石田一辉呢?
”新宿凛的声音干涩。“失踪了。”回答他的是旁边的清水警部部,语气同样冷硬,
“从昨晚开始,他的室友、朋友、家人,都联系不上他。手机关机,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
就像…”清水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新宿凛脸上逡巡,“…人间蒸发了。
”新宿凛感到一阵眩晕。人间蒸发?那个在课堂上眼神执着、笔记一丝不苟的学生?
他强迫自己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物证袋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塑料摩擦声。“警部,
”他深吸一口气,“石田提交这份论文的时间是上周五下午五点前,而濑户先生是昨晚遇害。
这中间有三天时间差。理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触到这份论文的内容…”“理论上,是的。
”佐藤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但新宿教授,还有一个情况,需要您解释一下。
”他朝清水点了点头。清水警部补立刻从随身的平板电脑上调出一段监控视频,转向新宿凛。
画面是夜晚的街道,光线昏暗,但能辨认出地点是濑户明彦所住的深泽社区外围。
时间戳显示:四天前的晚上,9点27分。视频中,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瘦高的男人,
正沿着社区外围的人行道行走。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当他在一盏稍亮的路灯下短暂停留,
装作看手机而微微抬起下巴时——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监控镜头下。
新宿凛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视频暂停在那张抬起的脸上。那张脸,赫然是他自己!“这不可能!”新宿凛脱口而出,
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微微拔高,“四天前…上周四晚上?”他大脑飞速运转,
回忆像失控的胶片疯狂倒带,“那天晚上七点开始,
我在城西的‘学术之光’书店参加一个犯罪心理学著作的签售和讨论会!
很多同行、读者都可以作证!我一直待到将近十一点才离开!
世田谷区的深泽…在城市的另一端!我怎么可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我们查证了,
教授。”佐藤的声音冰冷依旧,听不出丝毫波澜,
“书店的签售活动记录、部分现场读者的照片和社交媒体打卡时间、甚至书店门口的监控,
确实都显示您当晚7点到10点50分左右,一直在书店内。
”“那这视频…”新宿凛指着平板屏幕上那张清晰得令他心寒的脸。
“技术部门正在做帧级分析。”清水接口道,“但目前初步判断,
没有发现明显的剪辑或换脸AI处理的痕迹。角度、光线、动态捕捉…都非常自然。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教授,您确定…您没有在某个时间点短暂离开过书店?
或者…有您自己都不知道的‘分身’?”“荒谬!
”新宿凛感到一种被无形绳索越捆越紧的窒息感。书店活动流程紧凑,他作为主讲人之一,
几乎全程都在台上或与人交流,怎么可能分身?除非…除非视频里那个“自己”是假的!
一个精心制造的、针对他的陷阱!石田?这个名字再次猛烈地撞击着他的思维。
他强迫自己冷静:“这视频是伪造的。一定是技术手段。或者…有人假扮我?”“假扮?
”佐藤微微挑眉,“身形、步态、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都模仿得如此逼真?
这需要非常深入的观察和准备。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模仿您,新宿教授?
而且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死者住所附近?”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压得人喘不过气。新宿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石田的脸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晃动,
那双总是带着探究和一丝狂热追随的眼睛…难道那个看似最虔诚的学生,
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模仿自己?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我们还需要搜查一下您的办公室和住所,教授。”佐藤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命令,“例行程序,请理解。”新宿凛脸色铁青,
他知道自己无权也无法拒绝。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清水警部补开始戴上白色的取证手套,
动作专业而冰冷。佐藤则走到他的书柜前,
地扫过一排排厚重的犯罪学典籍、学术期刊合订本、还有那些他收集的著名悬案卷宗复印件。
清水首先检查了新宿凛的办公桌抽屉、文件柜。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接着,
他的目光移向靠墙放置的橡木书柜。书柜很大,占据了半面墙,塞满了书和各种学术摆件。
清水的手指在书脊上划过,目光仔细搜寻着可能的异常。他检查了柜子顶部,
又蹲下身查看底部。新宿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目光紧盯着清水的每一个动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突然,清水在书柜最下方一层,
靠近右侧柜角的地方停了下来。那里堆放着一排很少翻阅的旧会议论文集,蒙着一层薄灰。
清水的手指在那排书后的柜壁板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笃、笃、笃… 声音似乎有些空洞?
新宿凛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角落…他几乎从未注意过!
清水警部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厚重的论文集搬开。
后面露出的,是书柜普通的背板,深色的木纹。但清水的指尖沿着背板边缘仔细摸索着,
片刻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只见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在背板某个极不起眼的接缝处用力一抠——“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一块大约A4纸大小的背板,竟然像一扇小门般,
悄无声息地向内弹开了约一厘米的缝隙!新宿凛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隙,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不可能!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佐藤警部已经一个箭步跨了过来,取代了清水的位置。
他同样戴上了手套,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地扣住那道缝隙,
慢慢地将那块活动的背板完全拉开。一个隐藏在书柜背板后的狭长暗格暴露在灯光下。
暗格里没有灰尘,显然被使用过。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厚厚的、大小不一的笔记本和活页夹。纸张泛着年代不一的黄,
有些边缘已经磨损卷曲。佐藤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一本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取了出来。
翻开封面,
比熟悉的笔迹写着:完美犯罪实录 - 构思与推演一日期落款赫然是:十五年前!
佐藤又快速翻看了几本,日期各不相同,从十几年前一直到近期。笔记内容密密麻麻,
法的构思、推演、可行性分析、漏洞修补方案…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密和…狂热。
这根本不是学术研究,这是一个犯罪幻想者最私密、最危险的思维迷宫!
佐藤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放下早期的笔记本,目光投向暗格最深处。
那里单独放着一个簇新的黑色活页夹,与周围泛黄的旧物格格不入。他将其抽出,打开。
扉页上,是新宿凛那极具辨识度的字迹,
墨迹看上去还很新:方案代号:幻影时限日期落款:一个月前。佐藤迅速翻动纸张。
方案的核心目标、地点、时机、手法…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要点,都如同冰冷的复刻,
与濑户明彦的死亡现场、与石田一辉那份引发轩然大波的“完美犯罪”论文,
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甚至连利用监控时间戳十五分钟误差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核心诡计,
都分毫不差!“新宿教授…”佐藤缓缓抬起头,看向僵立在办公桌旁的新宿凛,
眼神里再无丝毫客气,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洞悉真相的锐利,
“一个月前…‘幻影时限’…您能解释一下吗?”他扬了扬手中的活页夹,
那崭新的纸张在灯光下白得刺眼。新宿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四肢百骸都像被冻僵了。他看着那本一个月前署着自己名字的“幻影时限”方案,
大脑一片混乱的轰鸣。一个月前?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前就写下这个方案?
濑户明彦…他那时甚至还没和濑户发生那次激烈的争执!那个时间戳漏洞,
他也是在争执后才从物业朋友那里偶然得知的!“不可能…”他喃喃道,声音干涩沙哑,
像是砂纸摩擦,“这日期是假的…是伪造的!我一个月前根本没写过这个东西!
我根本不知道濑户…我和他的矛盾是最近才…” 他试图辩解,
但话语在佐藤那洞悉一切般的冰冷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伪造笔迹和纸张时间需要极其专业的手段,而且风险巨大。相比之下,
”佐藤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刀,
“一个长期痴迷于设计‘完美犯罪’、收集了十几年相关手稿的犯罪心理学教授,
在得知某个学术对手的存在后,利用偶然掌握的信息漏洞,设计出一个方案,
最崇拜他的学生去实施…甚至巧妙地利用学生的论文作为自己脱罪的烟雾弹…这个逻辑链条,
似乎更顺理成章,不是吗?”“我没有!”新宿凛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跳动,
“我为什么要杀濑户?就为了一次学术争论?这太荒谬了!石田…石田他模仿我!
他一定是在监视我!他偷走了我的想法,然后…”“模仿您?”佐藤打断了他,
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模仿到能完美复刻您隐藏了十几年、连自己都声称不知道的暗格里的最新手稿?
模仿到能在一个月前就‘替’您写下这个方案?新宿教授,您觉得陪审团会相信这个说法,
还是相信这份白纸黑字、日期确凿的‘幻影时限’?”新宿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暗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柄刺向他心脏的利剑。
他成了自己精心构筑的思维迷宫里最绝望的囚徒。冰冷的绝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勒紧了他的喉咙。“新宿凛教授,”佐藤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
“基于目前发现的重大证据,我们正式以涉嫌教唆谋杀濑户明彦的罪名逮捕您。
您有权保持沉默…”“等一下!”新宿凛猛地抬头,
目光死死盯住佐藤手中那份属于石田一辉的论文物证袋。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在极度的混乱和求生欲驱使下,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击中了他!他几乎是扑过去,
指着物证袋里那份论文的封底右下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看那里!佐藤警部!
看那个标签!”佐藤和清水都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物证袋。在透明塑料膜下,
那份打印论文的封底右下角,粘贴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方形贴纸。
那是一家连锁咖啡店的外卖标签,
订单号:DT20240819-1035品项:冰美式 x1备注:双份浓缩,
不要糖浆。取餐时间:8月19日 上午10:40新宿凛的呼吸变得粗重,
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标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深巷’咖啡馆!
离学校两条街的那家!那个备注…‘双份浓缩,不要糖浆’…” 他猛地抬头,
迎上佐藤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脸上交织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恍然大悟和冰冷的战栗,
“这是我喝咖啡的习惯!整整两年,只要去那家店,我只点这个!
只有那里的店员才知道这个固定备注!”他指着标签上的时间,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8月19日,上午10:40…也就是昨天上午!
濑户是昨天晚上才遇害的!石田昨天上午去取了这杯咖啡!这说明什么?佐藤警部!
这说明他昨天上午还在本市!他根本没有‘人间蒸发’!他就在附近!
他看着我走进这个陷阱!”新宿凛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带着一种绝境中抓住浮木般的激烈:“他不仅复制了我的犯罪构思!
他连我买咖啡的习惯、我常去的店、甚至我的口味都复制了!他在观察我!模仿我!
他在用我的方式给我下套!这份论文,这个标签,就是他在昨天、在案发前,亲手交给我的!
这是他留下的签名!是他嘲弄我的证据!”审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新宿凛粗重的喘息声。佐藤警部紧盯着物证袋上那个小小的外卖标签,眉头锁紧,
眼神深处翻涌着剧烈的风暴。石田一辉昨天上午的现身,
与那份致命的“幻影时限”方案上一个月前的日期,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旋涡。
新宿凛的指控,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的、充满恶意的涟漪。
冰冷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低微的嗡鸣,将新宿凛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下,在铁灰色的审讯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双手死死按在桌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前倾,如同濒临绝境的困兽,
目光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佐藤警部脸上,焊在那个印着咖啡订单的救命标签上。
“模仿…”新宿凛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抠出来,带着血腥味,
“他模仿到了骨子里!连我用了两年的咖啡备注都不放过!这不是临时起意,佐藤警部!
这是长期的、处心积虑的…寄生!”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冰冷的四壁间撞出空洞的回响。佐藤警部没有立刻回应。他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承受着新宿凛情绪风暴的冲击。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瞳孔深处仿佛有高速运转的齿轮在咬合、摩擦。新宿凛的指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精准地刺穿了此前看似严密的逻辑链条。石田一辉昨天上午的现身,
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的问号,悬挂在“幻影时限”方案上那个刺眼的“一个月前”之上。
谁在说谎?是眼前这个情绪崩溃、身陷囹圄的教授?
还是那个神秘消失、论文成为凶案蓝本的学生?
抑或…是那本凭空出现在暗格里的、日期诡异的方案本身?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被拉长、扭曲。新宿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他盯着佐藤,试图从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解读出一丝动摇、一丝相信的迹象。就在这时,
审讯室厚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笃、笃。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佐藤警部眉头紧锁,显然对这打断极度不悦,但还是沉声道:“进来。”门被推开一条缝,
清水警部补探进半个身子。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目光飞快地扫过情绪激动的新宿凛,
最后落在佐藤脸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佐藤的声音没有温度。
清水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透了审讯室死寂的空气:“警部…石田一辉…他来了。”新宿凛的身体猛地一晃,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来了?石田…自己来了?“人在哪里?”佐藤霍然起身,
眼神锐利如刀。“就在外面接待区。”清水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是自己走进来的。看起来…很平静。”“把他带进来!”佐藤命令道,
随即转向新宿凛,眼神复杂,“教授,我想,您很快就能见到您这位‘模仿者’了。
”新宿凛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石田自首了?他为什么要来?是阴谋的继续,
还是…某种更可怕的终结?他眼睁睁看着清水退出去。时间像是粘稠的胶水,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走廊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得令人心慌。
门再次被推开。石田一辉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
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刚下课的疲惫学生。
他脸上没有新宿凛预想中的得意、嘲弄或是疯狂,
只有一种深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和…恐惧?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躲闪,
不敢与审讯室里的任何人直接对视。进门后,他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
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带着刺痛。
这完全不是新宿凛想象中那个精心策划一切、冷酷嘲弄他的幕后黑手的样子!
这更像是一个被吓坏了、走投无路的孩子!“石田一辉?
”佐藤警部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沉寂。石田身体一颤,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佐藤,
又迅速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是你主动来警视厅的?关于濑户明彦被杀案?
”佐藤追问,目光如炬。石田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不安地绞着T恤下摆。他沉默了好几秒,
似乎在积蓄勇气,终于,
一种带着哭腔、充满恐惧和挣扎的颤抖声音开口:“是…是我…是我做的…”他猛地抬起头,
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充满哀求地扫过新宿凛铁青的脸,
然后迅速缩回,死死盯着地面,“但…但我不是自愿的!是新宿教授…是他逼我的!
他说…他说如果我不按他写的方案去做,不把濑户先生除掉…他就…他就让我毕不了业!
他会毁了我!他手里有…有我以前犯错的把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他才是主谋!他才是那个设计了所有一切的人!我只是…只是被他控制的工具!一个傀儡!
”石田猛地转向新宿凛,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被胁迫的痛苦和愤怒,演技精湛得令人心寒:“教授!你说话啊!
是你逼我的!那份方案是你一个月前就给我的!是你让我去模仿你!
是你让我去‘深巷’买咖啡!你说这样才像你!才能迷惑警察!
现在…现在你为什么不承认了?!”石田一辉那带着哭腔的控诉,像淬了毒的冰针,
一根根扎进新宿凛的耳膜。那泪水涟涟、充满恐惧与“被胁迫”的绝望眼神,精准地刺向他,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精心设计的无辜。新宿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愤怒。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纸笔都跳了一下。
“你撒谎!!”新宿凛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开,
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石田那张挂着泪痕、写满“无辜”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着迸射出来,“石田一辉!你这魔鬼!你这…完美的演员!
”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甚至找不到更恶毒的词汇。石田像是被这声怒吼吓坏了,
身体剧烈地一抖,发出“呜”的一声短促抽泣,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躲到了旁边清水警部补的身后,
只露出半张惊惧的脸和那双依旧泪汪汪、控诉般看着新宿凛的眼睛。“教授!请您冷静!
”佐藤警部厉声喝道,同时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
挡在新宿凛和石田之间。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
在新宿凛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和石田那瑟缩恐惧的表演之间来回扫视。新宿凛急促地喘息着,
胸口剧烈起伏。他看到了佐藤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警告,也看到了清水警部补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里面混杂着职业性的警惕和一丝…对石田“弱者”姿态的本能倾向?警方的天平,
在这一刻,似乎被石田那奥斯卡影帝级的眼泪和指控,狠狠地撬动了!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幽光,猛地攫住了新宿凛全部的注意力。
就在石田躲向清水身后、身体因为“惊吓”而微微侧转的那一瞬间,
他帆布书包肩带上的一个金属扣环,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
反射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异常锐利的冷光。新宿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个扣环…那个小巧的、有些特别的、带着细微划痕的金属扣环…他见过!就在昨天下午!
记忆碎片如同被这道冷光瞬间激活、串联——昨天下午,他离开“深巷”咖啡馆,
手里拿着那杯标注着“双份浓缩,不要糖浆”的冰美式。穿过熙攘的校门口时,
他隐约感觉身后似乎有目光黏着。他下意识地回头扫视。人流匆匆,没有熟悉的面孔。
但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刹那,眼角余光瞥到街对面便利店门口,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背着帆布包的背影正迅速转身,汇入人流。就在那人转身的瞬间,
他书包肩带上那个小小的金属扣环,在午后的阳光下,
反射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带着特殊划痕的冷光!当时他只当是错觉,
是连续被监控和暗格事件搅得心神不宁的疑神疑鬼。此刻,这道冷光再次出现,
与石田肩带上那个扣环的反射,严丝合缝地重叠!一个惊雷在新宿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昨天下午那个在街对面窥视他、在他回头时匆忙转身躲避的连帽衫背影…就是石田一辉!
石田根本没有在案发后“人间蒸发”!他一直就在附近!他像一个幽灵,一个耐心的猎手,
潜伏在阴影里,观察着,等待着,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戏剧一步步推向高潮!
他昨天上午去“深巷”买咖啡,昨天下午在校门口跟踪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确认自己拿到了那份“催命符”般的论文?是为了观察自己陷入圈套后的反应?
还是…为了此刻,在审讯室里,用他那无懈可击的表演,完成这最后的、致命的反戈一击?!
新宿凛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石田的指控、眼泪、恐惧…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目的就是将他新宿凛彻底钉死在“主谋”的十字架上!而那个扣环反射的冷光,
就是石田在极度自信、甚至带着戏谑的心态下,
无意间暴露的、指向他自己真实行为的微小铁证!一个恶魔在完美演出时,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得意?新宿凛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死死盯着石田肩带上那个此刻已隐没在布料褶皱里的金属扣环,
又猛地看向石田那张依旧挂着泪、写满“无辜”与“恐惧”的脸。在那双泪眼背后,
新宿凛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冰冷而嘲弄的笑意。陷阱的最后一环,
在他眼前轰然闭合。石田的控诉声还在空气中带着哭腔的余韵震颤,
新宿凛的怒火却在那道金属扣环反射的冷光下瞬间冻结,化为一种更冰冷、更绝望的洞悉。
他像一尊被抽空灵魂的石像,缓缓坐回冰冷的铁椅,所有的暴怒、嘶吼都被抽离,
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石田一辉,
这个他曾经眼中最有天赋也最“虔诚”的学生,根本不是什么模仿者。他是 捕食者。
他用两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像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观察着自己。
维模式、人际矛盾、甚至…那些连自己都未必完全意识到的、深藏在学术探究下的幽暗冲动。
那份“幻影时限”方案?石田一定早就利用某种方式也许是黑客技术?
也许是利用新宿凛办公室的某些疏忽?看到了它,
并且精准地抓住了新宿凛与濑户明彦矛盾激化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复制了方案,
却刻意将日期提前一个月,然后像埋设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将它塞进了那个连新宿凛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暗格里。那个暗格本身,
很可能就是石田的“杰作”。他利用了教授办公室的某些结构特点,
或者利用了教授长期忽略的角落,精心改造出来的。这是一个完美的嫁祸容器。
新宿凛收集的那些早期犯罪构思手稿,反而成了证明他“长期病态”倾向的绝佳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