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活着

寒冬腊月，暮霭沉沉，没有暖气的苏北，人人都缩手缩脚，不愿动弹。早已过了晚饭时分，这家人吃饭总是比旁人家晚些，妈妈总要在田地里忙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才肯回家。农村的堂屋和厨房是分开建造的。一个帅气的大哥哥从厨房过到堂屋的卧室里，徐曼丽便惊慌地呼救道：“不要他，换个人来，换个人，救命啊，救命啊。” 大哥哥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如鹰爪般的眼睛狠狠扣进了徐曼丽的灵魂里，徐曼丽叫的更大声了：“妈妈，妈妈，救命啊，不要他送，换个人来，换个人来，让老伟来。” 曼丽知道妈妈不会过来帮忙，但这般喊叫声会让她免于哥哥的拳头，每当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就是哥哥的拳头修理曼丽的懒骨头的时候了。哥哥走到曼丽跟前，将碗筷塞进她的手里，严厉地说：“就不能下床自己端来吃，还要人送！” 曼丽不管哥哥说什么，她自卫般地喊叫在堂屋里越来越响，直到哥哥扭头走去，曼丽瞅着哥哥的背影，目送着，求教的声音随着背景的远去也渐渐减弱，当哥哥跨出堂屋的门槛，危险解除。她做出胜利女神的姿态来，扒拉着饭菜，看着电视。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进堂屋卧室来：“丽丽，菜不够就喊，给你加！” 妈妈将曼丽宠上了天，曼丽大声回应道：“哦，好的，妈妈。” 电视剧放完了，曼丽想要换台，一九九几年，苏北农村还没有彩电，黑白电视机换台需要人工进行，曼丽大喊道：“来个人帮我换个台。” 妈妈道：“还要菜吗？” 曼丽道：“不用了，来个人换个台就行了。不要哥哥，让老伟来。” 老伟是曼丽的爸爸，曼丽得到的恩宠让她无法无天。这次，派出的依然是哥哥。哥哥在厨房饭桌上，跟妈妈争得面红耳赤，“你就这么宠着她，像什么样子。” 妈妈道：“你就去帮她换个台，去噻。” 哥哥的屁股长了钉子，钉钉不动。曼丽还在叫唤着，最终爸爸出场了，曼丽朝堂屋门口张望着，爸爸进来的那一刻，她又像胜利女神一般，嘴咧到了耳后根，开心地唤道：“爸爸，爸爸，快来帮我换台。下次不要哥哥来了，他要打死我。” 爸爸摸摸曼丽的脑袋，“吃完了吗？还要吗？” 曼丽娇嗔道：“不要了，爸爸，快帮我换个台。好，好，就这个频道吧。哎哟，这个频道也不好看。” 爸爸拿着曼丽的碗筷往厨房过去，曼丽觉得无聊，在床上一翻身起来，“爸爸，爸爸，等等我，我也去。” 曼丽趴在爸爸的背上咯咯笑个不停。

厨房里哥哥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曼丽，道：“像什么样子，都上高一了，还这个样子。” 曼丽吐着舌头，父母在身边，她总是得寸进尺，她摇头晃脑，挑衅道：“怎么了，也没要你背。” 曼丽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他们三个吃饭。哥哥和妈妈神情凝重，两人有些争执。妈妈道：“家务事学着多做做，以后结婚了，不能总让人家女人做。” 哥哥道：“什么时候没做了，看看小三丫啥也不干。” 曼丽朝哥哥吐舌头，她拿起筷子在菜里扒拉来扒拉去。经过哥哥的提醒，妈妈又不想总这么惯着曼丽，道：“丽丽，现在鸡肝鸡大腿都是你的，等哥哥娶了嫂子进门，可不能都是你的咯。”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一样从头到脚地泼在了曼丽的身上，寒冬腊月更加寒冷了，曼丽突然哭了起来，她不明白哥哥为啥一定要结婚，大姐已经结婚嫁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好，她生了个孩子抢走了姐姐大部分的爱。曼丽越想越伤心，对于原生家庭，孩子总是有种天然的防御感吧。

哥哥和爸爸看着满眼是泪的曼丽，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妈妈。哥哥嘴上不疼曼丽，实际上处处都关爱着曼丽，他对妈妈说道：“你就不能不跟她说这个吗？” 爸爸也帮腔道：“是呀，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干嘛呢。” 曼丽默不作声地哭着，心里越想越委屈。妈妈也跟着哭了起来，道：“我说什么了我，我不就提醒一下她吗，你们又开始都当好人，都说我。” 妈妈呜呜呜地越哭越大声，曼丽红着眼睛，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哽咽着。这下，惹哭曼丽的妈妈像是罪魁祸首似得，受到了爸爸和哥哥的眼神攻击。妈妈唠唠叨叨地哭诉着她的不易，曼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知道妈妈说的是事实，她其实并不生妈妈的气，她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要离开这个五口之家，但当时的自己理不清这些，她也怪起母亲来，气呼呼地起身摔门进了堂屋，躺在了床上。

曼丽的生是幸福的，而活着远非如此，岁月的长河滚滚流向远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