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苍山尸影苍山十九峰在暮色里凝成一道道沉默的黛青色剪影,沉重地压向洱海西岸。
风从洱海上吹来,带着水汽特有的凉意,掠过半山腰处那座名为“世安堂”的白色民宿。
风里卷着些东西,起初是模糊的呜咽,渐渐清晰,成了非人的、拖长的嚎叫,
从山脚下那片灯火稀疏的村落方向,针一样刺上来。李慕清站在三楼露台的栏杆旁,
指尖捏着的诗集书页被风扯得哗哗作响。那本海子的诗集,封面已被磨得发软,
扉页上写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是她离开格子间时最后的倔强。她俯视着山下,
视线里,通往民宿唯一那条盘山公路上,几辆歪斜燃烧的汽车残骸像垂死的巨兽,
吐出滚滚浓烟。更远处,灰扑扑的人影在村口那片晒谷场上迟缓地移动、碰撞,
动作僵硬而怪异,带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协调。尖叫声早已听不见了,
只剩下风里那黏腻的嘶嚎和火焰舔舐物体的噼啪声。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何野走了出来。
他个子很高,肩背宽厚,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
露出结实的小臂。四十五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沉稳的痕迹,眼角的细纹很深,
眼神却锐利依旧,像鹰隼扫视着领地。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目光同样落在山下那片混乱里,眉头锁成一个川字。“看清楚了?”何野的声音不高,
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是多年高强度工作留下的印记。李慕清没回头,手指收紧,
书页边缘陷进肉里:“…是电影里那种东西?”“更糟。”何野抿了一口咖啡,
热气氤氲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动作更快,也更…饿。” 他放下杯子,
杯底磕在木质小圆桌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楼下超市的卷闸门我已经放下了。
餐厅存的米面粮油,够我们这些人撑一阵。记住,水和食物,从现在起,
每一滴每一粒都要精打细算。”“我们这些人?”李慕清这才转过身,
脸上带着初涉末世的茫然。何野指了指楼下亮着灯光的餐厅窗户。透过玻璃,
能看到几张惊惶不安的脸孔晃动。一对穿着冲锋衣、装备专业得过分的中年夫妇,
质地检查着背包的每一个口袋;一个染着夸张粉红色头发、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女孩,
死死抱着一个巨大的玩偶熊,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还有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沉默寡言的本地汉子,蹲在角落,
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些都是“世安堂”民宿滞留的房客。“还有我超市的两个伙计,
阿峰和小龙,本地娃,还算机灵。”何野补充道,“加上你我,一共八张嘴。” 他顿了顿,
目光锐利地投向山下通往民宿的那条黑暗山路,“前提是,没有人上来‘借粮’。
”话音刚落,仿佛被他的话语召唤,山道下方,浓密的松林边缘,猛地亮起了几点火光。
那火光起初只是几点微弱的橘红色,跳跃着,随即迅速增多、拉长,连成了一条扭动的火蛇,
正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蜿蜒爬行。隐约的人声也穿透了风声和尸群的嘶吼,嘈杂、亢奋,
带着一种原始的威胁意味。“来了。”何野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像淬了冰。
2 箭弩对峙火光迅速逼近,将盘山公路照得忽明忽暗。火把下攒动的人头有二十多个,
大多是村里的青壮男人,手里攥着柴刀、锄头,甚至还有几把老旧的土铳。
领头的是村长王宝山,一个五十多岁的矮壮汉子,
一张风吹日晒的阔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和一种近乎凶狠的强硬。他手里没拿火把,
而是提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他们停在民宿那道紧闭的、包裹着厚实铁皮的实木大门外十米左右。大门两侧,
是依着山势用粗大圆木和石块垒砌起来的高墙,墙头拉着带刺的铁丝网,
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何老板!何老板!开门呐!”王宝山扯着嗓子喊,
声音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山下遭了瘟鬼了!人都疯了!见人就咬!
村里…村里没吃的了!娃儿们饿得直哭!你这里开着超市,有粮!匀点给乡亲们救命!
”大门上方,离地约三米高的一个隐蔽观察口被推开。何野的脸出现在后面,面无表情,
只有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下方躁动的人群。李慕清站在他身后稍暗的地方,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全是冷汗。“王村长,”何野的声音透过观察口传出,
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这门,不能开。山下什么情况,我看得见。
东西我有,但不多,养不了这么多人。”“放屁!”人群里一个满脸横肉的后生跳了出来,
挥舞着锄头,“我们都看见了!你那超市货架堆得满满的!想独吞是不是?”“就是!开门!
不然我们砸门了!”群情瞬间被点燃,火把晃动,人影幢幢,叫骂和威胁声浪般扑向大门。
“人多?”何野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冷硬,
“山下那些‘东西’可不懂人多力量大。我开了门,就是引狼入室。我这里的物资,
只够里面的人活下去。”他目光如电,钉在王宝山脸上,“王村长,你带着人上来抢,
是为了娃儿们?还是为了你自己?”王宝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狠厉,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何野已经戳穿了王宝山的企图,村民们的脸色也很难看。
一帮人一时僵持在这里直到何野大喊了一声“都给我听着!”“谁敢碰我的门一下!
”他猛地举起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漆黑沉重的强力弩,
冰冷的弩箭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稳稳地指向下方人群,
“我让他第一个去喂山下那些‘东西’!滚回去!
”冰冷的弩箭箭头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死亡光泽,
精准地锁定了王宝山那张惊愕扭曲的脸。人群的喧嚣像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
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叫嚣的后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满脸的横肉因恐惧而抽搐。
王宝山脸上的强硬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那支蓄势待发的弩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何…何老板…”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你…你这是做什么?
乡里乡亲的…”“乡里乡亲?”何野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握着弩弓的手稳如磐石,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带着凶器上门,这叫‘借粮’?
王宝山!”他猛地厉喝一声,弩箭随着他的怒火微微下压,
更清晰地瞄准了王宝山的胸口一字一句的掷地有声道“带着你的人,立刻滚下山!
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这扇门,
或者看到山下那些‘东西’被引上来…”他微微偏了偏弩箭的方向,
箭头指向人群里那个满脸横肉的后生,“我保证,死的绝对不止一个!
”说着箭朝向王宝山的脚边射去。王宝山大叫一声往后退,
恐惧立马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不知是谁先带的头,
几个胆小的村民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动脚步。“今天就算了,我们走!”王宝山猛地一挥手,
声音嘶哑地喊道,自己率先掉头,连掉在地上的砍刀都顾不上去捡。人群瞬间崩溃,
往山下跑去,在黑暗中拖曳出凌乱而惊恐的光轨,如同一条受伤溃逃的火蛇,
狼狈不堪地沿着来时的山路仓皇退去,很快就被浓重的夜色和松林吞没。
大门后死一般的寂静。观察口的挡板被何野重重地拉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背对着李慕清,那把强弩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拉得很长,
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李慕清看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王宝山贪婪的眼和村民们刚刚叫嚣的嘴脸,
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3 尸群围城危机暂时退去,但更大的阴影,
如同苍山顶上压城的黑云,沉沉地笼罩下来。王宝山带着村民狼狈溃逃下山,
如同被戳破的脓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燃烧殆尽的火把残骸。
但失败的耻辱和物质的诱惑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他并未走远,而是带着几个心腹,
在远离尸群主力的山坳里找了个废弃的猎户小屋藏身,暗中观察着山顶那点微弱的灯火,
眼中燃烧着怨毒和算计。机会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山下的死寂。一个村民家简陋的院墙被尸群推倒,
绝望的男人抱着年幼的孩子,身后跟着哭喊的女人,拼命逃向王宝山藏身的方向。“村长!
宝山叔!开门!救命啊!它们…它们进来了!
”男人疯狂地拍打着猎户小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形。
门内一片死寂。王宝山贴在门缝上,仅露出一只浑浊而冰冷的眼睛,
看着门外火光下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求生渴望的脸,
以及他身后黑暗中越来越近、影影绰绰的可怖身影。他非但没有开门,反而压低声音,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阴狠:“往山上跑!去‘世安堂’!何野那里有高墙,有电网!
有吃不完的粮食!快!引着那些东西去撞他的门!门撞开了,你们就有救了!
”“可…可何老板他…”男人惊愕。“管不了那么多了!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王宝山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针,“快跑!往山上跑!” 他猛地关上窥视孔,
任凭外面绝望的拍打和哀求瞬间被逼近的丧尸嘶嚎淹没。黑暗中,
王宝山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狞笑。
他听着门外短暂的搏斗声、撕咬声和戛然而止的惨叫,如同欣赏一曲残忍的交响。
当外面只剩下丧尸贪婪咀嚼的声音时,他悄无声息地带着同样面无人色的老婆,
贴着山壁的阴影,像两条滑腻的毒蛇,朝着“山风”民宿的方向潜行而去。他算准了时间,
他要等到尸群被那家绝望的村民引上去,撞开民宿大门,制造出最大的混乱时,
再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之前发现的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口,钻进民宿内部,
直奔物资最丰厚的超市核心区——那里,将是他们夫妻最后的避难所和粮仓。
4 诗集引尸时间在恐惧和匮乏中缓慢爬行。山下的嘶嚎从未真正停歇,
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时刻提醒着墙内的人,死亡就在咫尺之外。
“世安堂”民宿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堡垒。
何野展现出了他十年都市丛林挣扎所积累的全部生存智慧和冷酷决断。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指挥着所有能动弹的人。阿峰和小龙两个超市伙计,加上那个沉默的本地工装汉子赵铁柱,
成了他最主要的执行者。超市的物资被彻底清点、封存、再分配。
米面粮油按人头、按天数严格配给,精确到克。所有能找到的容器都接满了山泉水,
厨房那台大功率净水器日夜不停地运转。何野带着赵铁柱和阿峰,加固了所有门窗,
甚至拆除了部分非承重的木质装饰,用拆下的木料在围墙内侧又搭起了一圈简易的射击平台。
小龙则带着李慕清和那个粉头发女孩小雅,负责处理所有后勤杂务,
将库房里囤积的瓶装水、罐头、压缩饼干重新归类码放,清点药品,熬煮大锅的稀粥。
李慕清的诗集被压在枕头底下,再没翻开过。她的手指不再触碰柔软的书页,
而是每天浸泡在消毒水里,清洗着似乎永远洗不完的碗,指腹被摸得粗糙,
心好像也一天一天的塌陷下去,现在除了基本的生存和活下去,
再没有诗歌与远方了她看着何野,那个初见时眉宇间带着倦怠与疏离的民宿老板,
在末日下成长成了一把出鞘的锋刃,眼神锐利,动作迅速,每一个命令都斩钉截铁。
他巡视围墙的身影,检查电网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沉默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冲突和摩擦在资源日渐减少的压力下不可避免地滋生。那对装备精良的中年夫妇,姓张,
男人尤其不满每日清汤寡水的配给,几次三番试图靠近被严密看守的超市小库房,
言辞间流露出“我们付了钱就是客人,理应享受更多”的论调。
在一次被阿峰毫不客气地拦住后,张先生爆发了。“姓何的!你这是在搞独裁!搞集中营!
”他指着何野的鼻子,唾沫横飞,“我们有权知道还有多少物资!有权公平分配!
你藏着掖着,是不是想等我们都饿死了,自己独吞?”餐厅里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聚焦过来。小雅抱着她的玩偶熊,吓得往后缩了缩。
赵铁柱眉头紧锁,手悄悄摸向别在后腰的柴刀柄。
阿峰和小龙则横身挡在了通往库房的走廊前何野正在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头也没抬,只是动作慢了下来。“公平?
”何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在滚烫的铁块上,瞬间熄灭了张先生的嚣张气焰,
“张先生,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世道?外面那些东西,跟你讲公平吗?
它们只会跟你讲谁的喉咙更软,谁的肉更新鲜。”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
直视着张先生:“物资总数,我心里有数。分配方案,我说了算。想活下去,
就按我的规矩来。觉得不公平…”他手腕一翻,
那把刚刚磨好的剔骨刀在应急灯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门就在那边,请便。我绝不拦着。
”张先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看着何野手中那把闪着幽光的刀,
再看看周围人冷漠或戒备的眼神,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愤愤地哼了一声,
拉着同样脸色煞白的妻子,转身回了分配给他们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