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的第七天,暴君中毒了。消息像炸雷一样劈进耳朵,
我正蹲在冷宫后墙根啃一个半凉的馒头。送饭的小太监阿福,脸白得跟刚刷的墙一样,
抖着嗓子说:“陛下……陛下在御花园用了新贡的荔枝,当场就倒下了!
太医院……太医院都跪着呢!”手里的馒头“啪嗒”掉在泥地上。完了。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我叫林小满,七天前还挤在出租屋里赶项目方案,
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叫大胤王朝的鬼地方一个最低等的宫女,
还是专门给那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萧彻试毒的那种。试毒宫女。顾名思义,
就是每次皇帝用膳前,我得先吃一口。七天,十四顿饭,每一口都像在跟阎王爷打招呼。
我运气好,没试出毒,但精神快崩溃了。这活儿,纯纯的消耗品。现在,暴君中毒了。
不是我试的那顿,但谁知道会不会算到我头上?毕竟,我是“专业”试毒的,皇帝倒了,
我安然无恙,这本身就够可疑。以暴君那宁可错杀一千的性子,我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冷风顺着破旧的宫墙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不是冷的,是吓的。“陛下……陛下醒了!
”另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尖得变了调,“但是……但是……”“但是什么?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陛下……陛下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福公公都不认识!
太医说……说毒伤了脑子,可能……可能失忆了!”失忆?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滋生。“阿福,
”我猛地抓住还在发抖的小太监,力气大得吓人,“带我去!快!带我去见陛下!
就说……就说我是专门负责教导陛下礼仪规矩的!对,礼仪教导!快!
”阿福被我眼里的光吓住了,懵懵懂懂地点了头。踏进那间华丽得刺眼的寝殿,
浓郁的药味和压抑的死寂扑面而来。巨大的龙床上,明黄色的身影靠坐着。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跪在床前,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总管太监福顺,
那个总是耷拉着眼皮、心思深得看不见底的老狐狸,此刻也一脸凝重地站在床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我这个穿着粗布旧衣、明显不合规制的小宫女身上。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疑惑,更多的是看疯子一样的怜悯。“大胆贱婢!谁让你进来的!
惊扰圣驾,你有几个脑袋!”福顺尖利的呵斥响起。我腿一软,差点跪下。
但想到横竖都是死,心一横,梗着脖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目光直直地看向床上那个男人。“福总管恕罪。奴婢林小满,是……是陛下亲点的礼仪教导。
”我豁出去了,瞎话张口就来,“陛下曾言,宫中礼仪,需得奴婢时时提点。
如今陛下龙体违和,奴婢更应尽责。”空气死一般寂静。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床上的人动了动。他转过头。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英俊的脸,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凿,
剑眉斜飞入鬓,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暴戾和阴鸷,
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和空洞。他看着我,眉头微微蹙起,
像是在努力辨认一个极其陌生的物件。“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醒的虚弱,
语调却奇异地平缓,“教导朕?”他的目光没有温度,但也没有杀意。
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陌生感,让我稍微喘了口气。“是,陛下。”我硬着头皮回答,
手心全是汗,“奴婢……负责教导陛下一些日常……嗯……待人接物的道理。
”我实在不敢说“教您做人”,只能委婉地换成“道理”。“道理?”他重复了一遍,
眼神依旧茫然,似乎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大胆!”福顺再次厉喝,显然不信我这套鬼话,
“陛下,此女满口胡言!她分明是试毒宫女林小满,身份低贱,怎会是礼仪教导?
老奴这就将她拖下去杖毙!”两个高大侍卫立刻上前。“等等。”暴君,或者说失忆的萧彻,
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那两个侍卫瞬间钉在原地。他看着我,眼神依旧是空的,
却多了一丝探究。“你……教朕道理?”他又问了一遍,然后慢慢抬起手,指向福顺,“他,
很吵。”福顺的老脸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老奴该死!
老奴该死!”萧彻没理他,只是看着我:“你,留下。他,”他又指了下福顺,“出去。吵。
”福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临走前看我的那一眼,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震惊,
有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寝殿里只剩下我、萧彻,
还有那几个快要吓晕过去的老太医。压力瞬间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陛下,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觉喉咙发紧,“奴婢……奴婢先教您一件事?
”萧彻微微歪了下头,示意我说。“就是……别人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直接打断,
尤其是……呃,年纪大的人。”我尽量把话说得温和,心里直打鼓,“这样……不太礼貌。
”“礼貌?”他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全新的词汇,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什么是礼貌?
”“礼貌就是……”我搜肠刮肚,努力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是让别人觉得舒服,
觉得被尊重的一种……做法?比如刚才,福总管说话,您觉得吵,可以直接说‘安静’,
或者……‘请安静’,而不是直接让他出去,还说他吵。这样会让人……嗯,伤心。
”“伤心?”他似乎对这个词更陌生了,“为什么会伤心?他吵到朕了。”语气平淡,
理所当然。我:“……” 跟一个失忆且可能三观重塑的暴君讲共情,难度系数堪比登天。
“因为……他是人,是人就有感觉。”我试图讲最朴素的道理,
“就像……就像您被吵到会不舒服,他被您那样说,也会不舒服。”萧彻沉默了,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茫然,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人都有感觉”的概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那几个抖得不成样子的太医。“你们,”他开口,
太医们吓得集体一哆嗦,“也出去。安静地出去。”太医们如蒙大赦,
连滚爬爬、大气不敢出地退了出去,关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寝殿里只剩下我和他。
巨大的空间,死一般的寂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现在,”他看向我,
眼神依旧空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教朕。道理。”我腿肚子又开始转筋。教什么?
怎么教?从哪开始?教一个曾经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做人”?“陛下……”我艰难地开口,
“您……饿了吗?要不,先吃点东西?”他似乎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传膳的过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御膳房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一桌精致的御膳。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喉咙发干。试毒?现在谁还敢提试毒?福顺亲自在旁边布菜,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萧彻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子的金碗玉碟,拿起筷子,
动作有些生疏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他没吃,而是看向我,眉头又微微蹙起。
“你,为何不坐?”我愣了一下,赶紧躬身:“陛下,奴婢身份低微,不能与陛下同席。
”“身份?”他眼中再次浮现那种纯粹的困惑,“为何要有身份?坐下。
”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习惯性的命令口吻。福顺在一旁疯狂给我使眼色,
额头冒汗。我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讲尊卑的时候,硬着头皮,在离他最远的凳子边沿,
沾了半个屁股坐下。萧彻似乎满意了,这才把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
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然后又夹起一块,这次,他没有自己吃,而是隔着桌子,
把那块肉……递到了我面前的空碟子里。动作有些僵硬,甚至显得笨拙。“你,吃。”他说,
语气平淡。我和福顺都惊呆了。福顺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我看着碟子里那块油光水滑的肴肉,感觉像在看一块烧红的烙铁。暴君给我夹菜?
这比让我试毒还恐怖!“陛下……这……这于礼不合……”我声音都在颤。“礼?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类似不耐烦的情绪,
“你教朕的‘礼貌’,不是让别人舒服吗?朕看你不敢坐,不敢吃,很不舒服。你吃了,
朕就舒服了。”逻辑简单粗暴,直指核心。我:“……” 这理解能力,
角度刁钻得让我无言以对。在他的注视下,我拿起筷子,视死如归地把那块肉夹起来,
塞进嘴里。味道很好,顶级御厨的手艺,但我味同嚼蜡。萧彻看着我咽下去,
似乎真的“舒服”了,眉头舒展开,自己也开始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安静,
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仪态天生带着一种贵气。福顺在一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看看我,
又看看专注吃饭的皇帝,最终垂下了眼皮。一顿饭吃得我后背湿透。吃完饭,萧彻漱了口,
又看向我。“继续教。”我深吸一口气。看来躲不过去了。行吧,从最基础的开始。“陛下,
您看,”我指着桌上,“吃完东西,碗筷……最好稍微摆放整齐一点,不要这样……堆着。
”他刚才吃完,筷子随意丢在碟子上,汤碗也挪开了位置。萧彻低头看了看,没说话,伸手,
有些笨拙地把筷子并拢,放好,又把汤碗推回原来的位置。做完,他抬眼看看我,
像是在问:这样?我点点头:“对,这样很好。看起来……嗯,整洁。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还有呢?
”“还有……说话的时候,可以……可以稍微慢一点,声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我回忆着他之前那种要么冰冷命令、要么茫然平板的语调,“像刚才那样……就很好。
”我指的是他让太医“安静出去”时的语气。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
声音果然放轻放缓了一些:“这样?”“对!很好!”我赶紧给予肯定。鼓励教育,总没错。
他似乎对这种“肯定”感到一丝新奇,没再说话。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萧彻的影子。
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又像一个功能强大的学习机器,
对“道理”展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吸收欲。而我的“教导”,
也从最基础的餐桌礼仪、说话音量,逐渐深入到一些更核心的东西。地点依然在寝殿,
或者他偶尔愿意去的、空旷无人的御花园一角。福顺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永远在几步之外垂手侍立,眼神里的探究和忌惮越来越深。太医每日诊脉,
都战战兢兢地回报“陛下龙体渐安,只是记忆……仍需时日”。萧彻的学习能力惊人。
我教他“请”、“谢谢”、“对不起”这些基本用语,他很快就能在合适的场景运用。比如,
宫女不小心洒了茶水,他会皱着眉,但在我眼神示意下,会生硬地说“无妨,收拾了便是”,
而不是直接喊“拖出去”。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但核心的矛盾,依然存在。那是一个午后,
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我正绞尽脑汁给他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试图让他理解换位思考。
他听得似懂非懂,眉头拧着。“朕不欲什么?”他问。“比如……您不想被人随意呵斥责骂,
对吧?”我举例。他点头:“嗯。”“那您也不应该随意呵斥责骂别人,
尤其是……他们没有犯错的时候。”我小心地说。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因果关系。
就在这时,凉亭外传来一阵骚动和压抑的哭泣声。我们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管事太监正对着一个小太监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不长眼的东西!
叫你摘的花呢?耽误了贵人的事,扒了你的皮!”那小太监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瘦骨嶙峋,
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哭都不敢大声哭。一股血气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又是这种仗势欺人!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身边的空气骤然变冷。我猛地扭头,只见萧彻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
瞬间覆上了一层寒冰。那双空洞了许久的凤眸里,
骤然迸射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熟悉的——暴戾!
那种属于“暴君”的、视人命如蝼蚁的森然杀意!“放肆!”一声冰冷的厉喝从他口中迸出,
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那打人的管事太监像被掐住了脖子,
瞬间僵住,惊恐地回头,看到凉亭里的萧彻,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
浑身筛糠:“陛……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被打的小太监也吓懵了,
连哭都忘了。萧彻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凉亭台阶。阳光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
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骤然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寒意。他走到那管事太监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吵。”冰冷的两个字。
管事太监抖得牙齿咯咯作响:“奴才……奴才该死!求陛下……”“你,”萧彻没看他,
目光转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声音依旧冰冷,“为何打他?”“他……他办事不力,
耽误了给……给淑妃娘娘送花……”管事太监语无伦次。“办事不力,就该打?
”萧彻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是……是奴才一时气急……奴才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管事太监磕头如捣蒜。福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萧彻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低眉顺眼,但全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
他骨子里的暴戾被彻底激发了!那个失忆的、好学的萧彻消失了,暴君回来了!他会怎么做?
像以前一样,直接下令杖毙?还是更残忍?我绝望地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命令并没有传来。我听到萧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困惑:“你打他,他痛。你,为何不痛?”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萧彻微微歪着头,看着那个磕头不止的管事太监,眼神里的暴戾还在,但深处,
似乎真的有一丝不解。他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朕不欲被人打骂。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朕不欲痛。”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地上惊恐的小太监,“他,也不欲痛。”最后,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在管事太监身上,
“你打他,他痛。你,为何不痛?”管事太监彻底懵了,完全无法理解皇帝在说什么,
只是本能地磕头:“奴才……奴才……奴才该死……”福顺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深的惊疑。
萧彻的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努力梳理这混乱的逻辑链条。他身上的戾气还在翻涌,
但那种纯粹的杀意,似乎被这种巨大的困惑冲淡了一些。他猛地看向我,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你教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不欲痛,不欲被人打骂。他,
”指小太监,“也不欲。那么,”他又指向管事太监,“他施于人痛,施于人打骂。为何?
他为何能施于人,自己却不痛?”他的问题,像一个巨大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认知上。
他在用我教给他的道理,去质问这个世界的荒谬!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